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美無匹的面龐被火光映紅,陰鬱的眸子沉得沒有絲毫光亮,看不出喜怒。
他微眯了眼,嘴角勾起一絲冷笑,“詔王?”
雲末微微一笑,“閣下來的突然,而這份禮也備得倉促,還望閣下不要見笑。”
雲夕往他身後淡掃了一眼,不用想也知道,他在晉寧的最後一個點也被撥去。
他算到靈獸被傷,一定會到晉寧,所以這次到晉寧,一門心思都放在靈獸身上,沒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靈獸沒捉到,卻暴露了自己的分壇所在,一夜間被挑了個乾淨。
如果地宮派出大量的人手清理他的分壇也就罷了,連挑他三個分壇的竟出自一人之手。
這樣的人,他只能想出一個。
“你是雲溟的兒子?”
雲末笑了一下,“伯父後知後覺了。”
雲夕仔細打量這位與他較量了多年,卻沒正面交過一次手的地宮宮主,突然發現自己以前有多大的失誤,竟沒想到一直在找的人竟會是詔王。
這個發現讓他突然笑了起來,爲這麼多年來的失誤感到可笑的同時,又有種野獸發現獵物的興奮。
“還知道我是你伯父,那你爲什麼棄我們族人於水深火熱之中而不顧,卻幫着這些卑賤的人類?”雲夕臉色微冷,“這些愚蠢的人類,毀了我們的水源,讓我們的族人在那鬼地方生不如死,不是渴死就是被滿是血腥的毒水毒死,這裡這麼幹淨的水,我們那裡一滴都沒有,而他們卻可以任意揮霍,憑什麼?”
雲末默然。
他又何嘗不想把這些乾淨的水送給自己的族人,每次下雪,看着眼前茫茫的一片純淨的白,都在想,如果能把這裡三分之一的水帶回去,該多好。
但,他帶不回去。
雲夕察顏觀色,繼續道:“我們爲什麼不聯手,讓這些愚蠢的人類俯首爲奴,把我們的族人帶出來,以後這裡就是我們的天下。”
雲末淡笑了一下,“掏心自問,伯父所做的一切,是爲了拯救族人,還是爲了自己的野心?”
“那又如何,我做的一切,不都是爲了族人。”
“族人,小侄要救,但不是伯父的方式。”雲末神情淡淡,“抱歉,小侄和伯父走的路不同。”
“這麼說,你是鐵了心逆我?”
“如果伯父放手,小侄自不會與伯父爲敵。”
雲夕盯着雲末臉上那張鬼意森森的面具好一會兒,突然仰了頭揚聲大笑。
雲末平靜地看着,沒有因爲雲夕的舉動有半點動容。
過了好一會兒,雲夕的笑聲嘎然而止,“你可知道,逆我者的下場。”
雲末微微一笑,“小侄與伯父周旋了這麼多年,還沒正面交鋒,又豈知勝負如何?”
“既然這樣,你也就別怪我不顧血脈之情。”
雲夕突然雙掌翻飛,濤天的火焰被他吸了過去,捲成火團瞬間擲出,“受死。”
然火團不是飛向雲末,而是衝向緊閉的大門。
厚重的大門,被氣流衝開,門外站着面色慘白的鳳淺。
強大的氣流帶着炙人的熱氣逼向鳳淺,那力道大得讓她無法動彈。
鳳淺心往下一沉,以爲自己這次必死,轉開臉,把眼睛閉上。
雲末面色一凜,閃身過去,用身體擋住鳳淺,長槍橫在胸前,擋住飛來的強大氣流。
鳳淺安靜地等待死亡,突然聽見面前一聲低吼,那迫人的壓力隨之消失,她迷惑地睜眼,眼前是她熟悉的筆挺背影。
怔怔地望着咫前的身影,心裡五味雜陳,分不出是什麼滋味。
雲末胸腔裡氣血翻滾,一股熱血衝上喉嚨,鮮紅的血絲從嘴角溢出。
雲夕奇怪地“咦”了一聲。
雲末收起盤龍槍,修長的手指無謂地拭去嘴角血跡,像什麼事也沒有一樣,走向雲夕,對身後鳳淺連一眼都不看。
大門重新關攏,把鳳淺關在了門外。
今天一戰,他本來不能和雲夕硬碰硬,剛纔雖然攔住雲夕致命的一擊,卻暴露了自己現在的弱點。
原該完美的一仗最終出現了敗筆。
雲夕眼裡浮上一抹意外。
三年前,他曾與一個人交過一次手,那人強大到,如果不是那人體內元氣和雲溟不同,他都誤以爲是雲溟回來了,逼得他躲縮在虞國三年不敢有過於的行動。
他的這位侄子剛纔接下他那一擊的手法和氣息和三年前那人完本一樣。
他敢肯定,三年前的那個人就是面前的這個年輕男子。
但對方接下自己那招的時候,他感覺到對方的元氣和三年前相比,竟是天地之別。
三年前,他被對方傷在掌下,如果不是逃的快,能死在對方手中。
他用了三年時間,才恢復元氣。
按理,他三年沒有任何長進,對方應該更強大得可怕。
可是,他竟傷在自己還沒盡全力的一擊之下,三年之後,對方變得如此不堪,讓他覺得意外。
鳳淺反應過來,飛撲上前,用盡了全力,也推不開被大火烤得滾燙的大門。
貼在門板上,只聽見裡面飛砂走石的聲音裡不時伴着物件碎裂的聲音,她看不見裡面情形,卻能想象到裡面將是如何激烈的一場血戰。
她離晉甯越遠,心裡越加的不安,強烈地想返回晉寧看看。
最終以小解爲藉口,偷偷溜了出來,返回晉寧。
晉寧城外到處是火,亂成了一片,家畜和馬匹亂竄。
她拽住一匹不知主人的馬,快馬加鞭的趕回晉寧,只覺得火光沖天之處有什麼在召喚她,她想也不想地直奔向這座失火的大宅。
剛跳下馬,大門就被強大的火焰氣流撞開。
她怎麼也沒想到事情竟會變成這樣,竟會在這裡看見雲末。
更沒想到她來到了這裡,卻只能在門外乾着急。
那種無力感讓她不知所措,就在要絕望的時候,突然聽見大量的馬匹聲傳來。
鳳淺擡頭看去,見皇甫天佑帶着自己的親兵匆匆而來。
皇甫天佑看見站在臺階上的鳳淺,而門裡濃煙卷卷地衝上天空,即時變了臉色,在馬屁股上加了一鞭,急奔過來。
到了近前,也不等拉住馬,躍下馬背,落到鳳淺身邊,“出了什麼事?”
