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酒是不醉人的,只是在喝的時候,想起了一些美好得讓人悲喜交替的過去罷了。
——江明朗
史德威聽王子矜和江明朗一前一後都開了腔,卻說的是不一樣的顧慮,心裡自然也有自己的想法,“嗯,王公子和江老爺二人所言甚是。爹此番委派我領兵支援泰興,勝敗在此一舉,只盼着我們合力,可一舉殲滅滿洲韃虜。”
真是口氣不小,王子矜聽到史德威如此信誓旦旦的話,低頭扯起嘴角,沒再說話。
經過幾日的僵持,任良他們悉數筋疲力盡,爲防清兵突襲,任良這幾日都沒怎麼閤眼休息。那日清兵援兵大舉進犯,範大成和顧息同任良一道,竭盡全力同他們周旋。
範大成還好奇小小的一個泰興,清朝怎麼會出動那樣多的兵力前來攻佔?原來只是先遣部隊,後續的援兵浩浩蕩蕩。
顧息那日見到史可法率領大部隊前往揚州城時經過泰興,他們纔不得不信,清兵的如意算盤是如何打的。
聽到清朝安插有許多死士和細作潛伏在揚州城裡,顧息登時被嚇出一身冷汗,戰戰兢兢地問任良他們的士兵中,不會也在不知不覺間混進清朝的細作了吧?
未等到任良的解答,範大成忍不住伸手狠狠一敲顧息的腦門,“說的什麼大混話,我們的兵力皆是府衙衙役和各府的家丁組成,何來的清朝細作?”
任良雖面上保持着鎮定自若,心裡也不禁打鼓,想到滿洲韃虜如此厲害,竟然能在神不知鬼不覺間安插進揚州城裡數量龐大的細作,還用心籌劃了一場炸燬城池的計謀。不過好在史可法及時趕到,不然他們早已在中了調虎離山之計後,拱手相讓一座揚州城了。
臉上沾有髒兮兮的泥土,任良也顧不上擦,擡頭看泰興不算太高的城牆。他們今晨擺上長梯強攻,卻被清兵居高臨下地又砍又殺,好些士兵被退下長梯,一時傷亡慘重。
即使精神不濟,任良輕易也不敢閉眼,生怕清兵仗着他們兵力充足來個出其不意的突襲,讓他們明兵折損過多,再趁機舉兵圍攻揚州城,那可就大事不好了。再說史可法留下任知府和府尹大人督戰那日,任知府嚴肅地叮囑他,無論如何,一定要把泰興從滿洲韃虜手裡奪回來。
那是屬於他們明朝的領土,那是屬於他們明朝的子民,如今被清兵肆意踐踏,草菅人命的瘋狂行爲,實在是讓人憤懣。
遠遠看到他們數量龐大的明兵前來,範大成開心地推搡着顧息,卻是對任良說着話,“任兄,你快看!我們的援兵來了!這下我們不用再擔驚受怕了!”
聽聞這話,任良擡眼去看,果然看到史德威率領衆士兵往他們這邊來了。見到江明朗和王子矜也在內,任良心裡一沉,好不容易讓江明朗平安回揚州去,好讓她們不再擔心。如今他又跟着史德威一道來了,想來又該讓她擔心不少了。
沒有功夫再多想別的,任良看到史德威翻身下馬,他趕忙迎上去,“史都司,沒想到是你率兵來支援我們了。”
史德威與任良私下裡關係甚篤,如今聽得任良叫他“史都司”,心裡知道他是顧及在場的士兵,也算是尊卑有序。所以就算不習慣,史德威也無法,拱手還給任良一個抱拳禮,叫着他的表字,“明軒,如今的戰況如何?”
任良沒有隱瞞,一五一十地告訴史德威,“回史都司,今晨我們發起一場進攻,意欲強攻奪回泰興,無奈滿洲短路布在城樓上的兵將着實厲害,一一把我們打回來,一時死傷慘重。加上他們後續派來大量的兵力,如今早已超過一萬五千人!”
江明朗一聽,頓時着急道,“姐夫,我們如今剩下的兵力是多少?現下史閣部坐鎮揚州,留下一萬兵力鎮守。擔心清朝餘下的細作趁機攻城,或是從泰興大舉發兵前去圍攻揚州。此番史都司得令帶領五千兵力前來支援泰興,不知我們合力可有多少勝算?”
