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退爲進?胡萬里微微楞了愣,這明擺着是避禍,如何說是以退爲進?這老夫子難道是想奇貨可居,以彩票和美洲的抗旱抗寒農作物爲要挾?這可不是以退爲進,而是找死!他端過茶盅輕輕的颳了刮,淺呷了一口,暗忖以薛良輔之才智,看人見事不會如此簡單,當下他便放下茶盅,含笑道:“願聞其詳。”
薛良輔微微一笑,卻未直接說,而是反問道:“張閣老兩次致仕,兩度復出,皆是出掌內閣,今番已是第三次致仕,東翁以爲張閣老還能再此復出,重掌內閣否?”
這個問題,胡萬里還真沒仔細想過,張璁此番致仕,嘉靖連老臣應有的一應賞賜恩典皆未給予,而且又是三度致仕,他在潛意識裡根本就沒考慮過張璁是否還有復出的可能,此時聽的薛良輔這一問,他不由靜下心來考慮。
張璁是首輔,非是一般大臣或是地方官員,罷了起復,復了又罷,這已經是第三次了,嘉靖雖然年輕,卻已是二十有五,不僅不是昏君,而且精明的厲害,豈會在大明首輔任免上如此輕率?
再則此番張璁被罷,應該就是挑起開海之爭時陣容太大,六部九卿有一半爲其搖旗吶喊,如此聲勢,嘉靖豈有不忌諱之理?若是再起復張璁,無異於是助長張璁專擅跋扈的氣焰,以嘉靖之精明,豈會如此行事?
不過,話又說回來,張璁才五十出頭,而且是嘉靖一手擢拔扶持其登上首輔之位的,雖有專擅之嫌,卻不至於危及皇權,而且推行新政,不怕得罪人的張璁亦是最佳人選,另外換一個。未必能如張璁這般大刀闊斧,眼下新政的推行正是最艱難的時候,着實沒理由撤換張璁,嘉靖究竟是如何想的?
仰着臉思忖了半晌,胡萬里身子微微往前一傾,試探着道:“恩師致仕是因爲彗星三現?”
“不全是。”薛良輔微微搖了搖頭,篤定的道:“主要是衆怒難犯!”
衆怒難犯?胡萬里不由微微蹙了下眉頭。此番彗星三現,藉機彈劾張璁的言官和部院官員確實衆多,但張璁自大禮儀以來,便結怨無數,隨後鬥倒楊一清,清勳貴莊田。罷地方鎮守太監,削減京師冗員,裁減地方官員,更是仇敵遍天下,這些事情嘉靖心裡明鏡似的,豈會因此而罷免張璁?
想到這裡,他猛的反應過來。脫口道:“先生的意思,皇上讓恩師致仕,是出於保全之心?”
“兼而有之!”薛良輔沉聲道:“彗星三現,皇上總的給朝野上下一個交代,張閣老致仕足以堵天下悠悠之口,再則,彗星一日不滅,對張閣老對禮儀派的攻訐也就一日不絕。張閣老致仕,皇上便可了結此事,不僅保全了禮儀派諸位大臣,亦落的耳目清淨,至於不給予張閣老致仕應有的賞賜和恩典,不過是做給天下人看的而已。”
聽的這話,胡萬里不由綻出一絲笑容。這個分析有理,也唯有如此,才能解釋嘉靖爲何會在張璁成功的轉移了朝野上下的視線之後,突兀的令張璁致仕。而且連應有的賞賜恩典都不給予。
他當下便含笑道:“如此說來,恩師還有復出的可能,而且機會很大。”
“不可過於樂觀。”薛良輔微微搖了搖頭,道:“雖說張閣老有機會復出,但期間的變數實是太大,一則覬覦首輔之位的人不少,再則。”說着他看了胡萬里一眼,道:“一個根基淺薄,仇敵無數的首輔,非是大明之福,於皇上而言,亦不省心。”
聽的這話,胡萬里亦是無語,這等到是實情,微微沉吟,他才道:“恩師復出既是未定之數,先生何以讓學生辭官?又如何說是以退爲進?”
