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秣拉着墨墨走到會客室前,那扇高大的棕色原木雙開門是半掩着的,而約翰就站在門外面,看到顧秣的到來,恭恭敬敬地彎了一腰:“小姐,蘇日安先生就在裡面。”
“恩。”顧秣有些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目光卻從那半掩的門處忘了進去,剛好看到蘇日安就坐在對面,雙手擱在桌上,坐姿端正,整個人一如既往的冷漠穩重,不愧是全國數一數二大集團蘇氏集團的董事長。他的穿着和他工作的態度一般一絲不苟,顧秣記得蘇日安的衣帽間裡,掛滿了各大牌或者手工的定製西裝,顏色雖然有些差異,但是大部分都是暗色系。一面牆壁上則是擺滿了各式的皮鞋,但都是大同小異。而原木小格子裡擺放的那些領帶,都比較單調,沒有一條花哨的領帶。衣帽間中間有一個玻璃小臺子,上面擺放着各式昂貴的手錶。從他的衣帽間,就可以看出蘇日安的日常穿着就是西裝打領帶,下面穿皮鞋,手腕上戴錶,而他的衣帽間裡,沒有一件休閒或是運動樣式的衣服。
現在是冬日,所以蘇日安習慣在西裝外面套了一件厚厚的黑色大衣,一條暗色圍巾搭在肩上。蘇日安看起來就像是一個被設定了人生路線的假人,他那張俊美如同廣告模特的臉,永遠沒有一絲表情,顧秣曾經天真地想要給他這個假人真正的生命與靈魂,但是最後她的行爲變得可笑。而後來她以後能夠給他這些東西的人是那個名叫楊安娜的女人,但是現在從她派人調查的情況看來,也不過是無稽之談。
顧秣心裡的恨意莫名少了一些,只覺得蘇日安這個人有些可悲。
“開門吧。”顧秣在心裡嘆了口氣,然後開口輕聲說道。
約翰按照顧秣的吩咐,伸手推開了那道門,而聽到聲響的蘇日安也擡起頭來,對上顧秣的視線,他的眼睛裡閃過一抹複雜的光芒,然後從椅子上緩緩站了起來。
“你來了。”蘇日安低聲說道,語氣中聽不出他的情緒。
他的這句話雖然音量被可以壓低,但是因爲這件會客室的寬闊和空曠,讓顧秣還是很輕鬆就聽到了蘇日安的聲音,於是她應了一聲,拉着墨墨走了進來,與蘇日安隔着一張桌子相望。
蘇日安凝望了顧秣很久,才低下頭,看向站在顧秣身邊,死死拉着顧秣的手的那個小小的身影,臉上幾乎破天荒地露出一個淡淡的溫柔笑容:“墨墨,玩得好嗎?”
看到他的這幅模樣,若是顧秣還沒有聽到墨墨的講述,大概她還會以爲就算蘇日安對自己再怎麼無情、再怎麼不好,也應該會是一個好父親。但是此時她已經知曉了一切,再看到蘇日安的溫柔對待,在她眼裡蘇日安的行爲頓時變得可笑起來。
沒等墨墨開口,顧秣就將墨墨一把拉到自己身後,她微微揚起下巴,眼神如同居高臨下地望着蘇日安,聲音中充滿了輕蔑:“怎麼?想要把墨墨要回去的時候,就知道裝慈父了?”顧秣的話語幾乎沒有給蘇日安留一分餘地,充滿了諷刺,彷彿一把劍刺進蘇日安的眼裡。
蘇日安臉上本來就很淡的笑容漸漸收斂,嘴角也抿了起來,眼底閃過一抹愧疚的光芒。
看來顧秣都知道了,知道自己曾經給這個幼小孩子的心靈帶來多麼大的傷害,知道自己曾經如何漠視這個孩子……不管他的理由是什麼,就算當初他是因爲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做一個合格的父親,不知道如何面對這個孩子跟她如此相似的眸子,不知道該用什麼態度面對有着她氣息的人,但結果是——他都做錯了。過去的時光他無法挽回來,因爲他當初的躲避,不敢面對,最後造就了這個局面,所以他沒有任何資格狡辯。
顧秣將蘇日安眼裡的愧疚看得清清楚楚,但是她並沒有因此而心軟——如果任何一個人對自己做錯的事情感到了愧疚,那麼受傷的人都必須要原諒他嗎?那麼這樣,任何一個人都可以肆無忌憚地傷害他人,最後只要愧疚、道歉就行了。
顧秣冷冷開口:“如果你今天來的目的就是想要帶走墨墨的話,那麼我只能很可惜地告訴你,請你回去吧,墨墨既然跟了我,那麼我就不會讓他再回去承受你的冷漠。”
蘇日安的身體一顫,沉默地低下頭,隔了許久纔開口說:“如果墨墨願意的話……”他的聲音有些低落,但還是帶了幾分期待,希望墨墨能夠開口在自己身邊留下來。
血濃於水,無論如何,他蘇日安都是蘇墨的父親,他當然希望自己能夠和兒子在一起。
不過墨墨很快就高聲說道:“我要和媽媽在一起!”他的聲音有幾分急切,完全是屬於不假思索就說出了這個答案,和他最真切的心情。
蘇日安的身子一震,心裡最後的那絲期待終於煙消雲散了,此時的蘇日安終於感覺到濃濃的失落感——一個父親卻被兒子討厭,那麼這個父親該是有多麼的失敗?
