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威!此戰若破劉國能,你有首功!”
李來亨勒住馬頭,在銃炮的轟鳴聲中扯滿了嗓門誇獎李世威。本來銃炮隊的任務只是盯住南岸的李萬慶,防止他渡河夾擊闖軍的側翼。
可是李世威將銃炮隊訓練到了一個很高的水平,他們進行的第一波試探性射擊,就給發起主動進攻的官軍當頭一棒。狠狠殺了劉國能的威風,給官軍的軍心士氣,直接來了一記殺威棒。
“官軍勢頭已衰,現在輪到我們出招了。”
高一功手擎長槍,指着官軍的右翼對李來亨說道:“官軍左翼有河流保護,唯獨右翼空曠平坦,正利於我們發動進攻。”
“的確如此,只是劉國能也不是傻瓜,戰局都這樣緊張了。你看官軍始終還有後隊壓在手上,不全力推進,顯然也是在提防我們從右翼橫衝。”
李來亨拍馬上前,他站在一處略微凸起的低丘上,把戰場局勢全部納入目中,對形勢看着十分清楚。親身經歷多場戰事的李來亨,也再不復民夫少年的稚嫩之見,只是粗略一睹他就將能夠判斷整場戰役正在向着什麼方向發展。
戰術目光再不可同日而語。
李世威默默點頭,他沒有因銃炮隊的優異表現而自傲,只是對還徘徊在河流南岸的李萬慶所部官軍,表現出一種高度的憂慮來:“李萬慶會怎麼行動?官軍應該知道咱們火器的厲害了,他還會輕易渡河嗎?若不渡河,李萬慶會做什麼?”
“不論李萬慶怎麼動,我們打我們的,不必管他。現在優勢在我,還是讓劉國能跟李萬慶來猜度闖軍會做什麼吧!”
李來亨將手掌豎起,示意李世威停下,隨即便命令高一功、郝搖旗、苗裡琛率領步卒主力壓到前陣:“一鼓作氣,把官軍的銳士勁卒全部趕回去。以我之左翼爲主,強攻官軍右翼,我們從西北往東南向進攻,讓劉國能把兵力都集中到右翼來。咱們趁勢猛攻,把官軍全部推到河岸上消滅掉!”
李來亨的戰術意圖就是利用劉國能重視右翼的心理,讓官軍不斷將兵力蝟集到右翼,最後把一個東西碰撞的戰局,一點點調整成闖軍在北、官軍在南的態勢。
這樣劉國能最後就會變成背水一戰,官軍一旦失利,就將被闖軍擠壓到河流上,全數殲滅!
郝搖旗吼了極大的一聲“領命”,苗裡琛則提醒李來亨道:“官軍有哀兵之勢,掌哨萬萬不可輕視,中軍之兵不能輕動。”
高一功欲言又止,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問道:“李萬慶到底怎麼處理?我想他徘徊南岸,始終是一個危險。咱們現在兵力佔據優勢,要不要分一支勁卒,擇機渡河先把李萬慶打垮呢?”
“沒有這個必要!”李來亨斷然拒絕,他揮手指着前方戰場說道,“劉國能素稱驍將,他的部下也全是百戰餘生的精兵良將。我們在敵前焦灼的時候,還分兵做出大動作渡河,不是給劉國能以可乘之機嗎?何況劉師傅即將攻破北舞渡,我們只要把握好堂堂之陣,不露出破綻便可。”
高一功心中稍稍覺得,李來亨由於近來不斷的勝利,整個人越來越有一種權威自我出、獨斷不由人的味道。他也不是傻瓜,不會不明白李來亨在闖營中的異軍突起,全由於他個人卓越的才具,可是聽信天才,真的是永恆的制勝之道嗎?
“來亨,君鎮,中軍在你們手中,大局的決勝手也全在你們手中。”高一功用未握槍的另一隻手手心,揉了揉額頭,說道,“就像苗裡琛說的一樣,劉國能是宿將,絕對不能輕視。”
李來亨不以爲意,他微笑地揮揮手,示意高一功等人儘快出兵:“時不待我,一功,我等候你的捷報佳音!”
“……好!”
