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裡,趙明燦不由大爲振奮,這個胡萬里絕對是大有問題!
瞥了他一眼,孫良才接着說道:“再有,胡萬里封印掛冠之後,行跡隱秘,極少公開露面,東興港攻佔滿刺加、月港演習以及如今風傳的東興港遠赴倭國,但凡東興港有重大舉動之時,胡萬里都不在南京,也不曾公開露面。
還有一點,月港子弟招供說,東興港賊首是一個書生,三方結合起來看,胡萬里是東興港賊首的可能很大!”
贊同的點了點頭,趙明燦才沉聲道:“牟功兄抽絲剝繭,剖析的極爲有理,不過,這胡萬里雖然不是官身,但聖眷仍在,慈善會的快速擴張,以及三山門聚寶門外的慈善賑濟工程都是朝野關注之重點,而且慈善會還涉及到錢法革新的雲銅開採、兌換舊錢等一系列事情,在皇上眼裡,胡萬里並不亞於朝廷重臣,就算是錦衣衛,輕易也不敢亂來。
牟功兄所言,都只是猜測,並無實據,風聞奏事,那是都察院的事,錦衣衛手頭沒真憑實據,稟報上去,怕是。”
說到這裡,他已是明白過來,孫良連夜召他前來,就是爲了證據!以胡萬里的身份,南京城出了這等謠傳,必然是朝野矚目,不僅是科道言官要上奏,朝廷也會馬上着錦衣衛徹查,與其費力不討好的去追查謠言的來源,反倒不如直接徹查胡萬里究竟是不是東興港賊首,一旦落實,這絕對是大功一件!
不過,以胡萬里的情況,要想獲取踏實的證據,比登天還難。這個消息散播開來,雖然讓他們鎖定了胡萬里,但給錦衣衛也帶來不小的麻煩,如今整個南京城都傳的沸沸揚揚,胡萬里不可能不知道,秘密抓捕胡萬里根本就沒有可能。何況錦衣衛也不敢妄動胡萬里,這事只能從外圍入手!南京是沒多少指望的,只能去月港!
見他話說了一半便打住,孫良微微笑了笑,道:“東興港如今已然成爲朝廷的心頭之患,確定賊首的身份,自然是大功一件,對老七而言,這是一個難得的起復機會!”
微微一頓。他才接着道:“雖然沒有真憑實據,但從各種跡象來看,這個胡萬里都最值的懷疑,這事一旦稟報上去,必然要掀起軒然大波,震驚朝野,空口無憑,斷然不行。非常事,得用非常手段。老七可敢再跑一趟月港?”
明知孫良這是拿他當槍使,趙明燦也無法拒絕,他如今確實需要機會,如果能夠證實胡萬里就是東興港的賊首,他就不是起復,再往上升一升都沒問題。當即他便起身一揖,道:“月港又不是龍潭虎穴,有何不敢,標下明日一早就動身,此番前去。定會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
“好。”孫良正待叮囑他幾句,就聽的親衛在外稟報道:“大人,巡值千戶張大人在外求見!”
這個時候求見?孫良立刻意識到有急事,當即沉聲道:“讓他進來。”說着伸手虛按了兩下,示意趙明燦暫且坐下。
巡值千戶張廣角急步進來,單膝跪下道:“稟大人,門外有人前來告密,說是知道是誰散播的消息——就是有關東興港賊首的消息。”
“你們沒盤問?”孫良眉頭一皺道。
“回大人,標下等盤問了。”張廣角沉聲道:“他說指使者姓洪,但要五千兩賞銀。”
姓洪?孫良不由一陣狂喜,月港內訌之前,就是謝、嚴、洪三家執掌!他當即便沉聲道:“五千兩賞銀沒有,二千兩是有的。”說着,他便從書桌屜子裡取出幾張銀票,道:“告訴對方,先給二千兩,讓他帶着你們去圍捕!洪家是兩兄弟,一個都不能漏掉!”