“救救他。”鳳淺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抓住皇甫天佑的風袍衣襟。
“誰?”皇甫天佑第一次看見鳳淺這樣六神無主的模樣,吃了一驚。
鳳淺脣哆嗦了一下,看向面前緊閉的大門。
門裡已經被火焰吞噬,皇甫天佑不知道里面是什麼情形,如果貿然跳進去,只怕沒等到救人,已經被煙子薰死。
向身後趕到的親兵一揮手,“把門撞開。”
他身邊的親兵,都是跟着他久經殺場,破池攻城的戰將,這種尋常府宅的大門不過轉眼間就被撞開。
濃煙滾滾而出。
在皇甫天佑他們到來的時候,裡面打鬥聲突然消失,鳳淺急切得想知道雲末是生是死。
不等煙子散去,貓低了身子,往門而去。
皇甫天佑怕她有所閃失,直接從鳳淺頭頂躍過去,搶先進去。
裡面能燒的已經燒得七七八八,院子裡七零八碎,毀得不成樣子,依稀還可以看出之前打鬥過的痕跡。
鳳淺焦急地飛快看過院子裡每個角落,卻不見人影。
剛纔只看見雲末的一個背影,他進門以後,大門立刻關閉,她不知道門裡是什麼人,有多少人。
但從能聽見的聲音可以斷定,裡面是一場血戰。
她顧不上被火燒紅的地面燙穿鞋底,往裡面找去。
入眼卻竟是被燒得面目全非的屍體。
鳳淺的心臟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上,在那些已經無法辨認的屍體上一一看過。
“你到底在找什麼?”皇甫天佑一直緊跟在她身邊,視線沒離過她的臉,這樣焦慮不安的模樣,他從來沒有見過。
鳳淺最終沒能在死人堆裡找到剛纔看見過的染血紫金槍。
“我可能弄錯了。”
鳳淺嘴裡說着可能弄錯了,但一雙仍沒離開那座院子,把已經看過不知多少遍的角落看了又看。
皇甫天佑眉心擰起,卻什麼也沒問,也不催促,只是默默地陪在她身邊。
這是他們上一世的職業習慣,同時也給對方足夠的**空間。
直到衙門的人來把燒燬的宅子裡的屍骨一一清理出來堆放在一處,仍沒有鳳淺剛纔看過的那把盤龍紫金槍,才閉上被火薰紅的眼,鬆了口氣。
皇甫天佑伸臂過來,環上她的肩膀,把她攬了過去,“鳳淺,你到底要我擔心到什麼時候?”
“這不是你以前的作風。”鳳淺去小解,半天不回去,自然會驚動護送的皇甫天佑,按照前世的做法,他應該裝作不知道,繼續前行,而她辦好自己的事,自然會趕過去重新歸隊。
皇甫天佑默然,他們上一世雖然活在槍口上,但那一世,表面上卻是太平盛世,而這一世處處戰亂,連表面和平都少之又少,而她偏偏還沒了上一世的兇悍,弱爆了。
這樣的世道,這樣的她,讓他怎麼放心?
皺着眉頭,翻身上馬,順手把鳳淺撈了上去,環在懷中,“重活了二十幾年,總要變些的。”
鳳淺不以爲然地道:“你是想說,我變菜了?”
皇甫天佑低頭睨了她一眼,默認。
“其實我也不算太菜,現在流行煉丹,我也很勤奮的在煉,雖然煉的不多,但也爬上二級的門檻了,只是暫時還沒有用武之地。”鳳淺開始扳手指頭數自己的長處。
皇甫天佑哈哈一笑,“你什麼都弱菜了,只是這阿Q禮精神長進了不少。”
鳳淺嘴角抽了一下,自己確實弱爆了。
鳳淺的馬車在身前停下,鳳淺從皇甫天佑的馬背上跳下來,爬上馬車。
惜惜正在車裡閉目養神。
鳳淺‘咦’了一聲,“你就不怕我丟了,回去交不了差?”
“你死了,回去正好一拍兩散,還交什麼差?”
鳳淺扁嘴,“我們好歹有過肌膚之親,用不用得着這麼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