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來亨露出了志得意滿的笑容,方以仁的設計十分巧妙,戰前的宣講和誓言已經把順軍士氣推動到了一個新的巔峰。
清軍的環壕防線雖然看似堅固,但經過多次攻城的失利,清軍在順軍野戰兵團的威脅窺伺下,已經不可能再繼續放心攻城,士氣也一再衰落。
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到了此時,清順兩軍在戰略主動權上已經完全易手,李來亨終於完全享受到了全局在握的快感。
他把花馬劍插回腰間用虎皮包裹起來的鞘匣裡,方以仁、顧君恩、劉芳亮、郭君鎮、郝搖旗、張皮綆、李世威……
許多人都等候在晉王的身邊,李來亨又向四面張望了一圈,高一功正在潼關,殿後軍兵力相對清軍雖然不佔優勢,但是有苗裡琛和賀珍兩部作爲補充,擋住吳三桂不成問題,而且大西軍威脅着吳三桂的後方,所以李來亨估計關西是不會有什麼問題的。
陳永福和姜瓖都是沉穩的老將,兩個人都是膽大心細之輩,姜瓖經過幾次左右橫跳以後,已經完全陷在順軍陣營裡了,不管是爲公義還是爲私利,姜瓖都要堅定守住太原。
泰山防線雖然缺乏一員主帥協調全軍,但阿濟格東路軍本身的兵力也不算太強,山東清軍的精兵強將都集中在多爾袞的部下,黨守素、任繼榮、馬寶三支軍隊聯手堵住泰山,同樣問題不大。
後方送來的軍情,劉汝魁、劉體純、李破虜三支軍隊留下萬餘人防守河北四府後,也都在向徐州一帶趕來,這支軍隊大約有兩萬人。
在更後方,湖北的陳藎和河南的牛銓,又組織了一萬多名民兵送來前線,大概需要再稍遲一段時間才能抵達戰場,作爲第二批次的援軍,時間剛剛好。
李來亨伸出右手,感受在沙場前微微吹拂而過的涼風,他笑了起來:
“樂山,是否春天到了?”
方以仁也矜持地微笑:“冬去春回。”
大順軍八萬多名精悍的將士,已經列好了作戰的隊伍,朝陽完全升起,決戰的一天就這樣開始了。
李來亨用兩手將臉上的泥水抹去,那種泥濘感讓他想起了在竹溪縣在民夫時的往事,心有所思:
“孤以一介民夫路倒之身,五年間走到今天這一地步,這是天意還是人力所致?”
隨軍從徵的明朝歸誠官員張家玉,是羣臣中功名最高的人物之一,他又年輕氣盛,沒有宋企郊、鞏焴兩位尚書那樣老成持重,直道:
“大順是天命所歸,但晉王的霸業乃神武英明的人力做造成。天意人力,悉在我軍,一舉蕩平海內,就在今日。”
這話讓李來亨感到有些忍俊不禁,他自己看得最爲清楚,知道今天的形勢是如何造成的,因此在張家玉的話後,心理壓力反而完全釋放,突然間就倍感輕鬆。
李懋亨取來老闖王指揮作戰時常用的那杆殘箭,雙手呈遞給晉王。
李來亨取箭以後,在眼前揮了揮,下令說:
“前鋒輕騎先行出發,偵察清軍環壕陣地。襲擾的任務……劉師傅,襲擾敵人,使東虜左右不能顧全其防線,這就要看殿左軍三堵牆的威力了。”
劉芳亮自信從容地大笑:“哈哈哈!就交給我!韃子這些殘兵,已經完全不是大順軍的對手了。”
這一戰劉芳亮親自率領騎兵隊伍出發,除了殿左軍的三堵牆騎兵以外,李來亨還將殿中軍所屬的羽林騎士也都全部配屬到了劉芳亮的麾下。
由闖營老兄弟裡威望最高的鬥將劉芳亮率領,相信在騎兵對戰裡,順軍對敵人不會有任何劣勢。
“雄麗,全局協調和指揮,就交給你來了。”
郭君鎮則被授予了前敵總指揮的任務,無數巨大的步兵方陣正在緩緩前進着,殿中軍精華的步卒被方以仁帶來徐州以後,又休整一晝夜的時間,現在完全做好了戰鬥準備。
裝備了新型燧發槍的霆軍,則罕見地沒有排列成方陣隊形,而是拉長成長條,陣線看起來比清軍的火銃手單薄得多,但也漫長得多。
接受過嚴酷排槍訓練的霆軍銃手,肅然無聲,他們的軍紀比其他近戰步兵嚴格數倍,隊伍前進中連腳步聲都高度一致。
一條深藍色的戰線,中間少有斷裂,所有人都在軍官的口哨聲裡,低聲喊着一二一、一二一地向前踏步走去。
李來亨滿意地點點頭,終於將殘箭向下用力揮動。
隨即衆多鼓吹手們就端起了手中的海螺和號角,大順軍那在韃子裡面已經出了名的衝鋒號號子聲,也響徹了起來。
嘟嘟——嘟嘟——嘟嘟嘟!
嗚——
嗚——
“前進!”
郭君鎮一聲令下,步兵方陣和霆軍線列就在騎兵隊伍出發以後,全軍出擊。幾萬人的雙腳踩踏在地面上,按理說雖然震撼,但畢竟也不及獲鹿之戰時人數衆多,可卻因爲肅然的軍紀,使得這些踩踏聲造成共鳴,轟隆一聲,幾乎震動了對面清軍的營盤陣地。
騎在馬上,跟在後方,走在人羣中的順軍士官們,他們的地位比一般軍官低些,但又都高於士兵,是約束陣型和軍紀的最大幫手。
士官們脖子上都掛着一支竹子做成的口哨,伴隨着很有節奏的吹哨聲,士兵們在默然中即可感受到整支軍隊高度一致性的律動感。
作爲破陣利器的戰鬥工兵,高達標的規模已經擴充到了八千人之衆。這些身材異常高大的擲彈兵,都拿好了突破土木工事所需的裝備:
套索、手斧、短劍、鐵鏟、鋤頭、萬人敵……
擲彈兵大踏步向前,跟在隊伍左右兩邊約束陣型和紀律的士官,則吹着極富節奏感的口哨,然後小聲對一旁顯得非常緊張的一名新兵說:
“怕什麼?高達標在深州幹爛了濟爾哈朗,今天一樣能幹爛多爾袞,你怕什麼?”
那名新兵身材非常挺拔,比尋常人等高出一個頭左右。但他還沒有參加過像今天這樣大規模的會戰,手心裡自然捏滿了汗,說話都帶着點顫音:
“部總……部總,韃子到底有多少人?怎麼壕溝後面那麼多旗幟?咱們能打贏嗎?”
那名部總在吹口哨的間隙裡,面對新軍的疑惑不屑地冷笑說:
“韃子有什麼厲害的?我在深州砍了好幾顆真滿洲的人頭,實在搞不懂爲什麼天下人那麼怕滿洲。
聽說明軍一見到滿洲兵,就會立即轉身逃走。幾百個真滿洲,就能破一城、攻一州?好笑!老子砍了那麼多真滿洲的腦袋,怎麼不見得韃子如此厲害?
韃子就會瞎吹,你怕個鳥!”
那新兵疑問道:“部總殺了那麼多真滿洲,怎麼還是個部總?咋沒有升格大官做?”
那部總臉上一紅,又罵罵咧咧地說:
“他媽話怎麼這麼多?別磨磨蹭蹭的了,跟住大隊伍,聽清楚口哨聲和號令聲。哪來這麼多屁話,快走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