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錢謙益請自己,黃道周並沒有意外,“牧齋公,您可想明白了?”
“幼平賢弟,此事不知你有沒有和其他人說過?”錢謙益沒有兜圈子,單刀直入問道。
黃道周搖搖頭:“茲事體大,道周不敢隨意和他人說!”
“元輔呢,你難道也沒和他說?”錢謙益追問道。
雖然錢謙益是東林黨魁,可論官職和名氣,首輔史可法都在錢謙益之上,倒陳之事事關重大,黃道周不可能不和史可法說。
“沒有。”黃道周搖頭道,見錢謙益不信,解釋道:“真的沒有,道周覺得,元輔其人雖然正氣凌然,但遇事優柔寡斷,不是可以商議大事之人。況且,元輔他力排衆議和陳越妥協,推動坤興公主監國,可見其對陳越十分讚賞。我若是說陳越會滅亡儒教,恐怕元輔第一個不信。這事和他說了,說不定反而會造成阻力。”
錢謙益心中不禁有些沾沾自喜,原來在黃道周這樣的有識之士眼裡,自己的能力影響已經超越了首輔史可法。錢謙益不知道的是,黃道周之所以先找他而不是先找史可法,是因爲在黃道周眼裡,錢謙益反對陳越的可能性最大,要比史可法大的多。
史可法是開封人,開封歷經戰亂,早已荒無人煙,史可法當官又極爲清廉,不論是陳越對付勳貴還是對付士紳,事實上對史可法都影響不大。而在史可法的心裡,恐怕更認同官紳一體納稅,取消士紳的一些特權。而陳越一直以來的種種作爲,事實上很符合史可法的心思,所以想說服史可法的可能性極小。
相反,錢謙益是蘇州人,錢家是東南大族,家中兼併田地便有十萬畝之多,絲綢、棉布,甚至和海貿,錢家從事的生意不可勝數。所以,若是陳越拿士紳開刀的話,錢家的損失將會非常之大,這是錢謙益絕對不會願意看到的。在錢謙益這樣的人眼裡,從來都只有自身的利益,什麼天下什麼萬民,都比不上他家的一畝三分地。這便是黃道周第一個找錢謙益的理由。
不過在錢謙益眼裡,黃道周信任自己勝過信任史可法,這點令他無比高興。
“元輔耿直,自然能夠信任。不過幼平賢弟你做的也對,所謂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失其身、幾事不密則成害,齊王陳越勢力太過龐大,在事情還未有眉目之前,確實不宜太過聲張。”錢謙益笑眯眯道。
黃道周拱手道:“願唯牧齋公馬首是瞻!”
錢謙益道:“齊王勢力太過龐大,所以倒陳之事需緩緩爲之。眼下當務之急是讓陛下重新掌權,把君權從監國公主手中奪回。”
黃道周道:“此事應該易爲,陛下身體好轉,重新掌握大權名正言順,公主只是監國而已,而且公主純孝,豈會和陛下作對?”
錢謙益搖搖頭:“沒有那麼容易。監國公主好說,她畢竟只是個女兒身,雖然聰慧可也沒有什麼野心。但你不要忘了,監國公主身後可是有齊王陳越!陳越人雖然在北京,可在南京城中留下的勢力非常龐大,先不說無孔不入的錦衣衛,便是內宮之中,你又能知道誰是陳越的耳目?
陛下患病多日,早就失去了掌控內宮的能力,若是輕易暴露出重新掌權的心思,恐怕連安全都無法保證。”
黃道周臉色嚴肅的點點頭,心中暗道找錢謙益算是找對了人,若論搞陰謀,滿朝之中恐怕沒人是錢謙益的對手。
“具體該怎麼辦,還請牧齋公示下!”
“陛下臨朝只是一個方面,咱們要做的是徹底掌握住南京城。所以第一步是掌握內宮,然後掌握住京營,再把錦衣衛從劉能手裡奪回。如此等到整個南京徹底掌握在陛下手中,大事纔可爲。”錢謙益把自己的計劃向黃道周和盤托出。
“請陛下臨朝以及掌握皇宮之事,由老夫負責。幼平賢弟你要做的是去說服一個人,只要這個人站在咱們這邊,南京城就能掌握在咱們手中!”
