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菊不過是葉家的一個丫鬟,雖五官長得清秀,卻並無傾國傾城之姿,且家裡過得也不算好,又有誰會惦記?再說葉家對待下人一向寬厚,府裡的一等丫鬟每隔兩個月便會有一次回家探親的機會,這麼多年來,從葉府到家中這條路挽菊來來回回不知走了多少遍,都沒出過事,怎麼這回卻......
想來定然是因爲那件事了!
錦瀾的眸子沉了沉,小手掀起杯蓋輕輕撥弄着茶盅裡碧綠的嫩茶葉。
瓷器清脆的碰撞聲時不時在屋裡響起,若是平時,定然覺得悅耳動聽,可此時此刻落在竇氏耳中,好似千斤之錘,一下下砸在心頭上,頓時感到驚心肉跳。她不住的捻着下襬的衣角,忐忑不安的思量着該怎麼脫身。
過了半晌,錦瀾才慢悠悠的開口:“竇嫂子,你可清楚大周律法,簽了死契的奴僕私逃是什麼罪行?”
竇氏一驚,心裡泛起強烈的不安,“奴婢不知。”
錦瀾轉頭看向唐嬤嬤,“嬤嬤可知道?”
雖然唐嬤嬤不知錦瀾突然提及此事是何意,但還是點點頭,恭敬的答道:“按照大周律法,簽了死契的奴僕私逃,抓住者可隨意打殺,且親人同罪,只需事後到衙門備案即可。”
儘管竇氏努力剋制心裡的恐慌,身子卻忍不住顫了顫,“多,多謝嬤嬤告知,只是這與奴婢何干?”
錦瀾嘴角翹起一絲冷意,“若我沒記錯的話,挽菊籤的正是死契。”
挽菊並不是葉家的家生子,據說她哥哥在外頭幹些零活,一年到頭賺不來幾個錢,竇氏雖然也常幫人漿洗縫補賺些家用,可是老子、娘身子不好,都要看大夫吃藥,且家裡還有幾個弟弟妹妹,日子極其艱難。所以纔將挽菊賣入葉家,一來是得了銀子好過活,二是給挽菊找個能吃飽穿暖的地兒。
因此,當初挽菊賣身時,籤的是死契。
竇氏不斷抖動的身子一僵,擠出個比哭難看的笑容,“姑娘這話從何說起?小姑子不過是得了急症,生怕回府給姑娘過了病氣,這纔來告幾天假,姑娘怎的扯到私逃二字上去了?”
“竇嫂子,你不用狡辯。”錦瀾冷哼一聲,稚嫩的小臉上滿是厲色,“實話告訴你,挽菊出府時,我根本沒讓她帶粟子糕!”
唐嬤嬤和文竹一震,臉上異色頓露,瞬間就明白了竇氏爲何如此抗拒錦瀾爲挽菊請大夫了。
“怎,怎麼會......”竇氏呼吸猛然一窒,臉上強裝的鎮定終於被打破,露出了幾分慌亂,但嘴上仍死咬不放:“那日奴婢確實吃了粟子糕,興許,興許是小姑子順路在鋪子裡買的。”
“這麼說是我誤會了?”錦瀾眯起眼,看來這竇氏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既然如此,文竹,你隨竇嫂子一同回去,替我探望挽菊,告訴她安心養病,待身子好了再回來當差。”
文竹應道:“是。”說完便冷冷的看向竇氏,“竇嫂子請吧!”
不料竇氏對文竹的話置若罔聞,仍舊呆呆的站在原地,身子抖得如篩子一般,臉色越來越難看。
“怎麼?竇嫂子,時辰不早了,還是趕緊家去吧?”文竹沒好氣的說道,竇氏一來便對錦瀾扯謊,如今被揭穿了,文竹自然不會再給她什麼好臉色。
竇氏臉色瞬間煞白,再也撐不住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衝錦瀾磕頭,“姑娘,姑娘饒命啊!”
錦瀾靠在椅背上靜靜的看着,並不接話,倒是一旁的唐嬤嬤沉着聲反問道:“竇嫂子說的什麼話?姑娘是讓你回家,又不是要害你,怎就喊起了饒命?”
