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眉間總是有抹淡淡的哀愁,即使是痛到了極致,也僅是輕輕地皺一皺眉頭而已。
——王子矜
任辰聽了抽答答道,“其實我已經很小心地護着一路過來的,卻在路過梨園的時候看到了二嫂。我不過是記住了嫂嫂說過讓我與二嫂親近一些,這纔想過去和二嫂打聲招呼。誰知道二嫂不由分說地打開鳥籠,把我那隻好看的畫眉鳥放走了。”
聽出了個大概,青荷也納悶顏如玉怎麼會放走了畫眉鳥。只聽江浸月問,“原來是這樣啊,辰兒快別哭了。想必是你二嫂看着畫眉鳥被關在籠子裡怪可憐的,才放走它的。”
任辰跟着點頭,“二嫂是說了,畫眉鳥被關在籠子裡沒有自由,所以唱不出動聽悅耳的歌謠了。辰兒明白,畫眉鳥被關着定然也是可憐的,可二嫂不應該不問了我就自己做主把畫眉鳥放走了。我還想着把它送給嫂嫂逗樂呢,這下可好了,什麼都沒有了。”
江浸月這才知道任辰是爲了讓她開心,拉過任辰的手站起來,笑吟吟地走到石桌前坐下,按着任辰的肩膀鄭重其事地道,“既然我們辰兒也是明白這個道理,就更不該埋怨了你二嫂了。嫂嫂知道,辰兒是爲了逗嫂嫂開心。可你想一想,如若你送給了嫂嫂,嫂嫂是不是也會把畫眉鳥給放走呢?”
任辰認真地想了想,還是點了點頭。江浸月滿意地笑了笑,“所以啊,誰放走了畫眉鳥都是一樣的,不過是想給它自由罷了。”
任辰卻搖了頭,“不一樣的,如若是我送給了嫂嫂之後,嫂嫂自己動手放走我可管不着。可問題是嫂嫂都還沒有來得及看一眼那隻漂亮的畫眉鳥,就被二嫂放飛了。”
瞧着任辰這副小大人的模樣,青荷掩嘴偷了笑,“小姐,我可算是聽出來了。辰兒小姐啊,不是計較畫眉鳥飛走了,而是存了心地想讓你看一看呢。”
江浸月跟着笑了笑,伸手颳了刮任辰的鼻子,“好了,好了。嫂嫂知道辰兒的心思了,辰兒的心意嫂嫂收到了。青荷,你快些去打一盆溫水來給辰兒洗洗臉,看這小臉哭的。要是讓爹孃看到了,又該說你淘氣了。”
青荷看任辰的樣子,也知道雖然是不計較了,但心裡還堵着氣,只能笑着道,“是,小姐,我這就去。順道把在爐火上溫着的銀耳粥端了來讓辰兒小姐喝一碗,辰兒小姐許是剛下了早課,定是餓壞了。”
一聽到有吃的,任辰心情立即大好了,“是啊,是啊。還是青荷姐姐最瞭解我了,我肚子正餓得咕咕叫呢,快點去給我拿來吧。”
見任辰終於笑了,江浸月這才放了心,青荷臨去時江浸月還交代道,“青荷仔細可別拿錯了,另外一罐熬着的是山藥粥。辰兒怕是不喜歡那個味道,留着等夫君回來吃吧。”青荷道了聲是,纔到了小廚房去。
任辰坐在石凳上,看着江浸月,“嫂嫂還特意地給哥哥熬了山藥粥嗎?哥哥知道了心裡肯定歡喜得緊呢,我瞧着哥哥最近都累瘦了。爹爹也是,每天都眉頭緊鎖的,又發生了什麼天大的事嗎?”
江浸月聽任辰這些話,心裡有些酸楚。任良最近確實是瘦了許多,跟着任知府一起進進出出的也不知道是在忙些什麼,很少能看到他。每日熬粥也不過是習慣了給任良留一份,生怕任良突然來了清風苑卻沒有溫熱的吃食。
收回思慮,江浸月抿嘴笑了笑,“辰兒可知道畫眉鳥的傳說嗎?畫眉鳥的名字,可是來自一段很美麗的傳說呢。”
任辰自然不知道,湊過去笑嘻嘻地問江浸月,“辰兒不知道,嫂嫂說給辰兒聽聽。”
看到任辰的衣袖上沾了些灰,江浸月伸手輕輕地拍了拍,“好,嫂嫂說給辰兒聽。”
任辰心思全都放在了畫眉鳥的傳說上了,撲閃着大眼睛看着江浸月,聽江浸月笑着開口,“據說在春秋時期,吳國滅亡後,范蠡和西施爲了避免被越王勾踐殺害,化名隱居於一座石橋附近。每日清晨和傍晚,西施都要到附近的那座石橋上,以水當鏡,照鏡畫眉。西施總是把兩條眉毛畫得彎彎的,格外地好看。
忽然有一日,有一羣黃褐色的小鳥飛過石橋,停下來圍繞着她身邊不停地歡唱。它們瞧着西施的眉越畫越是好看,就嘰嘰喳喳地學着西施互相用尖喙畫對方的眉毛,居然也‘畫’出眉來了。後來范蠡見西施畫眉時總有這樣一羣小鳥在陪伴她,便問道:‘這羣小鳥長得這樣好看,叫得如此動聽,不知叫做什麼鳥?’