“此人是誰?”黃道周連忙問道。
“懷遠侯京營總督常延齡!”
黃道周告辭離去後,一個人影從屏風後面走出,卻是錢謙益心腹幕僚杜秀峰。
“東主,黃大人能行嗎,他能勸服常延齡嗎?”對錢謙益參與這麼大的事情,杜秀峰很是擔心,畢竟齊王陳越的勢力現在已經非常的龐大。
錢謙益道:“黃道周文名天下皆知,懷遠侯常延齡素來附庸風雅,對黃道周格外敬佩,讓黃道周去遊說遠比他人合適。
而常延齡其人素來忠庚,又是碩果僅存的開國勳貴。陳越若是叛明自立成功,不可能還留着常延齡這個前朝勳貴,對這點常延齡比誰都清楚。開國勳貴,世襲罔替與國同休,大明若是亡了,大明的勳貴自然也不復存在。不論是爲了大明,還是爲了自己的利益,註定了常延齡都不得不和陛下站在一起。
秀峰,你的任務是儘快和宮裡那位取得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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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東主!”杜秀峰答應之後,徑直離開了錢府。於中午時分,出現在錦繡坊一處茶館。
“杜爺您還是老樣子?”茶小二殷勤的把杜秀峰引入雅座。
“老樣子。”杜秀峰隨手把一錠碎銀扔在小二的手裡,“周爺要是來了,和我說一聲。”
“謝爺的賞,杜爺您儘管放心!”小二高高興興的出去了,很快送上茶水和點心。
杜秀峰坐在雅間內慢慢品茶吃點心,悠然自得。
沒過多久,一個身穿錦衣的中年漢子被小二引入雅間,杜秀峰連忙站起,抱拳見禮。
“杜先生好悠閒啊。”來人笑嘻嘻的坐了下來,捻起一個點心放在嘴裡,態度很是隨意,可見二人很熟。
“只不過給人幫閒罷了,比不上週大管家日理萬機。”杜秀峰笑吟吟道。
“屁的日理萬機,田公公整天呆在宮裡,難得出來一回。我每天還不是閒的要死!”周管家笑道。
“閒不是很好,喝喝茶聽聽曲兒,日子快活似神仙,這可是旁人想過都過不上的好日子。”杜秀峰笑道。
“哈哈哈,杜先生所言甚是。”周管家也笑了起來。
二人隨意的談着,等到了分別之時,杜秀峰隨口說了一句,“我家閣老想見田公公,你得空往宮裡傳個話。”
周管家楞了一下,輕輕點頭。
......
內閣值房,幾位閣老各自忙個不停,每個人面前奏疏都堆積如山。
大明正是多事之秋,監國公主臨政不久,對國事並不太熟悉,千頭萬緒都需要內閣拿主意。而閣老王寅督師福建以後,內閣便只剩下史可法、路振飛、錢謙益三位大學士,所有的事情都落在他們頭上。
眼下最要緊的事情當屬對北伐立功將士的獎賞,畢竟北伐大勝天下鼓舞,可不能因爲獎賞不及時而使將士寒心。
對普通官兵獎賞好說,不外乎升職賞銀罷了,這些都有成例可循,眼下夏稅和鹽稅都已經徵收,拿出一筆銀子還是有能力的。可在高級將領方面,該如何獎賞着實有些爲難。
在此次北伐之中,涌現出衆多立下大功的將領,比如李奕金鑫,比如吳平餘楓。這些人原來就是總兵,身上都有着伯爵的爵位,現在再次立下大功,若是再封爵的話,就得封侯封公。一下子便會多出很多公侯。
大明對爵位控制一直很嚴格,並不隨意封爵。可若是不封,勢必寒了將士之心。現在天下還遠未平定,還需要將士們繼續奮戰。
還有就是齊王陳越,再次立下潑天之功,又該如何對其封賞?所以該如何封賞這些立下功勞的將領,便是首輔史可法也頗爲爲難。