蘇日安最後妥協了,他的語氣帶了幾分哀傷:“我願意把墨墨的撫養權交給你,希望你可以好好對待他,不要……不要像我一樣。”說到這裡,他突然想起了什麼,“不過!我爸媽是不會答應的,他們一直很疼愛墨墨,就算我願意把撫養權交出來,他們也……不會同意的。”
聽蘇日安這麼一說,顧秣頓時想起蘇日安的那對父母,蘇日安的父親是蘇氏集團上一任的董事長兼總裁,但是他的身上,卻並沒有屬於商人的精明和市儈,而蘇日安的母親也是出身顯赫。但是當初顧秣第一次與這對父母見面的時候,卻一點也沒有覺得他們很高高在上,反而覺得他們就和一對普通的父母沒什麼兩樣,所以心裡對他們也多了幾分親近。
直到爸爸死後,顧秣才發現他們對自己的態度發生了奇怪的變化,以前就算是蘇日安不喜歡自己,他們也不曾用這種態度面對自己,一直都對自己很是親切,那麼是什麼因素促使他們對自己的態度發生了改變呢?一直到現在,顧秣都沒有弄清楚這個原因。
不過蘇日安說那兩老很重視墨墨,顧秣倒是深信不疑,從自己剛和蘇日安結婚開始,那位婆婆對自己雖然和藹,但也總是在催促自己,早點生個兒子。所以期待了這麼久的他們,不可能不重視墨墨這個孫子。而且如果墨墨的繼承權到了自己名下,那麼總有一天,墨墨會跟隨自己回到英國,那兩個老人又怎麼會同意自己將他帶走呢?
看來,她還是隻有親自上門一趟。
“我會找你爸媽談。”顧秣不自覺捏起拳頭——如果他們答應自然是好的,如果他們不答應,那麼對不起,墨墨我必須帶走,誰也無法阻攔我!
“好,希望你能夠說服他們。”
墨墨雖然只是站在一邊聽,但他還是聽出了爸爸同意他也可以跟着媽媽一起生活,但是最大的阻力就是爺爺奶奶,想到爺爺奶奶,墨墨的心裡一緊,不由得抓緊了顧秣的衣角,堅定地說:“媽媽你放心,就算是爺爺奶奶不同意,我也不會離開你的!”
見到墨墨對顧秣的依賴和信任,蘇日安卻覺得自己心裡一酸。
他抿了抿嘴:“既然如此,你就先帶墨墨回家去收拾一下東西,畢竟有些東西是不能丟掉的。而我,就先離開了。”他說着,就朝着會客室門外走去。
蘇日安剛剛走到會客室門口,顧秣卻開口叫住了他。
“有什麼事嗎?”蘇日安微微側過頭來,看着顧秣的眼神卻不復以往的冷漠,反而多了一絲溫柔,被顧秣清楚地捕捉到了,令她不由得一愣。
不過這一愣神只是一瞬間,她很快就回過神來,微微沉下臉,聲音很是冷漠:“蘇日安,我必須告訴你一件事情。我,已經不再是以前的顧秣,所以當初你帶給我的痛苦,我都要一一還給你,不,我要讓你痛上千倍萬倍。”顧秣這般說起,眼底燒起熊熊的仇恨火焰!
蘇日安看到顧秣的眼神,心裡一驚——她還是恨自己,沒有原諒自己嗎?
不知道爲什麼,蘇日安突然卻覺得,如果顧秣恨自己,似乎是一件不錯的事情。她還恨自己,就代表她心裡終究還有自己的位置,這樣總比她忘了自己更好,不是嗎?
“如果這是我在那兩年傷害你所必須付出的代價的話,那麼——”蘇日安露出一抹苦笑,心甘情願地說道,“我接受。”說着,他擡腳朝外走去,離開了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