西施笑了笑答道:‘你看看它們都有一雙美麗的白眉。不管是何種鳥,我們就喚它畫眉吧!’因爲西施是這樣稱呼這種小鳥,所以‘畫眉’這個美稱自此世代相傳,並一直沿襲至今了。”
任辰聽了意猶未盡,託着腮子,“原來畫眉鳥的名字是西施給取的啊,怪不得這樣好聽。”
江浸月只是看着任辰若有所思的樣子微微地抿嘴笑了笑,任辰卻忽然恍然大悟地大聲道,“可是嫂嫂,西施不是被世人稱作紅顏禍水嗎?”
聽任辰這樣說,江浸月的眉頭下意識地皺了皺。轉眼看到任辰疑惑的眼神,江浸月換了笑道,“辰兒,你可還記得先生是否有教給你羅隱寫的《西施》一詩嗎?”
任辰急忙點頭,“就是先生在教給我《西施》一詩時說這首詩寫得極好,但另一方面西施卻是個紅顏禍水。前幾日吳三桂倒戈向清時,先生也說是因爲陳圓圓,所以陳圓圓和西施一樣都是禍國殃民的女子。”
江浸月聽後秀眉蹙了蹙,看進任辰黑白分明的眼睛,淡淡地笑了,“辰兒先把《西施》念給嫂嫂聽,再說一說辰兒是不是贊同先生的話。”
任辰點頭,搖頭晃腦地念道:
家國興亡自有時, 吳人何苦怨西施。
西施若解傾吳國, 越國亡來又是誰?
江浸月頷首順了順寬大的袖口,袖口上繡的梅花圖案針腳緊緻細密,勾畫得那綠梅以假亂真般靈動,“辰兒可明白,箇中的真實含義嗎?”
任辰嘟嘴低了低頭,好似在認真地思考。江浸月也不急,伸手去撫平任辰的雙丫髻,“嫂嫂,那時學這首詩時,先生自己就說歷來詠西施的詩篇多把亡吳的根由歸之於女色,總是爲那些昏庸者開脫和減輕了罪責。羅隱的這首小詩特異之處是反對這種有史以來的觀念,破除了‘女子是禍水’的論調,閃射出新的進取光輝。可是先生也僅僅是贊同說這首詩寫得好,並不認爲西施就是無罪的,就如同現今的陳圓圓一般。”
江浸月依舊抿嘴笑了笑,並不急於糾正些什麼,慢慢道,“ 辰兒你看啊,‘家國興亡自有時,吳人何苦怨西施。’羅隱這一開頭便鮮明地擺出自己的看法,是不贊同將亡國的責任強加在西施之類的女子身上的。使一個王朝家國興亡成敗的是各種複雜的因素,‘何苦’雖看着是勸解的口吻中實則含有嘲諷意味,羅隱在映射說:明明是你們自己誤了國家大事,卻想要歸罪於一個弱女子,這又是何必呢?‘西施若解傾吳國,越國亡來又是誰?’這兩句巧妙地運用了一個事理上的推論,你說是不是,辰兒?”