王子矜只在一邊精心地聽,偶然擡頭去看泰興城樓,只見那些清兵一個個都是精神抖擻,絲毫不見任何的疲倦之色。王子青的副手見到史德威率兵前來,急急站在城樓上俯瞰,在人羣裡看到王子矜,竟然會心一笑,回身去吩咐守兵細節。
聽到江明朗問他,任良如實回答,“不瞞大家說,適才顧兄前去清點人數,我們剩下的兵力只有三千人。而清兵佔有可攻可守的優勢,只是傷亡了不到七百人。”
王子矜聽着任良說完,心下不免有些驚訝。怎會明兵傷亡如此之多,但清兵才損失了區區幾百人而已?
儘管訝異,但王子矜也不露聲色,移眼看到範大成和顧息二人早已經倦容盡顯,整個人看上去無精打采的。再看任良,這幾日怕是一直不敢歇息地盯着戰況,整個人看着真是消瘦不少。只是任良的那雙眼睛,卻永遠含着不服輸的光芒,炯炯有神地看待一切事態的發展。
所有人都朝史德威看去,希望他可以給出一個具體的作戰方案來。沒想到史德威擡頭看了看城樓上的清兵,垂眼看着地面上不知是被雨水衝打還是混戰中踩陷的坑坑窪窪,終於下定決心一樣,“明軒,爲今之計,是要儘快轉移那些受傷的士兵回到揚州城,再召集那些還有作戰能力的士兵速速來和我們匯合。鼓舞士氣後,休整一晚,明日再作打算。”
聽完史德威這番話,根本就同沒有說什麼一樣。王子矜無所謂地垂頭冷哼一聲,他倒要看看,他們會如何奪回泰興?
任良只能讓範大成和顧息負責轉移受傷士兵回揚州城裡,江明朗出聲攔下正要和任良前往視察地勢的史德威,“史都司!且慢!不知可否聽聽我的想法?”
史德威不得不停下腳步,任良聽見江明朗着急的聲音,也回身看他。王子矜只聽見江明朗信心滿滿地說,“史都司,依照目前的形勢,我們實在不該再同滿洲韃虜一味勞民傷財地耗着。或許你們會認爲,清兵聚在泰興的兵力過多,糧食和乾草不出幾日定會嚴重不足。而我們只需要靜候城下,待到他們彈盡糧絕,自然會投降。但我們都沒有拼盡全力和他們正面作戰,爲何就篤定我們會敵不過滿洲韃虜?”
江明朗說的言辭懇切,好似下了一番大決心一般。任良聽後,卻覺得江明朗果然是年少氣盛,不明白箇中的利害關係。
任良正要出聲說些什麼,王子矜卻搶先一步開了口,“江府老爺說的不假,我也認爲我們應該速戰速決纔是。這梅雨一直下個不停,我們早在這裡圍攻泰興好幾日,卻總是被清兵打回來。我方士兵耗損未免過大,與其這樣損失慘重地耗下去,我們還不如集合所有兵力,強攻那會泰興。”
聽到王子矜幫腔,範大成和顧息也覺得有理,紛紛點頭。江明朗見王子矜竟贊同他的話,就算再不待見他,也更加有底氣。“姐夫,你看你帶着我們的兵力在這同他們對峙了好幾日,卻一點進展都沒有。史都司如今來了,更是帶來五千的精兵力援。古來作戰,靠的不就是勇氣嗎?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你們怕是比我還要了解。爲何不一鼓作氣,殲滅敵軍?”
江明朗年紀最輕,自然思慮的不太周全,但他求勝心切的決心,史德威倒是懂的。
沉吟了一瞬,見到他們一個個地都點頭贊同,史德威隧道,“既然我軍已經在此守攻幾日也無果,不如就同江府老爺所提議的,全軍休整一日,明日傍晚,一鼓作氣同滿洲短路決一雌雄!”
