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的這話,周志偉、趙文華登時無語,他們雖然因爲與張璁的關係而倍受同僚冷落,卻也聽聞不少議論,嘉靖這些日子以來一直保持沉默,對所有的奏疏皆是留中,不置一詞,不發一語,難說沒有縱容的意味。
默然半晌,趙文華才輕嘆了一聲,幽幽的道:“天威難測,如今恩師致仕,朝局又是混亂不堪,還是謹言慎行爲宜。”
“咱們倒是無妨,無非是外放而已。”魏一恭說着將剩下的半杯酒一口飲了,放下酒杯才道:“如今官員大肆攻訐慈善彩票,不知長青能否熬的過這一關。”
“道宗兄何須爲長青擔憂?”周志偉含笑道:“不僅是恩師對胡長青青睞有加,皇上對其亦是甚爲賞識,縱使慈善彩票被取締,長青亦不會有多大的事,無非是回漳州鼓搗他的農學院,風頭一過,定會再度被重用。”
“未必。”趙文華接過話頭道:“恩師尚且被逼的致仕,何況是長青?”
“這話不錯,如今朝中大員只顧着黨爭,誰會去考慮朝廷利益?”魏一恭頗有些無奈的說道:“長青乃恩師的得意門生,他們豈會輕易放過?再說。”
話未說完,卻聽的“篤篤”兩聲敲門聲,周志偉眉頭不由一皺,這裡的夥計素來不經召喚是不會前來打攪的,難不成是新來的不動規矩的夥計?掃了二人一眼,他便沉聲道:“進來。”
門一開,一個小二躬身道:“三位客官,有人在外尋找三位,小的見他神情頗爲焦急,這才冒昧前來攪擾。”
有人找到這裡來了?三人不由面面相覷。周志偉隨即沉聲道:“誰?來人可報姓名?”
“說是諸位的同年,叫尹和。”那小二忙輕聲回到。
尹和?陳節之?魏一恭忙道:“快請進來。”這個陳節之不僅與他是同年,還是福建的同鄉,二甲排名前四,在翰林院任庶吉士,因有着同年同鄉的關係。兩人素來關係頗佳,見小二要退出,他忙叮囑道:“再添付碗筷,加個鮮魚火鍋”
“不用客氣。”隨着話聲,陳節之一步跨了進來,掃了三人一眼,才微微拱手道:“三位年兄倒是會找地方,累的在下好找。”
三人忙起身相迎,魏一恭拱手笑道:“尹和兄今日如何有暇?”
庶吉士身份清貴。地位遠在授官的幾個同年之上,況且陳節之也較三人年長,聽的這話,他微微一哂,道:“翰林院可沒你們這等散漫。”說着便挪步就席,待的小二送上餐具,他也不客氣,自己斟了一杯酒。呷了半杯,待的小二離開。他才沉聲道:“出事了!”
又出什麼事了?魏一恭三人心裡都是一沉,值的陳節之急着尋他們的事情定然是與他們有關係的,他們如今的處境已經夠艱難的了,還真是背不住再出什麼事,魏一恭急聲問道:“什麼事?咱們被彈劾了?”
陳節之瞥了他一眼,道:“如今這局勢。誰心思去彈劾道宗?”微微一頓,他才接着道:“剛剛聽聞,同年翰林院編修楊名因天象有異而應詔上書,彈劾閣臣李時、吏部尚書汪鋐、太常寺卿陳道瀛、武定侯郭勳,真人邵元節。並直言皇上用人不當,以至天象異常。”
話一落音,三人皆是一呆,揚名此舉等若是在背後捅刀子!這道奏疏雖然未提及張璁,但誰不知道汪鋐、陳道瀛二人是張璁的左膀右臂?李時也是禮儀新貴,這道奏疏跟直接彈劾張璁有何區別?