任辰無比贊同地點頭,迫不及待道,“我知道了嫂嫂,如果說西施是顛覆吳國的罪魁禍首,那越王並不寵幸女色,後來越國的滅亡又能怪罪於誰呢?娘和我說過,這樣就越發尖銳地批駁了那些昏庸者,但通過委婉的發問語氣表述出來,絲毫不顯得劍拔弩張。而且由於事實本身具有極強的邏輯力量,讀來仍覺鋒芒逼人,讓人深思反省一番呢。”
任辰兀自說着,接着認真地點頭嘟嘴道,“所以啊,我並不認同先生說西施和陳圓圓是紅顏禍水呢。”江浸月抿嘴又笑了,知道任辰領悟了意思。
恰好青荷端了粥過來,仰頭去看了看天空,覺得有些陰沉,“小姐,辰兒小姐,不如我們回房去吃吧?這眼看着好像是要變天了。”
聽青荷這樣說,江浸月便擡頭去看了一眼天空,真的是暗沉沉的,看來果真是要變天了。
喝完了粥,任辰鬧着要江浸月陪她去旁邊的書房臨摹字帖,江浸月這個時候本是該午憩了,也只能忍着睏意陪着任辰去了書房。
臨到傍晚,天壓的極低極低,眼看着怕是要下雨了。江浸月讓青荷送了任辰回她的院子裡去,真的覺得累了,便回到房裡去睡下了。
任良跟着任知府從府衙回來,等着任知府進了主院,這才轉身離開。
迎着任知府進了屋,任夫人摘下任知府的官帽放好,又伺候任知府換了便服,“老爺,今日可累壞了吧?北邊的情況還是不樂觀嗎?”
回身嘆了口氣,任知府握了握任夫人的手,“夫人有所不知,山海關一戰實在是爲建州裘虜野心勃勃地想要吞併我中原大開了便利之門。怪只怪總兵吳三桂那時聞京師已破,先帝又自縊,遂膽小地折返山海關。李自成才令我朝降將唐通領兵八千赴山海關招降,吳三桂反覆思慮後居然決意歸順,率軍離山海關進京。誰知行至永平(今盧龍)西沙河驛時,遇到從京城逃出的家人,得知其父吳襄在京遭叛民拷掠,愛妾陳圓圓被奪佔,於是頓改初衷,竟然打着爲先帝復仇的旗號,拒降李自成,還師山海關,襲擊唐通部。
李自成派部將唐通攜銀四萬兩犒吳三桂軍隊,並脅吳襄作書招降。就在吳三桂率兵西至灤州時,聞其愛妾陳圓圓爲李自成軍部將劉宗敏掠去,即回師山海關,秘密遣使上書建州裘虜睿親王多爾袞,厚顏無恥地請敵軍入關討李自成。
多爾袞得書即日急進,至山海關外十里,吳三桂出關迎降,竟然即刻在軍中剃髮盟誓,其麾下士兵以白布系肩,前驅入關。四月二十二日,吳三桂與清英王阿濟格、豫親王多鐸大敗李自成軍于山海關。是日清廷封吳三桂爲平西王,令其爲前驅追擊李自成。”
自始至終任夫人只是安靜地聽着,並沒有開口說話,待到任知府說完了情況,她也只是倒了杯茶水遞給任知府,“我聽良兒說二十七日時,李自成從德勝門入東華門,原明廷一些歸降的官吏上表勸進,其大將劉宗敏也說:‘若不正大位,即求還關中,不可得也。’李自成這才決定從速登基,自稱爲帝。”
喝了茶暫時壓了壓心裡的鬱結,任知府嘆了氣,“唉,夫人也知道我們南邊現今也是偏安一隅,不知道還會鬧出什麼亂子來。史可法將軍多次修書與我商討,我也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轉頭看了眼黑壓壓的窗外,任夫人淡淡地說了句,“看來真是要變天了。”
任良來到顏如玉的如意閣,顏如玉正好在研墨,看到是任良回來了,遂停了手上的動作,“良哥哥回來了。”
聽了顏如玉的話,任良掩去了疲憊的神色走了進去朝她應了一聲,“玉兒妹妹在做什麼?”
這時桃紅正好端了糕點進來,看到任良也不奇怪,低身福了福,“姑爺回來了。”看得任良僅是擺擺手,桃紅把糕點放下就退了出去。
顏如玉繞過去拉了任良走到水盆邊,“我就在等良哥哥回來啊。這都等了一整日了,你可算是回來了。良哥哥先洗洗手,洗了手先用點糕點填填肚子,等一會便可以用膳了。”
笑着依言洗了手,任良走到桌邊去坐下。顏如玉笑得好看地遞了塊白色的糕點給任良,“良哥哥,今日我閒來無事就從月桂的葉片裡提煉出了些月桂水來,用作梨花糕的香料。良哥哥你嘗一嘗,味道可還好?”
臉上雖有倦容,任良肚子也確實是餓了,接過白色的糕點放進嘴裡吃起來。
見任良吃得放心,顏如玉倒了杯溫好的茶水,“良哥哥先喝點水,看你吃得這樣放心,就不怕我把月桂水放多了讓梨花糕含了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