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紫言見得分明,暗暗嘆了一口氣。
人總不能在溫水中生存一輩子,總要經歷過風雨,纔能有後來的雲淡風輕,談笑風生。只不過,自己將這些事情說出,難免違背了杜懷瑾的意思,想到此處,心裡也有些不安。
可是,既然打定主意要告訴福王妃,那就沒有猶豫的餘地了。否則只會讓福王妃覺得自己受到了更深的矇蔽。只不過,杜懷瑾遇襲一事,是萬萬不能說的,事情已經發生,說了,只會叫福王妃白白擔心罷了。
福王妃雖沒經歷過什麼大風大浪,可那股子敏感還在,“滄州離陝西不過兩千裡,自古就是兵家重地。我表嫂的孃家就在那裡。”說着,頓了頓,“我表嫂上了年紀,又是孀居,也不大出來走動。我侄子還未娶親就跟着韓將軍上了戰場……”算是委婉的解釋了爲什麼那日認親,福王妃的孃家沒有來人。
沈紫言又哪裡會追究這些這些事情,之前她就聽說過福王妃的孃家唯有她一個女兒,金貴得緊,對福王的庇護也有幾分明白,笑道:“男子漢大丈夫,能在戰場上建立一番功名,也是好事。”
福王妃緊蹙的眉頭微微舒展開來,嘆了一口氣,“想不到宮內竟然是如斯光景了。”又繼續說起剛纔的話題,“滄州不管是到燕京還是到天津衛都只有二百來裡的路程,也是北方南下的重要關口,王爺既然去了那裡,想來也是有一番考量了。”不管是燕京還是天津衛,都是北方很重要的要塞。而泰王所在的長安,也是黃河一帶的軍事重地。
沈紫言怎麼也想不明白,當今聖上爲何要將泰王從邊疆發配到了長安這樣的地方。
沈紫言不用想也能知道福王妃的意思,暗暗嘆了口氣,默然不語。福王妃見着她瞭然的神色,心裡已明白了八九分,問道:“這事,瑾兒可和你們大哥說起過?”沈紫言頓時語凝。
總不能和福王妃說,杜懷瑾和杜懷瑜提了幾句,杜懷瑜就張口結舌,失去了分寸吧。杜懷瑾和杜懷瑜是親兄弟,有些話自然可以直說,她卻是杜懷瑾的妻子,那些話又哪裡能說出口。也就說道:“三少爺和大哥提了一提,也不知有沒有深說。”
若是能深說,又怎麼不會深說……
福王妃對杜懷瑜的性子也就幾分瞭解,搖頭嘆道:“你大哥……”說到這裡,卻又說不下去了,“這麼大的事情,也別讓瑾兒一人擔着,我是福王府的王妃,又是瑾兒的母親,說什麼也不能讓他獨自奔走。”說話間,眉目間多了幾分慎重,“這事,我要細想想。”
沈紫言見話已說的差不多,便起身告辭,卻被福王妃輕聲叫住:“你跟我來。”沈紫言滿心困惑的跟着福王妃進了內室,就見福王妃從牀頭拿出一個匣子來,“這裡面是五十七萬兩白銀。你拿回去替我收着,若是到了那爲難之處,就拿出去用了吧。”
五十七萬兩白銀……
這麼大一筆數額,沈紫言哪裡敢收,只吶吶叫了聲,“娘,這……”福王妃不以爲意的笑了笑,“我孃家只有我一個女兒,自然給了不少嫁妝。我這些年田莊,作坊,鋪子裡也有不少收益,再加上逢年過節的進項,也有九十萬兩的銀子了。”
這是在向自己交底嗎?福王妃是做婆婆的人,不到迫不得已,哪有婆婆向兒媳婦交待自己有多少私房的事情
沈紫言心裡頓時涌出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只覺得肩頭沉甸甸的,真誠的望着福王妃,“娘,這麼大一筆銀子,我總要和三少爺商量商量。”
能有商有量的,就是好事。
福王妃也不勉強,說道:“你讓瑾兒也不必瞞我,我雖然上了年紀,可也不是老得走不動了,連話也聽不得。這關頭,沒有銀子,根本無法脫身。”沈紫言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若是到了那緊要關頭,她也一樣會拿出自己的陪嫁銀子,只是現在說這些,還爲時尚早。
福王妃又將那硃紅色的匣子放回了牀頭的隔層裡面,絲毫也沒有忌諱的意思,徑直走了出去。只聽林媽媽在外間咳了幾聲,“三少爺來了。”話音剛落,就見杜懷瑾大步走了進來,見了偌大的屋子裡只有沈紫言和福王妃二人,絲毫沒有詫異之色,漫不經心的笑道:“娘在和紫言說什麼體己話?”