於是,史可法不得不把其他兩個閣老叫來商議。
“元輔,職以授能、爵以賞功,北伐之戰,將士們立下大功,朝廷又何吝封侯之賞!”次輔路振飛毅然道。
錢謙益卻搖搖頭:“在下以爲,封侯封公之事太大,非我等能夠處置,理應上報宮裡,由陛下決斷。”
“陛下?”路振飛微微皺眉,“現在是公主監國,陛下身體還未痊癒,這點事情不必打攪他吧。”
錢謙益道:“公主之所以監國,是因爲陛下身體有恙,現在陛下身體好轉,事情自然應該向陛下請示,畢竟公主年幼不通國事。”
史可法沉默了一會兒,方道,“陛下理政自是當然,不過也不必操之過急,一切以陛下身體爲要。
這樣吧,我把咱們商議結果稟告監國公主,如何決定由公主定奪。”
路振飛道:“理應如此。”然後便離去了。
對史可法的決定,錢謙益也無話可說,只是內心冷笑着。
看着兩位閣老離去,史可法目光非常複雜。
對路振飛和錢謙益的心思,史可法自然心知肚明。
路振飛是陳越一系,已經完全站到陳越那邊。現在公主監國,齊王一系力量極其龐大,路振飛自然不願發生什麼變故。
而錢謙益卻是東林黨的代表,若說最反對陳越掌權的,非東林黨莫屬。
畢竟陳越以往的作爲,哪一項都和東林黨的利益相背。
而史可法自己,卻非常的矛盾糾結。
一是他畢竟是東林黨一員,擁護他的官員們也大都是東林出身,身爲首輔的史可法不可能太過違背東林黨官員的意願。
但畢竟史可法還是大明的首輔,肩上擔着整個大明,他必須爲大明爲天下百姓着想。
二十年來的國事證明,崇禎當政極不合格,在其治理下天下越來越糟。
相反,在崇禎中風昏迷這半年多來,大明的局勢反而迅速好轉,有蒸蒸日上之事。
所以在史可法心裡,對崇禎重新臨政並不是那麼急迫。反而心中隱隱有一種期盼,希望公主監國這種情況繼續下去。崇禎老老實實在宮裡養病,公主繼續監國,齊王繼續帶兵平定外虜內賊,朝政還是由內閣做主,這是一種最完美的情況!
然而這根本不可能,沒看到崇禎病情剛一好轉,朝中很多人已經蠢蠢欲動。
這些人是真心擁護崇禎皇帝嗎?恐怕並不是。
崇禎登基這麼多年,刻薄寡恩,罷免首輔,殺戮大臣,簡直把羣臣當做仇寇一般,羣臣又豈會忠誠與他?
這些人之所以急着請崇禎臨政,爲的不過是想對付齊王陳越罷了。
崇禎雖然刻薄,卻好糊弄,這天下依然是士紳的。可陳越卻不同,一旦陳越當政,勢必拿士紳開刀,很多人已經看到這種後果。所以錢謙益纔會建議崇禎臨政。
聖人之言告訴史可法要忠君,可內心卻告訴史可法,沒有崇禎這天下也許會更好。
沒有崇禎,坤興公主監國當女皇,雖然有些駭人聽聞,可卻是對大明最有利的情況。
至於以後,大明江山可以傳給公主和陳越兒子,如此便能保證陳越會一直忠於大明,天下也不會動盪。
有陳越在,自然能早日掃平流賊平定外虜,大明文武齊心,朝中官員協力,大明局勢便能蒸蒸日上。而這,便是史可法心中早就盤算好的事情。
然而隨着崇禎的甦醒,一切再不可控。局勢會向哪個方向發展,便是史可法也不知道。
史可法現在有一種無力感,他預感到局勢很快就將不可控制,也許這一次大明真的會滑入深淵。
ps:電腦用着用着突然出故障,這一章是用手機碼的,不如用電腦碼字有感覺。
明天元旦了,又是新的一年,祝大家元旦快樂萬事如意,希望新的一年繼續支持老任,謝謝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