聽見史德威終於鬆口,江明朗心裡高興,想着大傢伙齊心協力,總是可以打敗滿洲韃虜,奪回屬於他們的泰興了。
王子矜見他們最後還是一致贊同江明朗的提議,勾嘴暗笑,正想着他要如何進到泰興纔好,卻聽見任良緩緩道,“明朗的提議也不是不妥,但是我們在兵力上畢竟處於弱勢,若是和滿洲韃虜的一萬五千精兵正面衝突,我們不一定可以佔到上風。不如範兄和顧兄二人運送受傷士兵回城後,同史閣部提一提是否可以再劃些兵力過來支援泰興?留守的散兵,如今都精疲力竭,只怕是休整一日,不足以恢復先前的戰鬥力。史都司,你如何看?”
史德威聽任良這樣說,遂點頭表示應允,江明朗雖然覺得任良小心翼翼的想法不可取,但回身看或坐或站在雨裡有氣無力的散兵,心裡一時不好受。暗下決心,明日傍晚同滿洲韃虜打仗時,他定會千倍百倍地還回去清兵對他們的傷害。
入夜,王府四下裡靜悄悄的,左右也不見幾個出沒的丫頭家丁。銀歡打傘經過庭院,行至紫藤花長廊還是見不到幾個人影,一時覺得奇怪。
恰好見到彩蝶輕鬆地從紫藤花那頭走來,銀歡站在原地出聲喚她,“彩蝶,你這是要到哪裡去?”
彩蝶聽到有人喚她,擡眼一看,見是銀歡。彩蝶高興地一路小跑到銀歡身邊,舉止食指湊近脣邊。
也沒多說什麼彩蝶一把拉住銀歡,作勢要讓她和自己往紫藤花長廊外走,“彩蝶,你這是怎麼了?好端端地拉我出去做什麼?”
繞過拱門,來到寬闊的庭院裡,頭頂沒有那些開得燦爛如霞的紫藤花籠罩,彩蝶頓時覺得無比自在,嘻嘻地對着銀歡笑道,“銀歡姐姐,小姐在紫藤花長廊裡站着,吩咐了不讓別人靠近。入夜後,夫人不知怎的又打發了所有的丫鬟和家丁下去歇息,不用在跟前伺候,就連值夜的人都給撤了。所以整個府裡靜悄悄的,我一個人走着都覺得嚇人呢。銀歡姐姐你怎麼還不歇息,一個人出來了?”
銀歡見彩蝶拉着她跑得急,傘也沒來得及撐好,兩個人的肩頭都被雨水打溼了。銀歡舉起粉色的手帕,低眼掃了掃彩蝶的肩頭,“原來是這樣。那你怎麼還沒伺候小姐歇下?這時候看着也是不早了。公子不在府裡,我得了閒,今日從外面回得晚了。”
彩蝶看到銀歡替她擦拭被雨水打溼的肩頭,高興地仰頭笑起來,“銀歡姐姐放心,我並沒有偷懶,是小姐打發我下去歇息的。我們一塊走吧,我沒有帶傘呢。”
見到彩蝶笑的一臉的無害,銀歡忽然想到了彩蝶以前跟在王子佩身前服侍的姐姐綵衣。這個妹妹,跟她姐姐倒是天上地下的差別。再說銀歡自幼沒有兄弟姐妹,看着彩蝶也覺得親切,早已經把她當成了自己的妹妹來看待。
把手上的傘又往彩蝶那邊移去大半,確保彩蝶不會再被淋溼,銀歡才同她一起往前走,“也好。”
即使紫藤花開纏繞着長長的迴廊架子茂盛無比,就算燦若雲霞的紫藤花也還在開着,還是有雨滴參透過那些或大或小的間隙一滴幾滴落下來,滴到王子佩撐開的油紙傘上,染在傘面上的粉色杏花上,沿着傘骨撐就的弧度,細細流下。
王子佩沒有站着,而是斜斜地撐傘坐在迴廊漆上紅色的寬椅上,有紫藤花順着架子長到廊下來,一串一串地倒掛着順掛着。她的容顏被隱在淺姿深紫的花串背後,看的不甚清楚,只隱約可見今日她穿了一襲水藍色的襦裙,遠遠看着也是靜好的女子模樣。
今日王子佩在府裡呆的煩了,也不在意還在下着雨,一個人撐傘出了門。沿着街道慢慢走着,有三五個沒有撐傘的人偶爾從街上急匆匆地走過,街上沒有擺攤的小攤販在賣力地吆喝叫賣,就連路邊的商鋪,僅有幾家零零星星地開着。放眼望去,一派的蕭條,這座城池,竟然沒有了往日那些氣派非凡的熱鬧。
以前她是多麼喜歡熱鬧的女孩,常常纏着王子矜帶她到城裡好玩的地方去,覺着每一樣事物看起來都是新鮮的。即使現下王子青回來了,她還是無法和他太過親近。
她的二哥,如今是以何種心境和明兵一道,加入那些所謂戰爭?她自然無法懂得這些,她只是覺得,她的二哥疼愛她必定是比她的大哥還要深厚。要不然,這樣多年的時光裡,她的記憶裡怎會只有二哥的影子?