“標下遵命。”張廣角忙躬身應道。
孫良這纔看向趙明燦,道:“老七暫不着急去月港,那個月港謝家子弟還沒死吧,你去問問他,有關洪家的情況,屆時指認一下洪家兩兄弟,確證他們的身份。”
洪長盛做夢也沒有想到,散播胡萬里是東興港賊首的消息會給自己帶來無妄之災,毫無防範的他們自然不可能逃脫錦衣衛的圍捕,前後不過二個時辰,洪長福、洪長盛二兄弟以及一衆洪家子弟就被抓回了南京鎮撫司衙門。
洪長福、洪長盛二人這時早已清楚錦衣衛抓捕他們的原委,二人既想活命,又不願意熬刑,也情知無法隱瞞身份,當即就痛痛快快的將事情的前因後果毫無隱瞞的交代出來。
次日一早,孫良就以五百里加急送出了審訊筆錄。
京師,進入臘月,天氣便寒冷異常,也不下雪,乾冷乾冷的,張璁在江南呆習慣了,最怕的就是京師的寒冬,冷倒也罷了,乾冷,他卻是有些受不住,身體的不適倒還有辦法,在值房小火煨上一瓦罐水,就舒服多了,但臘月不下雪,一旦出現春旱,那就是大問題,京師的春旱甚爲出名,十年倒有七八年都是春旱,這一點他自然清楚。
雖然隱隱有些擔憂,不過,張璁的心情倒是不差,春旱的威脅如今還言之尚早,就算開年春旱,也不是全無益處,正好借這機會在北方各省試種玉米,玉米的產量已經得到證實,若是能夠適應北方的氣候,那就真是大明之福,北方各省能有一畝二三石的產量,那大明的糧食總量都有可能翻一番,真要如此,他這個首輔的日子可就好過多了。
“大人,有寧波、杭州的急件。”一箇中書抱着一疊摺子進來道。
張璁擱下筆,在炭火上暖了暖手,這才接過遞來的摺子,翻開一看,便愣住了,日本藩王——足利義維親自前來京師朝覲?日本出了什麼事?爲什麼一向對大明愛理不理的日本藩王會巴巴跑來京師朝覲?
再看杭州的,卻是杭州慈善會分會會長——門生魏一恭的來信。也是說的這事,寧波知府語焉不詳,魏一恭卻是直言不諱,說的很清楚,寧波、杭州皆有傳聞,日本藩王前來京師朝覲。是因爲東興港艦隊遠赴日本,大打出手,強逼日本藩王進京朝覲。
看完信,張璁不由哭笑不得,東興港這又是唱的哪一齣?無端端的怎的跑去日本大打出手?逼迫日本藩王前來大明朝覲,有何目的?
微微沉吟,他才沉聲道:“請李閣老、方閣老過來,另外,派人去叫禮部尚書夏言。”
這裡中書纔出門。一箇中書匆匆趕了進來,道:“首輔大人,漳州五百里加急。”
孫光輝有消息了?張璁連忙接過信,拆開快速的看完,臉色不由一變,細細又看了一遍,他才放下信,沉聲道:“還有一份資料袋呢?與信一起送來的。”
那中書一縮脖子。忙道:“小的這就去查。”原來他以爲是有人夾帶私貨送錯了地方,私自扣了下來。聽的是一起的,冷汗都冒了出來,連忙回頭去取。
呷了口茶,張璁又將信緩緩看了一遍,孫光輝在信中原原本本的複述了謝文昌的話,將東興港的態度說的很清楚。不是不願招安,而是不可能放棄火器作坊,東興港做的就是販賣火器的生意,有着規模很大的火器作坊,朝廷若是開戰。東興港就取消對大明各省售賣火器的限制,向各省商賈大量販賣火器,若是和平相處,願意贈送一百門新式大威力的機動方便的野戰炮。
“來人。”張璁略一沉吟,便吩咐道:“馬上派人去將吏部尚書汪鋐、兵部尚書王憲、戶部尚書許贊、工部尚書聶賢都請來,叫聶賢帶一個熟悉火炮鑄造情況的官員來。”
李時、方獻夫恰好進來,聽的這話,都是微覺詫異,日本藩王前來朝覲的摺子,他倆都看過,以爲張璁喚他們前來是爲這事,看這架勢,明顯不是,難道又出了什麼大事,大同被攻陷了?
