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瀾臉上平靜無波,好似根本沒將孟茹涵的話聽在耳中,但她的眼皮子卻輕輕地跳了兩下。
太后?她與太后不過只是在大婚第二日,進宮謝恩時見過一面罷了,在這個把月裡,宮中並沒什麼消息,要不閻燁早就同她透口風了,而且太后也不曾宣她入宮伺候,好端端的,孟茹涵讓她小心太后做什麼?
錦瀾在心裡盤算,孟茹涵也不急,端起品月沏上的茶,小小的抿了一口,目光微凝,這個味......
她垂下眼簾掃了眼茶盅,湯色翠青,宛如一塊通透瑩潤的翡翠,茶香清冽,入口馥郁...果然是穀雨前的豫毛峰。
這是皇上最愛的茶,據說每年進貢的豫毛峰不過十斤之數,供在御書房和華清宮內,就連東宮都未必能嘗得着。
她之所以能辨認得出,還是前兩日在華清宮時有幸品了一盅,沒想到,在九王府中居然也...
孟茹涵眼底飛快的閃過一抹精光,擱下茶盅神色誠懇,“瀾妹妹,我知你心裡怨我,相國寺之事,是我對不住你,可今兒同你說的話,並非玩笑戲言,你要多加小心。”
“孟側妃。”錦瀾回了神,斂下心思,淡淡一笑,“太后她老人家素來溫和慈愛,今日你所說的話,我自當沒發生過,往後希望孟側妃謹言慎行,省的失了皇家儀表。”
孟茹涵的表情僵了下又迅速恢復如初,“太后娘娘自是和藹,可瀾妹妹莫要忘了,太后跟前可有個二皇子妃!”
二皇子妃?
李瓔珞?
錦瀾微怔,她已經嫁給了閻燁,同四皇子毫無瓜葛,難不成李瓔珞還要揪着不放?
“說起來九皇叔那場大婚,可是羨煞不少京城中的世家子弟與閨閣千金,就連二皇子妃都曾在太后跟前打趣,說九皇嬸定有什麼過人之處,才使得九皇叔如此傾心相待,還說可惜了九皇嬸,年紀輕輕就要勞心勞力的打理偌大家業,說不準會累壞了身子。”
隨着孟茹涵的話,錦瀾的心霎時沉下,原來李瓔珞將心思打在了這頭!
孟茹涵沒錯過她的神色變化,心知自己賭對了,語氣越發輕柔,“當年在甘泉殿,瀾妹妹同二皇子妃就曾結下樑子,以她睚眥必報的性子,未必能將此事放下,說到底二皇子妃還是太后的外孫女,孰親孰疏,太后心裡有數。”
這番話,終於叫錦瀾擡起眼,目光定定的落在她身上,看來四皇子對孟茹涵還真是用了心,連當年在甘泉殿裡的事都據實相告了。
面對錦瀾投來的目光,孟茹涵不閃不避,表現得極爲大方,她如今確實是爲了告知錦瀾這個消息才特地上門,又不做心虛之事,何必閃躲?
兩人對視了一會兒,錦瀾脣角忽的一翹,“孟側妃的話,我記在心裡了。”
“多謝瀾妹妹。”孟茹涵適時的露出一抹鬆懈,扶着攬香的手站起身,微微屈膝一禮,“如此,我就不多打擾瀾妹妹歇息了。”
錦瀾也不留人,讓琥珀親自送孟茹涵出門。
四皇子府的馬車就停在垂花門外,孟茹涵在攬香濱芹等幾名丫鬟的攙扶下上了車,盤腿坐好,馬車才緩緩駛出了王府。
攬香自備在一旁的小几上倒了盞茶奉給孟茹涵,忍不住低聲問道:“主子,九王妃會信您說的勸告麼?”
孟茹涵接過茶盅,撥了撥茶末,卻又放下了,淡聲道:“以她的性子,應該不至於全信了去。”
但絕對會同九王爺提及,如此,就夠了。
只要錦瀾一提,便等於領下了她這道人情,往後殿下同九王爺之間的走動,便成了順理成章。
她垂下眼簾瞥了眼茶盅裡微微泛黃的茶湯,驀然想起方纔那碗豫毛峰,抓着茶盅的手不由緊了緊。
瀾妹妹,欠下的情,我都記在心裡,將來定當厚報!