不知不覺她竟然走到了江府門前,擡眼看到江府的牌匾,王子佩不得不停下腳步,不想再往前走出去了。她怎麼好端端地走到了這裡來?他已經隨史德威再次領兵去泰興同清兵打仗,如今人並不在江府內,她來這裡做什麼?
正要轉身往回走,王子佩低頭看到腳上好看的繡花鞋,居然髒兮兮的,鞋頭被泥水染得難看極了。微微皺起描畫得精緻的秀眉,王子佩就聽到江府的方向傳來了一些話,她本不想聽,卻鬼使神差地擡頭去看。
只見是青蓮急慌慌的撐傘從門內走出來,來到青月身邊把披風繫到她身上,誠惶誠恐地說着,“夫人,這雨一直下着,刮的風也涼,我們還是進去吧。”
王子佩沒有把注意力放在青蓮那個丫頭身上,她只是目不斜視地把目光放在青月身上。才過了沒多久,青月的肚子顯得更大了。她撐腰由一個小丫頭扶着站在江府門前,保持着觀望的姿勢,應該是在等待些什麼。
轉念一驚,王子佩捏緊手裡的傘柄。青月,應該是在等待江明朗平安歸來吧?
她只見青月回首對青蓮低眉笑了笑,好似開口說了什麼話。可王子佩無論如何努力也聽不清楚,只聽得到雨水衝打在她頭頂的油紙傘面上的聲音。細細碎碎的,清晰無比。
王子佩站在一處久了,繡花鞋被雨滴濺起的髒水弄得骯髒了,她嫌棄地動腳往回走。青月是他三媒六聘風光大娶的妻子,她對他的關心和擔心,都可以毫不掩飾地掛在臉上,不需要害怕誰人知道。
收回思緒,王子佩想着再過不久,荷花就要開了。那個時候的青月,會落得如何下場?僅是今日看到過一回青月在門前翹首以盼江明朗歸家的樣子而已,王子佩就篤定,青月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刻,應該就是站在門前,翹首以盼江明朗歸來時的那抹眉眼彎彎的微笑。青月該也會以爲她這一輩子,就可以一直如此完滿下去了。
豈止是青月沒想過,這樣漫長的等待可以換來江明朗的這樣多的疼愛、就連王子佩也毫不例外地認爲,青月一個卑賤的丫頭,看過那樣多年的花開,終於可以璀璨了最美的年華。青月可以與江明朗笑看花開花落的日子,是這般讓她眷戀的觸手可及的幸福。
王子佩垂下手裡的油紙傘,低眼細看傘面上的杏花,粉蕊含春的嬌俏,真是可愛得緊。
她不禁自嘲地笑了笑,心裡想着,江明朗,我明明說過我不要愛你了。可爲何看到你們這樣幸福,我還是不甘心就此認輸?從小到大,我想要的東西,無一例外地都可唾手可得。遇見你,我才明白,凡事都有例外。你看,江明朗,如若我們未曾見過那該多好。我就不會愛上你,然後如此義無反顧地想要成爲那個可以光明正大站在你身側的女子。這樣,或許我們至少就不會這般互相算計了。
從外面回來的王子青緩緩走到紫藤花長廊下,遠遠看到王子佩坐在花架下的背影。只當是自己看花了眼,王子青揉了眼睛再看,確確實實是他妹妹的身影,可夜漸漸深了。
看樣子她是在這樣的天氣裡,呆的久了。王子青擔心王子佩這樣下去着了涼,疾步上前來到她身後,穩住腳步道,“子佩,怎的自己一人冒雨在這裡坐着?夜深了,你該回房歇息了。一味這樣坐着,極容易着涼的。“