大明以孝治天下,家家戶戶皆供奉有一個“天地君親師”的牌位,這可不是擺樣子的,官場上的師生關係則更爲重要,恩師之對於門生,還有着提攜點撥援助之恩,可說是仕途的領路人,因此官場也最爲看重師生名分最重師生情誼。
楊名身爲張璁的門生,在張璁致仕之後公然彈劾張璁的得力干將,這無異於是公開宣佈脫離張璁的門牆之籍,此舉不僅有損揚名的名聲,也有損張璁的名聲,必然會成爲官場上的笑談。
更爲可慮的是,因爲張璁致仕,京師一衆同年都有另尋靠山的念頭,揚名這個頭一開,怕會有更多的同年附和,真要如此,張璁的名聲必然大爲受損,甚至可能會成爲傳世笑談。
見三人發愣,陳節之又補了一句,“聽聞此份奏疏程文德亦參與修改潤色。”
“這兩個忘恩負義,喪心病狂的東西。”周志偉不由忿忿的罵了一句,程文德、揚名二人分別是嘉靖八年進士科的榜眼、探花,皆是直接授予翰林編修,狀元羅洪先回籍省親未歸,京師一衆同年儼然以此二人爲首,在座幾人心裡都清楚,二人喪心病狂之舉一旦傳開,京師一衆同年怕是有不少人會有樣學樣。
“眼下罵亦無益。”陳節之看了三人一眼,道:“當務之急是趕緊聯絡在京一衆同年,阻止有人跟着附和,有此二人,咱們已是羞愧不已,無顏見人,再多出幾個,不僅恩師面上難看,咱們己丑科一衆同年亦無地自容。”
“樹倒猢猻散。”趙文華輕嘆了一聲,道:“十年寒窗苦讀,能熬出頭來,殊不容易,恩師三度致仕,且罪人無數,一衆同年有心更換門庭者不在少數。”
說到這裡,他見三人神情有異,不由苦笑道:“在下說的是實話,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豈是能勸阻的住的?餘以爲,不必遊說,正所謂大事露嘴臉,日久見人心,咱們的路還長着呢,藉此機會看看他們的嘴臉,大有裨益。”
“話是不錯,可如此一來,置恩師於何地?”陳節之沉聲道:“難道眼睜睜看着恩師淪爲千古笑談?”
“這纔是正理。”周志偉當即點頭道:“得爲恩師着想,恩師雖已致仕,但正當盛年,朝廷又值多事之秋,我總覺的還有復出的機會,不能讓他們斷了恩師起復的機會。”微微一頓,他纔看趙文華、魏一恭二人一眼,道:“咱們幾人左右是不被待見,也不在乎再多遭幾次白眼,事不宜遲,這就分頭聯絡京師的一衆同年,曉明利害。”
“等等。”見三人起身,陳節之忙叫道:“一衆同年初入仕途,功利之心正熱,須的從功利着手,恩師再次起復亦非無可能,叫他們眼光都放遠點,再則,忘義叛恩乃官場大忌,讓他們慎思謹行。”
四人出的門來,才發現外面又飄起了鵝毛般的大雪,稍一商議,四人便分頭散去各自冒雪去聯絡一衆同年。
乾清宮。
外面是大雪紛飛,乾清宮西暖閣內卻是溫暖如春,不過,盤腿坐在炕上的嘉靖卻是臉色陰沉,半晌,他才“啪”的一聲將揚名的摺子狠狠的扔在小方桌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編修竟敢直言說他喜怒失中,用舍不當!這也罷了,竟然還說他沉迷於妖術,在宮中齋醮,他眼中還有君父?
一偏腿下了炕,他緩步在殿裡來回的踱着,這個揚名不過一個小小的翰林編修,並且素來不見議論朝政,這次居然斗膽上疏,橫掃禮儀派幾位大員,連着勳臣也稍帶上了,並且歸咎到他的頭上,這是無知無畏?邀買清名?還是另有圖謀?
這事不能姑息,否則那些個齷齪官員見這情形必然蜂擁諫言他沉迷道術以及在宮中齋醮之事,一轉念,他又想到,這個小編修會否是想以此激怒他,使他做出反應,以此來試探他的態度?不是沒這個可能,自文武之爭以來,他一直沉默,更無片紙隻字出宮,京師一衆勳臣以及文武大員,哪個不是在千方百計的揣摩他的心思?
正自權衡,乾清宮掌事太監張欽躬身進來,稟報道:“皇上,南京守備太監晏宏送來一份六百里加急快件。”
是譁變的亂軍有消息了?還是又出了什麼變故?嘉靖停下腳步微微點了點頭,從張欽手中接過信函,驗看了下火漆上的關防便折回炕上用剪子拆開,取出一看,裡面竟然是三封摺子,一份署名是應天府府丞胡萬里,一份是南京守備徐鵬舉,還有一份是晏宏的,他不由微皺了皺眉頭,胡萬里有什麼事情須經南京守備太監轉呈?
當下便先翻開胡萬里的摺子,草草一看,他嘴角便露出一絲笑意,權利平衡,三權分立,相互制衡,這個提法好,若能貫徹推行,將極大的鞏固皇權,不過,要貫徹施行,怕是難度不小,那些個齷齪文臣是不會輕易交出手中的權利的,到時候,必然又會搬出祖制,儒家禮法來抗衡。
待的看完徐鵬舉的摺子,他不由一陣興奮,在京師創建武學!這法子好,如今邊境不寧,武將凋零,建武學以培養人才,量那些個文臣也不敢輕易反對,如此,既能培養勳臣子弟,加強對京營的掌控,又爲武勳重返朝堂鋪設了一條捷徑,實是一舉兩得!(未完待續請搜索,小說更好更新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