你,千萬不要叫我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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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孟茹涵一走,唐嬤嬤忙上前,“主子,孟側妃說的話,您不必放在心上,說不準是故意挑撥您和太后的關係。”
錦瀾闔上眼,搖了搖頭,微微沉澱了下心底的浮躁,“我自有分寸。”
聽了這話,唐嬤嬤雖急,卻不好再多說,只能乾乾的陪在一旁。
錦瀾靠在寶藍蘇繡妝花引枕上,腦海中將孟茹涵的話再度細細捋了一遍,心中愈發通明。
今兒個孟茹涵特地上門,十有八九是四皇子授意,且是衝着閻燁來的,而她所說的話,即便不能全聽入耳,也能留個七八分,至少李瓔珞在太后跟前鼓動,應該假不了。
錦瀾心裡略一琢磨,突然擡頭對唐嬤嬤吩咐道:“去將這些時日各府送來的帖子找出來,看看有無二皇子府的邀貼。”
唐嬤嬤不明白錦瀾好端端的怎麼突然想起這個,但仍點頭應聲,匆匆撩簾而出,到小書房去尋帖子,過了好一會兒,纔拿着張大紅燙金描花帖進了屋。
“主子,確實有張二皇子府送來的帖子。”
錦瀾接過帖子打開一看,落款正是李瓔珞。
果然如此,她輕聲冷笑,當初葉家不過出了個在戶部任職的葉霖,就引得各方勢力虎視眈眈,如今“病癒”的九王爺,在這些人眼中的價值,可是遠遠超過了葉家,又怎能輕易放過?
只是李瓔珞做夢都沒想到,當初被自己稱爲賤民的她,會成爲堂堂正正的九王妃,且憑着兩人結下的樑子,加上她對這次邀約的婉拒,李瓔珞恐怕也認爲她餘恨未消。
二皇子爲了大位之爭,定然要拉攏閻燁,可閻燁對她的寵溺衆人有目共睹,如此一來,唯一的法子,便是想方設法分了她這位九王妃的專寵。
身爲晚輩,自是沒有權利置喙長輩的房中事,但是還有一個太后擺在那兒!
太后是閻燁的嫡母,插手王府後院乃是理所當然的事,只要能說服太后爲閻燁賜婚,無論是側妃還是侍妾,她這位王妃都沒有推辭的餘地。
錦瀾緊緊的咬住下脣,眸色沉凝,難怪孟茹涵要她小心太后,李瓔珞一向得太后的心,由她在一旁煽風點火,未必不能說動太后。
再者,李瓔珞若是不行,後頭可是還有一位平陽公主!
想到此,她心裡頓時沉甸甸的,一股巨大的危機油然而生。
若太后真開了口,她當如何?
是應,還是不應?
若是應了,她心中添堵,可不應,她又該以什麼藉口拒絕太后?
越想她就越覺得不安,到最後簡直是如坐鍼氈。
直到閻燁下朝回府,錦瀾心底的焦灼才緩了幾分,拉着他的手,將孟茹涵來訪一事說了出來。
閻燁看着她蒙在眸子中的陰鬱,心頭微動,沉聲道:“莫要想太多,太后不會這麼做。”至少目前不會,而往後他也不會讓太后有機會將手伸進王府裡來。
短短的一句話,卻叫錦瀾心中莫名一安,蹙起的眉心舒展開來,挽着他的手臂綻顏輕笑,糯糯的應道:“嗯。”
沒錯,確實是她想太多了,就算太后真有什麼決定,必定先要問過閻燁,只要他不點頭,太后還能迫人納妾不成?
雖是這麼想,不過錦瀾仍將此事放在心上,以免到時候真出現什麼意外,被打個措手不及。
沉着心過了好幾日,宮中卻一點兒聲響都沒有,反倒是葉家有了動靜。
夜濃如墨,錦瀾剛躺上塌,案頭上的琉璃雲燈還未熄滅,外頭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琥珀略帶顫抖的聲音就傳了進來,“啓稟王,王爺,王妃,葉府差人上門求見。”
錦瀾睏倦的眼皮子陡然一掀,閻燁已經沉聲道:“進來!”
琥珀領着一道直哆嗦的人影進了屋,襯着明亮的燈光,錦瀾一下就認出了來人,竟是沈氏身旁伺候的惠秀!
惠秀一見到錦瀾,顧不上後頭的閻燁,當即就哭着跪倒在地,“王妃,快救救太太吧!太太,太太快不成了!”
“什麼!?”錦瀾渾身一顫,小臉攸白似雪,赤着腳上前揪着惠秀的衣襟厲聲問道:“你說什麼?”
“太太傍晚就喊着肚子疼,剛入夜羊水便破了,沈老太太雖然帶了穩婆來,可太太怎的也生不下來,老參都含了大半支,仍舊沒起色。沈老太太差人去請太醫,但是太醫遲遲未到,老爺請來的大夫也束手無策!如今...如今只怕是......”惠秀身上只着一件單衣,顯然是匆忙之下衝上門求救的,好在她並未忘記拿沈氏的名帖,否則只怕王府的大門都進不來。
怎麼會這樣?錦瀾頓時覺得天旋地轉,身子軟軟地往後跌,若非閻燁伸手將她摟住,只怕當場跌到地上。
身後的暖意和鼻尖涌進的冷香,叫她如堵了一團亂麻的心稍稍靜下幾分,猛地攥住閻燁的手,“閻燁,我要去葉家,我要見母親!”話還未落,淚珠已經決堤而下。
“好。”閻燁抿着脣,沉聲應道,親自喊了人備車,又對一旁暗中候命的十三道:“拿本王的帖子,速去華府請華老太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