青草被吳喜香這樣一頓喝斥,卻也並不十分牴觸,點點頭,“是,我知道了。”
“姐姐在黑水潭裡泡了,那潭裡的水冰涼刺骨,她又在水裡呆得太久了,寒氣入了體,不停打冷顫,給她餵了薑湯,還是不好,所以蓋她着被子,多多少少要暖和些,不會那樣冷。”月茹見她捱了吳喜香的罵,怕她傷心,忙解釋道,“喜香姐姐是因爲關心玉姐姐,所以說話重了,你別往心裡去。”
“怎麼會?”青草道,“少姨娘她,不不,小姐她不回肖家了,我也不想回去了,我看到那個三少奶奶就害怕。我,我就跟在這裡照顧她,月茹姑娘、吳小姐,你們說好不好?”
“那敢情是最好了。”吳喜香撫手道,“我還正想着到哪裡去給她弄個丫頭來,又怕她們不熟玉笙的性子。你這小姐眼下身子又不好,新來的人怕也照顧不好她。你留下來,那真的是最好也不過了,呆會我就叫人去跟肖家說一聲,以後你也不回去了。等你小姐醒過來,她也一準同意。”
如此過了兩日,葉玉笙躺在那牀上,時而醒、時而又昏睡,身上忽兒冷、忽兒又熱,一會打冷顫,一會汗流頰背。她的夢裡總是有水,冰冷刺骨、一會是白茫茫、一會又是黑幽幽閃着綠光,披天蓋地朝她涌過來、嘩啦啦的灌進她的眼耳口鼻,她掙扎不脫,渾身都痙攣起來。尚好在青草與月茹服侍在側,爲她抹汗打扇、添被、喂藥,衣不解帶的照顧了她兩天兩夜,終算是在這天的早晨悠悠轉醒了過來。
她睜開眼,只覺這房中極是陌生,環顧四周,便見青草與月茹兩個,正趴在牀沿熟睡着,她動了一動,驚醒了她二人,兩人見她睜着眼,臉上眼了一片喜色,拍着胸口笑道,“可算是醒過來了。”
如此又過了半月有餘,這半月裡吳清遠每日前來替她把脈針炙,她身子並沒有好健全,回想從前種種,又經歷了這樣的身心大創,心中的孤苦滋味自是難免,其間肖嶽凡也常來探她,她見着他,哪裡能有什麼好臉色,心中又氣,於是這病便又好得格外慢些。尚好這吳清遠他向來健談,加上這些年與他爹爹吳家榜走南闖北,見多識廣,他深知她心結難解,替她看病之餘,便費盡心思跟她說一說這些年在外頭的各種奇聞軼事,他言語幽默,葉玉笙知道他一心想要開解自己,加上她原本亦非過於小氣之人,亦是知道人活一世不過短短几十年,若是當真一味沉於過去的傷感之中,那這幾十年可當真是白活了,她又善於在心中開導自己,因而在吳清遠的細心調理之下,她的身子逐漸的便也好了起來。
待到腿上有痠軟之痛也漸漸散去,她便下了地,在繡芳園中走動走動。彼時幾個要好的人都在,吳清遠給她開了些補身子的藥,又笑着閒聊了幾句話,惹得幾個人都笑了起來,猛然間卻聽到“喵”的一聲,竟然從
窗戶口裡竄進來一隻大耳小白貓,它竄到窗下的案臺之上,又一跳,跳到了地上,卻是跳得急了,站立不穩,在地上打了滾,衆人見了,被它的憨態所感染,又都哈哈笑了起來。
這小貓“喵”了一聲,似是埋怨衆人不該取笑於它,止住了打滾的勢頭,站起來,朝葉玉笙所坐的方向奔了過來,一跳,便跳到了她的身上,她呀的一聲,驚笑道,“這是哪裡來的小貓,耳朵這樣大。”
“這小貓你不記得啦?”吳喜香笑道,“上次你買了茶具來泡茶的時候,它就開始出現啦,那時候它還只有一丁點兒大,眼下也這麼大了。
彼時這小貓正窩在了葉玉笙的膝蓋之上,葉玉笙低頭看着它,只見他渾身毛髮雪白,一雙耳朵在頭頂豎着,格外的大,它將自己的頭埋在葉玉笙的膝上,“喵,喵”之聲不絕,極是嬌媚,她看着它,心下一片柔軟,伸出在它的頭上摸了一摸,它彷彿極是享受,眼睛都咪成了一條線,衆人見了又都哈哈笑起來,吳喜香卻是指着它罵起來,“你這臭貓、大耳朵貓,你天天跑到我們這裡來睡覺,平日裡我想摸一下你,你就兇我,眼下玉笙來了,你自己便跑到她身上去了,你這個沒良心的臭貓……”
葉玉笙聽得她這樣罵,忍不住哈哈笑了兩聲,笑聲裡極是快慰,說道,“便是你最小氣,跟一隻貓也能較上勁。知不知道是誰家的貓?”