聽到王子青的聲音,王子佩懶懶地揚眼去看,難得地對王子青莞爾一笑,“大哥回來了,你還說我呢。你看你自己,竟傘都沒帶,還是冒雨回來的。你衣服都溼透了,肯定比我還要容易着涼。”
王子青的油紙傘撐開着放在迎月樓上,不知怎的刮來一陣風,把傘吹起落到湖水裡。他起身低頭看那汪湖水,也沒多想就飛身而下,點着湖面三下兩下地就去到油紙傘掉落的湖面處,勾腳一挑,隨即彎身輕易就伸手握住被湖水弄溼的傘柄把油紙傘撿了回來。
飛身上到迎月樓,王子青忽然覺得自己真是有些可笑得緊。合起油紙傘,傘尖抵着他的手心,王子青站在高高的迎月樓桑輕輕一笑,揚手把合上的油紙傘丟回湖裡。油紙傘一下子就消失在他的視線裡,沉到湖水裡了。
王子青想要伸手拉起坐着的王子佩,把她送回房歇下。可看到王子佩沒有要動的意思,王子青只好站在那裡,想她是在憂心王子矜吧?“子佩是在擔心二哥的安危嗎?”
不想回答王子青所聞的問題,王子佩低眉看着削得輕薄的傘骨,握着傘柄的手微微一動,“記得小時候,我一闖禍二哥就會幫我背黑鍋,把我攬在身後,淡淡地說,子佩不怕,有二哥在。我就覺得,只要有二哥在我的身邊,我就沒什麼可怕的了。”
王子青聞言一笑,想着王子佩會這樣說也不意外,本來王子青和這個妹妹,就沒有太多的接觸,是王子矜陪着她長大。她和王子矜比較親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而他,只能以王夫人提起的方式存在她的記憶裡,怎會一樣的深刻?
有雨滴通過花架滴到王子青的額頭上,他隨意伸手一摸,竟是冰涼的。想這日夜總是一如往常,他也以爲思念是不會泛黃的東西。“子佩的二哥,會一直這樣疼愛你的。”
王子佩擡眼費力地看王子青,她發現其實她和王子青要更爲相似一些,眉眼輪廓更像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有時候,她覺得她和王子矜長得一點都不像。“大哥,難道錯失的時光,真的不能再彌補嗎?”
被王子佩的這個問題惹得有些心慌,王子青溫雅笑着低身扶起王子佩,拿過她手上的油紙傘替她撐起一片不下雨的天空,卻沒有替自己遮擋。看見王子佩眼裡有瑩瑩的淚光,王子青終於是嘆了口氣,“子佩,爲何你也長大了?”
王子青這一句,讓王子佩終於哭了出來,看着費力彎身替她撐傘的王子青,只覺得心裡一時憋屈極了,“大哥,你還會離開嗎?”
王子佩是第一個問他會不會離開的人吧?王子青心裡一暖,王子佩扶着他的手臂站起來,對上他想要閃躲的目光,“大哥,你可不可以,不要再離開?”
走到前廳,江浸月果然看到史可法和任知府在廳內喝茶說話,左右看了一圈,卻沒見到任夫人或是芝蘭姑姑在場。
江浸月正想着該不該進去,史可法坐在主位上扭頭看到她,詢問任知府,“厚生,她便是你的兒媳婦吧?”
任知府一聽,跟着去看,看到江浸月低眉順目地站在廳外,開口道,“既然來了,怎麼不進來?”