見的兩人進來,張璁微微點了點頭,伸手一擺,道:“宗易、叔賢無須客套,坐。”俟二人見禮落座,他才接着道:“日本藩王前來朝覲的摺子,二位都看過了,可知道是何原委?”說着,他便將魏一恭的信和孫光輝的信遞了過去,道:“二位先看看,等幾位尚書來了,再議。”
那名中書這時也一溜煙的跑進來,將裝有野戰炮詳細資料的牛皮袋子送了進來,一時間,房間裡靜悄悄的,三人都各自看着資料。
臨近年關,又快到封印放假的時候,各部該忙的都已經忙完,六部尚書基本都閒着等候放假過年了,聽的張璁傳召,幾人心裡都是打鼓,知道又有麻煩事了,估計還是戰事,一個個不敢怠慢,都匆匆乘轎趕了過來,最鬱悶的是禮部尚書夏言,他本就跟張璁合不來,不是什麼面合心不合,而是公然撕破臉面那種不合,他着實不明白,就算有戰事,叫他這個禮部尚書去做什麼?
六部距離內閣並不遠,很快,一衆尚書便魚貫而入進了內閣值房,待的衆人齊齊見禮之後,張璁面無表情的道:“都座,看茶。”隨後才道:“這裡有幾份摺子、信件、資料,你們都先看看。”
看完摺子,夏言才知道,叫他來是爲了日本藩王前來大明朝覲的事情,這確實是他禮部的事情,他也不願意多呆,當即便微微欠身道:“日本藩王朝覲,不知首輔大人有何吩咐?”
張璁瞥了他一眼,乾巴巴的道:“這是禮部的差事,公瑾諳熟禮儀,何須本官多言。”
聽的這話,夏言正待告辭,卻留意到李時漫不經心的看了他一眼,他登時謹慎起來,微微一欠身,不再開口,也不離開。
一衆人看了半晌,吏部尚書汪鋐才率先開口道:“東興港的火器鑄造作坊究竟有多大的規模?”
聽的這話,衆人都是暗自點頭,這個問題是關鍵,不過,除了東興港的頭領,根本就沒人知道東興港的鑄造作坊有多大的規模,這等若是白問。張璁瞥了他一眼,才道:“大又如何?小又如何?”
“若是規模龐大,朝廷還真就招惹不起。”汪鋐直言不諱的說道:“東興港若是真的向各省商賈大量販賣火器,後果不堪設想,若是虛張聲勢,規模不大。那麼,傾舉國之力也在所不惜,一定要滅了這東興港!”
“東興港只怕並非虛張聲勢。”張璁輕嘆了口氣,道:“孫光輝在信中說的很清楚,提出要火炮改善西北局勢,不過兩個月時間,對方就敢提出贈送一百門野戰炮。”說着,他看向工部尚書聶賢、右侍郎徐贊,問道:“二位。這野戰炮的鑄造較之弗朗機炮,孰難孰易?”