“正因張閣老復出乃是未定之數,纔要東翁辭官。”薛良輔沉吟着道:“張閣老既已致仕回籍,遠離京師,時日一久,便有可能被皇上忘卻,而且有人會想方設法讓皇上忘卻。
東翁乃張閣老得意門生,素爲張閣老所器重,數年來對張閣老幫村不小,皇上對東翁亦是頗爲賞識,他們豈能豈容東翁繼續留在南京折騰?此其一。
其二,開海之事引起如此大的爭議,斷不會就此不了了之,朝局一穩,必然會再度被人提起,東翁乃公開建言開海之始作俑者,必然會被反對者所忌恨,張閣老已不在其位,東翁又遠在江南,須的防範小人進讒言,此時辭官,於東翁而言,可謂是利大於弊。”
說着,他便端起茶盅緩緩呷了口茶,瞥了胡萬里一眼,見他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便接着道:“東翁與張閣老的關係,朝野上下可謂是人盡皆知,張閣老致仕,東翁辭官,世人會如何看?這與東翁當年京郊爲張閣老送行有異曲同工之妙。
雖然張閣老已經致仕,能否復出尚在兩可之間,但皇上對禮儀派的倚重卻是明擺着的,即便張閣老不復出,首輔之位仍可能是禮儀派居之,以東翁與張閣老的情分,以東翁重情重義之美名,日後要復出爲官,可謂是輕而易舉。”
這是要他博取名聲!這年頭講究忠孝仁義,座師與門生的關係在官場亦是尤其被人注重,跟張璁共進退,這在官場上,確實能夠博得一個好名聲,沉吟半晌,他才輕嘆了一聲,道:“先生說的甚爲有理,然則,皇上會允准我辭官?即便將彩票將農學院毫無保留的全部上繳,皇上也未必會允准我辭官。”
“東翁上疏請辭,不論皇上允與不允,皆足以表明東翁之心志。”薛良輔微微一笑,道:“此舉不僅足以打消別人攻訐東翁的念頭,亦可以博取名聲,即便皇上不允,亦會將東翁打發回漳州。”
胡萬里點了點頭,道:”有理,那就一事不煩二主,這份請辭的奏疏就煩請先生代勞,以病請辭罷。”微微一頓,他又叮囑道:“這事不急,緩個三五日,恩師回籍,必然要經過南京,回了漳州,又不知何年才能再見了。”
轉眼便進入了九月,天氣漸漸的涼了起來,自張璁致仕之後,京師便恢復了平靜,京師大小官員皆是靜靜的等候着,觀望着,然而嘉靖卻沒有絲毫動靜,僅僅只是將掌都察院事太子太保兵部尚書汪鋐改爲吏部尚書,百官最爲關心的內閣大臣卻是一個未動,空缺的首輔之位,他亦未指定,內閣一應事務皆是暫由李時掌總。
那顆令張璁致仕的彗星也並未因張璁的致仕而消失,仍舊是不緊不慢的向東北而行,欽天監的監正每日都進宮向嘉靖稟報彗星的動向。
京師一衆官員每日早朝在午門外聚集,討論的最多的也就是這顆該死的彗星,張璁已經致仕大半個月了,彗星若是再不消失,豈非說明彗星三現與張璁無關?嘉靖會否藉機令張璁回京再掌內閣?禮儀派的一衆大臣會否藉機反攻清算?不少官員皆是憂心忡忡。
乾清宮裡,嘉靖一如既往的批閱着奏摺,張璁致仕之後,他的壓力在無形中大了不少,李時以次輔的身份掌總內閣,票擬難免有些放不開手腳,朝務的處理亦不及張璁有魄力,最終苦的只能是他這個皇上了。
“皇上,李閣老在外求見。”太監崔文躬身進來輕聲稟報道。
嘉靖擡起頭來,看了門口一眼,微微點了點頭,又繼續埋頭批閱奏摺,待的李時進來行禮之後,他才擱下筆,看了他一眼,道:“賜坐。”
“謝皇上恩典。”李時躬身謝恩之後,才取出一份奏摺雙手呈了上去,道:“應天府府丞胡萬里以疾請辭去一應職銜,請皇上過目。”
按例,一個四品官員的請辭根本就到不了嘉靖跟前,但是吏部尚書汪鋐、次輔李時都知道胡萬里這個四品官非比尋常,不僅張璁對其極爲器重,嘉靖對其亦是極爲賞識,而且其負責的差事亦是非同一般,他請辭可不是小事,汪鋐、李時二人皆不敢私自做主,直接就送了上來。
聽的是胡萬里以疾請辭,嘉靖不由微覺詫異,胡萬里今年不過才二十八,從未聽聞過他身子有疾,何以這時節以疾辭官?很快他便反應過來,定然是與張璁致仕有關,難道是對張璁致仕有意見?接過奏摺略略翻看了一下,他眉頭便蹙了起來。
胡萬里在奏疏中言辭懇切,並將彩票和農學院的事宜交代的清清楚楚,連接手以及暫時負責的人選都安排甚是妥當,不象是做做樣子,略微沉吟,他纔將摺子往案上一丟,道:“內閣是什麼意見?”
李時自然清楚胡萬里請辭的原因,不允准,擔心胡萬里因張璁致仕而受牽連,允准,嘉靖必然有意見,他連票擬都沒寫,就是覺的爲難,見嘉靖問起,他略一沉吟,便躬身道:“回皇上,胡萬里忠心國事,才幹出衆,微臣懇祈皇上爲國惜才,允其致仕靜養,痊癒之後,再行起復。(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手機用戶請到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