只能硬着頭皮走進去,江浸月到任知府和史可法跟前畢恭畢敬地萬福行禮,“爹萬福,史閣部萬福。”
史可法笑容可掬地站起來,對江浸月擺擺手,“侄媳多禮了,快快坐下吧。”
雖也知道史可法對後生小輩素來也算得上是溫和,江浸月卻沒想到如此好說話。屈膝行禮後起身一看,見史可法和任知府今日都穿了常服。
任知府見江浸月拘着禮,依舊坐着,語氣卻溫和許多,“史閣部讓你坐下,就快些坐下了。這樣讓史閣部陪你站着,多亂了規矩。”
聽到任知府這樣說,江浸月也不好再站着低身道,“史閣部折煞侄媳了。”她並沒有即刻走到旁邊的位置坐下,懂事地上前替任知府和史可法添茶。
史可法見江浸月如此動作,呵呵笑着看向任知府,“厚生,你這個兒媳婦不簡單啊,真真是巾幗不讓鬚眉。那日清朝細作混進城內,炸燬城牆,差一些就奸計得逞可大舉進犯我們南方了。幸好她即使猜到滿洲韃虜的企圖,召集衙役和剩下的士兵速速趕到各大城門去制止他們的計謀。”
聽史可法如此誇讚江浸月,任知府移眼看她,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發覺江浸月不知何時收斂起常日他所不喜歡的姿態似的,遂對着史可法揮手道,“史閣部莫要如此誇她,讓她沾沾自喜了可不好。”
擡頭迎上史可法投來的目光,江浸月淺淺笑道,“史閣部過讚了,真是讓月兒誠惶誠恐。那日幸得史閣部及時率兵前來揚州,才粉碎了滿洲韃虜的計謀。如爹所言,我哪裡就出了大力氣了。”
儘管史可法抵達揚州城有數日,江浸月也未來得及正面看清他的面容。今日她才得以打量衆人口口相傳的一代名臣大將是何樣的的風采,只見他穿着灰色的直布長衫,蓄有同任知府一般長短的鬍子,身材並不是很魁梧高大,許是常年帶兵行軍打仗的緣故,眼角也怕有少許的皺紋。
今時今日一看,江浸月只覺得史可法帶給自己兵將的該是一種威風凜凜不怒自威的感覺,讓人不敢在他面前造次。而在晚輩面前,他就如同尋常百姓家的父親模樣。向來嚴父慈母,讓她多少感到些拘謹。
任知府不知江浸月來前廳找他們何事,卻也不急着問,想着她該是在醞釀着要如何說出口吧?史可法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邊放下邊笑着看江浸月,“侄媳來見我,想要打聽些什麼事嗎?”
她還沒有開口說什麼,史可法就自己先問她了。這着實讓江浸月有些詫異,迎着看過去,“史閣部,我想問問如今泰興的戰況如何了?”
史可法蓋上茶杯,想着江浸月會這樣問也不奇怪,她的夫君在外行軍打仗,心裡牽掛擔心也是應該。便笑着道,“你是擔心明軒的安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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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史可法這樣直白地說話,江浸月微低頭,卻不是害羞,她擔心的人豈止是任良一人而已?她想要知道的,還有再次跟隨史德威前往的弟弟如何,還有泰興的百姓被清兵如何處置了。她還想要知道,何時可以擊退滿洲韃虜,拿回屬於他們的一兵一卒,山河故土。
索性擡頭看史可法,江浸月並沒有心思太過在意任知府的反應,“史閣部,史都司領兵前往泰興支援,自然是好事。我一介女流,當然是不懂行軍打仗的事。可已經過了一日,卻不見有人來報戰況如何。”
史可法笑着道,“侄媳不必太過憂心,我行軍打仗數十年,德威在我跟前多少也學到些,足以應付泰興的清兵。”
江浸月跟着道,“史閣部,但清兵的兵力遠遠多過我們明兵。若是一味如此拖延下去,怕是……”
任知府適時打斷江浸月,“好了。”任知府看向江浸月,爲着她說出的這些話心裡有些不滿,卻又不至於會說她一個婦道人家,哪裡需要她來議論這些事情?
江浸月聽見任知府只道,“打仗,不是簡單的你來我往,哪裡那樣容易就結束?你放心,時機一到,良兒自然歸來。”
說完這些,任知府想到江明朗也隨史德威再去泰興,又加了句,“你弟弟爲人機靈,身手也是不差,自然也會無事。”
江浸月聽了,難得溫順地低頭應答,“是月兒不懂事了,既然爹和史閣部都這樣認爲,那月兒也沒什麼可問的了。不打擾爹和史閣部喝茶,先行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