“自然是野戰炮難鑄。”右侍郎徐贊毫不遲疑的說道:“鑄造一整套野戰炮,完全可以鑄造三四門弗朗機炮。”
“若是東興港有能力在二個月內鑄造出一百門野戰炮,他的鑄造作坊會有多大?”張璁接着問道。
徐贊略微沉吟了一下,臉色纔有些難看的道:“諸位大人怕是不清楚火炮的鑄造難度,以兩京最好的鑄炮工匠水準,鑄造十門這種千斤以上的火炮,最好情況的。有四門能夠用,其他六門都是廢品。一般工匠,僅能有二、三門可用。
二個月內,鑄造一百門這種野戰炮,可以說根本不可能,泥模都幹不透,一般從做模到出炮。最少也要三個月時間,東興港說交付一百門火炮,並未定下時間,不能以此來推算東興港火炮鑄造作坊的規模。”
“可以推斷。”兵部尚書王憲沉聲道:“如此難鑄造的火炮,東興港一送就是百門。難道還不足以說明東興港的火炮鑄造規模之大?就以三月爲期,三成出炮率計算,百門火炮,就須耗費泥模三、四百具。”
說着,他揚了揚手中的野戰炮資料,接着道:“這份野戰炮資料定然是出自東興港匠人之手,很詳盡,詳盡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諸位想過沒有?”
緩緩掃了衆人一眼,他才加重了語氣道:“東興港這是將野戰炮的鑄造法子白白的送給了咱們,東興港難道就不怕朝廷鑄造了火炮去剿滅他們?他們爲什麼敢這樣做?這說明他們有着十足的信心,在火炮方面完全能夠壓制朝廷,不論是在火炮的威力,還是在火炮的鑄造能力方面,他們根本沒將朝廷放在眼裡!”
聽的這話,衆人不由倒吸一口冷氣,半晌,工部尚書聶賢才道:“東興港擁有如此大的火炮鑄造能力?怕是未必!如此大的作坊,僅是工匠就要數百上千,大明哪裡冒出如此多的鑄炮工匠?東興港本身就是販賣火器的,這應該是儲存的存貨。”
這話不無道理,衆人正想着別自己嚇唬自己,不料方獻夫卻是幽幽的道:“不管東興港火炮作坊有多大的規模,都應該傾盡全力滅了它!”
“方閣老不擔心東興港大量售賣火炮給各省?”汪鋐沉聲道:“不說別的,就是這種野戰炮和弗朗機炮,流入各省數百門,天下就會大亂。”
“大亂之後有大治!再說,也亂不了幾年!”方獻夫陰沉着臉道:“但若東興港壯大起來,亂的就不是幾年。”
“方閣老言之有理。”兵部尚書王憲頜首道:“不過,縱是傾盡沿海衛所官兵,怕是也無法全殲東興港賊衆,最多也就是摧毀東興港的鑄造作坊而已,東興港連工匠都不會留下一個。”
戶部尚書許贊是最不贊成圍剿東興港的,一直沒開口,這時也忍不住道:“東興港船隊多,又熟悉海上情況,要轉移工匠,不費吹灰之力,對方火炮犀利,一旦大軍圍剿,興師動衆、勞師糜餉且不說,必然還會付出巨大的傷亡,如此代價,就爲了摧毀東興港的火炮鑄造作坊?”
看了方獻夫一眼,李時才道:“在對待東興港一事上,確實要謹慎,此番日本藩王入京朝覲,背後也是東興港操縱,還須提防東興港賊衆與倭寇聯手。”
“不錯。”王憲接着道:“若是大量火炮流入民間,其他情形且不說,若是落入韃靼人手中,也不是亂幾年的事。”
張璁緩緩的掃了衆人一眼,方獻夫主戰,汪鋐主張視情形而定,李時、王憲、許贊則是主和,嘉靖會是什麼想法?有東興港如此一個不受掌控的勢力盤踞小琉球,嘉靖怕是寢食難安,必欲除之而後快!但無法根除東興港,又該如何?徐徐圖之?不妥,很不妥,時間越長,東興港的實力越強!以嘉靖的性子,絕對不會縱容!他早就表明了態度。
想到這裡,他已是定下神來,掃了衆人一眼,他才沉聲道:“朝廷絕對不會坐視東興港一天天壯大!必須要立足於打!東興港爲什麼要送一百門火炮給朝廷?爲什麼要逼迫日本藩王入京朝覲?東興港這是虛張聲勢!他們害怕開戰!”(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