高一功一聲應允,步卒即全線出擊。
經過洛陽之役豐厚的繳獲以後,小虎隊已經是鳥槍換炮。
士兵用的槍刀都是武庫中上好的貨色,鋒刃銳利無比,反射着耀眼的銀光,而披掛也不再只是號衣和氈帽,有了繳獲的各色明暗甲冑,陣線前排的老兵銳卒們,已經是人人頂盔戴甲。
而後排的新兵們,再不濟也是戴着一頂八瓣鐵盔護住緊要的腦袋,全軍一眼望去甲仗鮮明,已是氣象勝於此時多數官軍的威武雄壯之師!
闖營步卒猛撲向前,這些兵仗不下於官軍的“精賊”,立時變成了釋放出柵的猛獸。小虎隊整然的軍紀使得所有人的動作步伐趨向一致,牌刀居前,長槍隨後一齊壓上,在交鋒的瞬間就將官軍壓得節節後退。
本爲河南官軍將領高謙麾下守備的馬寶,自從在洛陽守衛戰中被闖軍俘虜後,便按照李來亨的俘虜政策,進入了闖營之中——闖軍的俘虜政策,一貫都是投降則收編、不收編則砍一隻左手後釋放;李來亨更仁慈些,只砍斷一根手指和一根腳趾而已。
馬寶雖然官居守備,但他並非是以忠義自詡之人,高謙對他也沒有什麼知遇提拔的恩德。事實上馬寶的綽號“兩張皮”,正說明了他爲人的本性:對自恃勇力,並以此爲生的人來說,沒有什麼比廢掉他拿刀的能力,更可怕的事情了。
所以馬寶知道李來亨的俘虜政策以後,幾乎連一秒都沒有猶豫,就選擇了投降,依靠過人的勇力,做了一名牌刀手。
馬寶對於面前這些在幾個月前還是同僚的官軍士兵,沒有一點一星的同情。他並不覺得官軍和流賊有什麼區別,大家都是刀口上舔血爲生,吃口飯罷了,除了婆婆媽媽的李來亨整天管軍紀,讓馬寶有些不耐煩外,流賊的生活可能還更加適合自己?
他越想越遠,李來亨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物?他肯定比自己的老上司高謙厲害,可惜自己沒親自見過這個李公子,那個闖王又是何方神聖呢?
“你找死!”
自己撞上刀口的官軍士兵打斷了馬寶漫無邊際的思考,他猛地用團牌將面前官兵的兵器格開,然後趁着對方回防的空檔瞬間刺出一刀,擊殺了對手。
馬寶手上動作行雲流水,幾乎沒有一秒鐘的停歇,殺完一人,緊接着又面對下一個對手,直到面前的官軍開始潰逃。
他纔有空閒環視一圈戰場,只見官軍遭到闖營步卒的全力衝殺以後,陣線幾有潰敗之勢。可在劉國能捨生忘死的帶頭衝殺鼓舞下,居然還能聚合起相當數量的短兵銳士,從側線反向搏殺,幾十名忠勇之士的犧牲,又讓官軍戰線得到一次重整機會。
馬寶撇了撇嘴巴,冷哼一聲,他自詡也算是心狠手辣之人,可劉國能這樣完全不把士兵傷亡放在眼裡的打發,還是令馬寶產生了一股強烈的厭惡感。
“即便高謙再怎麼在乎官爵祿位,不把士卒當人看,可他也知道士卒是自己的立身之本。這個劉國能算什麼東西?他憑什麼這樣用士兵的人命堆成自己的功名?何況勝敗之像難道還不夠顯露嗎?他這樣搏命廝殺下去,爲的到底是什麼?”
倏——
從馬寶的側身方向突然射來飛矢——官軍在稍稍重整和喘息以後,又發起一輪猛烈的反衝鋒,弓手集合一處,對着剛剛擊潰眼前對手的闖軍步卒便是一陣射擊,儘管馬寶用團牌掩住了腹心要害,擋住了致命的傷害,但猝不及防之間還是右腿上中了一箭。
來不及叫痛,因爲緊接着便殺到眼前的官軍,馬寶身邊的幾人在剛纔的齊射中被射倒了四五人,勢單力孤的他同時面對數人的攻擊,登時左肩上中了一槍,然後便被人潮撞倒。
緊接着就有十幾只腳從覆蓋着團牌的馬寶的身上踩踏過去,他還沒來得及怒罵一聲,嘴上便又捱了一腳。
馬寶也是自詡驍勇之人,兵敗洛陽已經是奇恥大辱,他媽的加入闖營以後怎麼還遭更大的罪受了?
老子一身武藝,難道要被這樣一羣莽夫活活踩死?
幹他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