“誰知道是誰家的呢。”吳喜香道,“它自己跑過來的,有時候又在,有時候又不在。”
“那就由得它去吧。”葉玉笙笑道。
如此又過兩日,她的身子便又好了一些,這白貓自這一日見了她後,卻是再也不曾離開了,葉玉笙起先當只它是從隔壁屋子裡跑來的,也不加理會,不想這一日夜間它卻突然跑到她的牀上來,挨在她枕邊睡得極是歡快,方知這貓原來已是要在這裡住下了。
葉玉笙見它長得圓圓滾滾,一雙耳朵格外的大,有時候有動靜時,那耳朵豎起來,都幾乎抵過它的半個腦袋,便給它取了個名字叫大耳。它仿似極爲受用,每每聽得她喚它大耳時,便嬌媚的踏着步子輕盈而來,如同個不可一世的嬌嫩姑娘一般。
這其間肖家人常來探視於她,她對大少奶奶任娟與二少奶奶陳芕芝倒是還好,畢竟相處了這樣久,曾經與陳芕芝的誤會也都成了過去,又知道她原本不是個心壞的人,加上這次沉潭,她們二人這樣維護過自己,她心裡感動。但是見着肖嶽凡與大太太時,那臉上的冰冷之意卻是自己想抹也抹不掉的。
她對大太太是產生過依賴之情的,大太太生得那樣珠圓玉潤,一雙眼裡滿是滋愛的意味,她說話又軟,不急不慢,她以前每每見着大太太,便想起自己的娘來。她幼年時被賣身青樓,對母愛的渴望可想而知,肖家落難時,大太太求她留在
肖家,以助肖家度過難關,那時候的她與其說是對肖嶽凡抱有希望,不如說是對大太太母性的依賴,她曾經那樣溫柔的看着自己,喚自己爲她的孩子。
孩子啊。
她原本也是想要做她的孩子。
誰知她的心性竟是這樣不穩,連陳芕芝都不如,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曾經入得過她的心裡。想必是沒有的,不然也不至於在孫曉筱要將自己沉潭時,連強硬一點的反對聲也不曾說過。她大太太纔是肖家的當家主母啊。
其實對於這次沉潭的事,她心中是有頗多疑惑的,也問過吳喜香,那張老四緣何被放了出來,吳喜香大驚不已,告訴她道,“張老四可是被判了四年的牢獄。”
他被判了四年,原何現在就出來了?是他自己逃出來的?他一逃出來便來報復自己?她當時真當他是想要糟蹋自己,怎的會被肖家的人抓了個正着?她眼下細細一回想,張老四在向自己動手前,她似乎是聽到月腳下有一個響聲的,似乎是煙花升空的聲音,他一聽到那個聲音後,便點了自己的穴道,以至自己身不能動,口不能言。最爲巧處,卻是肖家人破門而入,他從屋頂逃跑前,竟還記得解了自己的穴道……這一切和在一起,總是透了一點巧處。似乎是有人刻意安排好了一般,會是孫曉筱麼?孫曉筱緣何會與張老四聯絡上?
她心中知是不甘,若是有人故意陷害她,她總得要探尋個明白,也還自己一個公道,即便出了肖家,她也還要在這桃花江生活下去,總不能讓自己的後半輩子拖着個淫婦的名聲!她將自己心中的疑惑一一跟吳喜香說了,吳喜香那巾幗之氣便又出來了,猛的一拍桌子,大喝道,“這個張老四當真豈有此理,他還膽敢越獄逃跑,你放心,這個事交給我,我上天入地,也一定要將他翻出來!”
這一日天卻又下起了雨,她坐在屋裡繡花,一邊聽着那外頭雨打着芭蕉的聲音,又聽得前頭店鋪里人聲鼎沸,長出一口氣,心想無論如何,肖家是再也不能回的了。
猛又聽得院中“撲”的一聲響,她被這聲音所驚擾,站起來朝窗戶孔裡望出去,原來竟是大耳,也不知怎的爬到芭蕉樹上去了,一個不留神從那樹葉玉跌了下來,跌得渾身都是污泥。葉玉笙笑着搖搖頭,忙摯了一把傘出去,行至它的跟前,蹲下來,替它打着傘。它從滿地的泥濘裡擡起頭來看着她,“喵”的叫喚了一聲,她笑着搖搖頭,說道,“這大雨的天,你跑到這裡來滾泥巴做什麼?弄得這樣髒,你今晚若是敢再跑到我牀上去,你看我打你不打你。”
大耳哪裡聽得懂她說什麼,伸出一隻爪子來搭到了她的手上,便有一小坨淤泥被它帶了過來,她又是氣又覺好笑,還想罵它兩句,卻聽得身旁有個聲音猛的響起,“倒是好心情,還能跟一隻貓說半天的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