她擡起毫無血色的臉,哆哆嗦嗦的看了唐嬤嬤一眼,又轉向錦瀾,“姑娘,姑娘,是,是不是奴婢說出來之後,姑娘便饒了奴婢一家子?”
錦瀾壓下心頭怒火,目光冷冽的看着她,“竇嫂子這是在和我談條件嗎?你莫不是忘了,如今這一切可由不得你!”
竇氏原本還心存僥倖,錦瀾的話像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她頓時面如死灰,顫顫巍巍的說道:“姑娘,奴婢這就說,這就說......”
“今兒個一大早,奴婢正準備將縫好的衣物送到鋪子裡去,可沒想到剛開了門,竟有個十六七歲的小娘子笑吟吟的站在門外。”竇氏跪在地上,邊抹淚邊說道:“奴婢問了她是誰,她卻不答,開口便說了小姑子的名兒。”
“奴婢心想,她大概和小姑子一樣,是姑娘身邊的人,便要將她請進屋。誰知她卻擺手拒絕,取了二兩銀子出來,只說是有事相商。”許是扯到了銀子,竇氏臉上閃過一絲赫然,語氣立時有些吞吞吐吐。
屋裡靜悄悄的,只聽見竇氏時斷時續的抽泣聲,錦瀾並不催促,只是定定的看着她,唐嬤嬤和文竹也冷眼盯着。
竇氏見狀,知道是討不了巧了,只得繼續道:“她說,她說姑娘吩咐小姑子和她一塊出來辦事,可眼瞧着時間快到了,事兒還沒辦成,生怕姑娘怪她們辦事不利,便來央我到府裡和姑娘告個假。還說怕姑娘知道了生氣,乾脆說是小姑子得了急症,等事兒辦完了回府也好矇混過去。”說罷便徑直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碰碰”的磕頭,“姑娘,奴婢真的不知道小姑子私逃出府,若是知道了,定會將她送回來的啊!求姑娘開開恩,饒了奴婢一家吧!”
看着竇氏發紅的額頭,錦瀾心裡生出一絲不忍,秀眉不由微微蹙起。
唐嬤嬤生怕竇氏嚇着她,便一步上前,對竇氏喝道:“你且先起來!”
竇氏被唐嬤嬤一喝,倒是不敢再繼續磕了,只是跪久了雙腿發麻,加上又驚又怕,一時間竟站不起身,便癱坐在地上,低低的抽咽着。
錦瀾沉默了片刻,將心底最後一個疑問吐出口,“挽菊可曾回過家?”
竇氏磕得髮髻散了,爲了進府特地化的妝也花了,眼淚鼻水糊了一臉,聽到錦瀾問話,便用袖子胡亂一抹,才搖搖頭道:“沒有。”
錦瀾聽了,懸着的心反而稍稍落了幾分。挽菊出府是四日前,按理說昨天就該回來了,可沈氏的昏迷讓她一時間顧不上查問,直到今天才想起。竇氏這番話雖讓人覺得疑點重重,但也隱着一線生機,那就是挽菊還活着!
至少到目前爲止,挽菊還活着,並且沒有落在他人手中。如若挽菊已經出了事亦或者被人抓了去,對方便不會找上挽菊家,還給了銀子買通竇氏到府裡告假。這顯然是生怕府裡發現挽菊失蹤,從而引起她的懷疑。
只是挽菊既然無事,卻並未回府,恐怕處境也十分堪憂。
錦瀾深深的吸了口氣,捧着茶盅的手緊了幾分,若她猜得沒錯的話,對挽菊下手的人極有可能就是對沈氏下毒之人!
挽菊正是因爲帶了沈氏的藥渣出府驗藥,才引火上身的。可關於驗藥這件事,只有她和挽菊二人知曉,那下毒的幕後黑手又怎會發現?且挽菊出府的時間,行走的路線,對方均摸得清清楚楚......
雖說現在是炎炎夏日,錦瀾的心卻彷彿落入了冰窟窿一般,越來越涼。
唐嬤嬤細心的發現錦瀾的臉色一時青一時白,不由提起了心,“姑娘,可是哪兒不舒服?”
錦瀾勉強回過神,搖搖頭道:“我沒事。”
這麼多事對在一塊兒,唯一的解釋便是——瀾園裡恐怕被人安插了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