本是一句玩笑話,卻被福王妃狠狠剜了一眼,“又到哪裡廝混去了?”語氣一如往昔的溺愛,卻多了幾分說不出來的意味。杜懷瑾輕笑了一聲,看了沈紫言一眼,才笑道:“不過是出去和幾個朋友喝了喝酒罷了。”輕飄飄的口氣,福王妃聽着,心裡卻微微有些酸楚起來。
是不是,這些年,總有這樣誤解自己這小兒子的時候……
雖然心裡疼愛他,可哪次他從外間回來,不是這樣出聲質問……
一心以爲他去外間胡鬧,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兒子漫不經心的表象下,掩藏的是怎樣的心酸。
想到此處,福王妃眼裡就有水光泛起,“你還瞞我……”杜懷瑾絲毫沒有覺得意外,從他進院子開始,便覺得氣氛不同尋常,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聞言也不過淡淡笑了笑,“娘這是什麼話?”
福王妃用帕子拭了拭眼角,說道:“你別打量我什麼也不知道,你爹去滄州做什麼了?”杜懷瑾眉眼也沒有動一下,笑嘻嘻的說道:“避暑呀。”福王妃就瞪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杜懷瑾又看了沈紫言一眼。
沈紫言知道他是有話要同自己說,但見着福王妃這副模樣,也不好提出告辭的事情,只得說道:“娘,三少爺才從外間回來,風塵僕僕的……“不待她說完,福王妃就嘆了口氣,“你回去換個衣裳,中午再過來。”杜懷瑾忙應了,和沈紫言一前一後的出去了。
福王妃看着二人的背影,驀地眼中一黯,坐在榻上,久久沒有說話。
若不是今日三媳婦同自己說起,是不是這小兒子還要一直瞞下去……
心裡又是酸楚,又是疼惜,想到往昔的種種,更是後悔。林媽媽見着杜懷瑾和沈紫言離去,這才進門來,見着福王妃正暗自垂淚,驚了一跳,忙問:“王妃,您這是怎麼了?”福王妃搖了搖頭,沉默了許久幽幽嘆道:“我這些年,竟連自己的兒子也沒看清楚。”
林媽媽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話,微微一怔,不知她說的是大少爺還是三少爺,但想到方纔三夫人和福王妃的密談,也就笑道:“三少爺聰明伶俐,行事作爲又沒個定數,就連王爺也說猜不透三少爺……”
福王妃脣邊泛起了一絲苦澀的笑,又粉飾太平似的說道:“沒事,我也不過就是說說罷了。”臉上又恢復了常色,默默飲了一盞茶,突然說道:“你去把賬冊拿出來我看看。”林媽媽從尋了賬冊出來,福王妃一頁頁仔細看過,又將賬冊遞迴林媽媽手中,“橫豎無事,我們來算算賬。”
林媽媽暗自心驚,但還是不動聲色的應了聲是,坐在了一旁的小杌子上。
“你都告訴娘了?”杜懷瑾面色微沉,端坐在窗前,神色微凝。沈紫言驀地直視他,目光十分坦然,“是,除了你遇襲受傷一事,我知道的,都說過了。”杜懷瑾薄脣緊抿,端着茶抿了幾口,沒有說話。
“三郎。”沈紫言輕輕喚了一聲,聲音柔軟得和吹過竹林的風似的,“生氣了?”杜懷瑾聽着臉色微霽,嘆了一口氣,“我不是怨你,只是覺得心裡不好受,娘這麼些年一直沒經歷過這等大事,現在突然……”
“話雖是如此說。”沈紫言主動握住了杜懷瑾的手,“可娘日後知道我們這樣的大事都不和她說,只會更傷心。沒有誰不希望這一輩子順風順水的,又有誰真能如此。娘又不是那三歲小兒,又是在宮裡來來去去多年的人,雖沒經歷過大事,可見識和胸襟都在那裡,這種事情,事關重大,可不是你一個人能支撐起來的。俗話說獨木難成林,福王府不是你一個人的福王府,是我們大家的福王府呀。”
杜懷瑾沉默着沒有說話。
沈紫言知道杜懷瑾這些年已經養成了一種慣性,凡事都自己一個人了斷,自然不可能憑藉自己三言兩語便改變什麼想法。只不過,這次皇帝病危,而泰王又蠢蠢欲動之事,可不是杜懷瑾一人能力挽狂瀾的,就是福王府闔府上下一齊出力,也不見得就真能挽救大局。
泰王既然敢毫無忌憚的將自己的下屬放在金陵城,分明就是胸有成竹了。
而福王此時去了滄州,目的不言而喻,只能是爲了牽制泰王。
泰王在外已有將近三十年,誰也不知道他在這三十年裡面做了些什麼事。
說到底,這不是福王府一家的事,更多的還是皇上的事情。只是可惜,現在連見皇上一面也難。若是真到了泰王挾天子以令諸侯的一步,事情會更加不妙。
福王權勢再大,地位再高,也是皇帝的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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