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走了二十分鐘的腳程,道路終於不在平坦,而是變成了一條斜向上的陡坡,坡子上結了厚厚的一層冰疙瘩,就像是蓋上去的玻璃一樣,撥開外表的雪花,甚至還能照出人影來。
“九筒,跟我在前面開路!”知道上面就是談之色變的喇叭口,所以此刻的楊開絲毫不敢怠慢。
他的卡賓槍重在一個快字,九筒的散彈槍,重在一個猛字。楊開相信,兩者搭配,在這條只能容的下三人並肩的陡坡上,應該可以應付一些突發事件。
比如某個角落裡,磨牙吮血的豹子,亦或是豺狼。
敢出來,他就會狠狠地砸碎它的頭蓋骨,絕不手軟!
楊開和九筒在前,張鶴生挺劍在後,再之後,就是獨眼龍和石頭。
趙勇德則負責保護小組裡的其餘三人,在陡坡下待命。等到衆人完全清掃掉阻礙之後,再跟上來。
不然的話,大家一擁而上,很可能會出現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局面。
皮靴在雪面上,踩出咯吱咯吱的聲音,扣人心絃。
“哎呦……”就在這個時候,九筒腳跟子一滑,差點滾了下去。幸好旁邊的楊開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扶住。
“小心點!”楊開瞪了他一眼,然後舉起胳膊,豎起根手指,往前面的狹小空間指了指。
“以中間爲分界線,我左,你右。”他做了個戰術動作。
“好!”九筒點點頭,嘩的一聲拉下了滑膛,將散彈槍端了起來,肱二頭肌瞬間繃緊。
楊開面無表情,但食指已經勾上了扳機。這樣做的目的,是爲了在遭受攻擊後,以最快的速度開槍射擊。
護目鏡的世界裡,模糊而又真切。
此刻,他突然有兩種不同的感覺。第一種感覺是,在喇叭口裡,根本就沒有任何生命的氣息。第二種感覺是,雖然沒有生命的氣息,但這個地方,似乎盤踞着某個更爲可怕的存在。
想到這,楊開的後背頓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深吸一口氣,憋住呼吸,卡賓槍的槍口筆直的瞄準了正前方。
“進攻!”暴喝過後,楊開整個人已經如機簧一般,斜着躍進了喇叭口。落地的剎那,直接一個前滾翻,單膝跪地,槍口在一秒鐘內轉了九十度。
九筒此刻也殺了進來,背對着楊開,散彈槍瑟瑟抖動。未幾,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牙齒直打顫。
楊開垂下槍口,臉色鐵青,一句話也沒說。
怎麼回事?
這是兩個人共同的疑問。
視野裡,到處都是動物的屍體,粗一估量,約摸有三十多隻。大的有棕熊,小的有豺狼,野豬,狍子。地上偶然有幾灘醒目的血跡,但並不算多。
這些野獸的屍體是零散着分佈的。高高隆起的雪地上,除了腳印之外,還有十多條被壓塌了下去的溝壑。這溝壑一會兒彎,一會兒直,像是一個人拖拽着巨大的行李,來回轉了幾圈,再離開了一樣。
“指戰員……”九筒歪過腦袋,眼中寫滿了恐懼。
“別慌!”楊開儘量壓制着內心深處涌出的情感波動:“你留在原地,我走幾步看看。”
說完,他站起身,舉着卡賓槍,輕輕地擡起腳,神色戒備的走向了那隻最大的屍體:棕熊。
棕熊的身子一半埋在了雪堆裡,只露出了頭和上半截肢體,但楊開還是發現了異常之處。這隻熊渾身上下似乎沒有半點傷害,但整個腰和胸腔,卻似乎瘦了一倍多。一個大腦袋,配上如此扭曲瘦小的身子,真是有些不倫不類。就彷彿被食品加工廠擰成麻花,再灌進香腸裡一樣。
更可怕的是,它的兩隻眼睛翻得只剩下了眼白,而且高高鼓起,差點便要爆出來了,周圍還有幾個爪印和小坑,顯然是棕熊垂死掙扎的時候留下的。
看到這,楊開緊緊皺起了眉頭。他知道,棕熊是陸地上體型最大的哺乳動物,號稱叢林霸主。據說,野外生存的成年公熊,體重可以超過十個人類的總和。它們嗅覺靈敏,氣力驚人,前爪的揮擊可以擊碎野牛的脊背,而且可以連續揮出好幾下,將獵物生生砸扁。
他實在想不通,這樣一隻大傢伙,怎麼會無聲無息的死在這種地方。而且還是如此悽慘的死法?
到底是誰,有能耐殺得了它?
而且是如此的迅速,瘋狂,狠毒?
右手慢慢離開了棕熊的皮毛,楊開決定去看看別的屍體。其他動物所遭受的厄運,基本和這隻棕熊大同小異。一個個身體僵硬,又細又長,像是被一道道精心打造的鋼圈,活活箍死了一樣。
棕熊算是幸運的了,有幾隻豺狼,眼珠子甚至直接噴了出來,掉在了遠處的雪地裡,只剩下了兩個流滿黑色血漿的眼窩,這是強大的顱壓造成的。形成顱壓的原因,正是被過度積壓的胸腔。
看來,這羣守株待兔者,是在等待獵物上鉤的過程中,遭到了意想不到的襲擊,而且是乾脆果斷,沒放過一個喘氣的。
聯想至此,楊開的視線再次落到了雪地裡那深深地溝壑上。
你到底是誰?他喃喃。
鵝毛般的雪花簌簌地往下落,覆蓋在了楊開的雨披上,如同柳絮。
銀一樣的白,玉一樣的潤。一朵朵、一簇簇,紛紛揚揚、冉冉飄落,閃着寒冷的銀光。
“楊開,有情況嗎?”陡坡上,獨眼龍的聲音響起,打破了楊開的沉思。
楊開再次環視了一下這個詭異的空間,這纔對九筒點了點頭。
“都上來吧!沒事。”九筒拄着散彈槍,喊道。
他可沒楊開那麼矯情,思前慮後。既然這裡的野獸都死了,那就死了唄,還管那麼多幹啥,死了總比活着禍害人好。
不一會兒,小組裡的人全部聚集在了喇叭口。
看到滿地的動物屍骸,無不是膛目結舌。
“這些都是被你們幹掉的?”趙勇德腦袋都勾起來了。
“哼,我有那麼大的本事嗎?”楊開頭也不回的反問了一句:“況且你剛纔聽見槍聲了嗎?”
“沒……”趙勇德實話實說。
“那這些猛獸……”陳天頂的眉頭擰了起來。
“我說出來你們信嗎?”楊開苦笑道:“剛纔和九筒上來的時候,就已經是這樣了,我還特地檢查了一遍,大大小小的野獸,無一活口,連屍體都僵了。”
“奇了怪了。”沒等楊開說完,陳天頂就已經走到了一具屍體旁,伸出兩隻手指,上下挑動着翻開。
而華伯濤則眼睛一眯,走到了那些S型的溝壑前,沉默不語。
“華教授,這些動物,似乎是被什麼東西緊緊纏死的。”楊開蹲在了華伯濤的身邊,說道。
“你們來看!”這時,陳天頂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他好像發現了什麼。
楊開聞言,趕忙走了過去。華伯濤也拍了拍手上的雪屑,緊隨其後。
陳天頂所指的,是一隻體型不大的野豬,它雖然被白雪所覆蓋,但還是讓陳天頂死命拽了出來。
又是一個被箍死的倒黴傢伙,但和其他動物不同的是,它的體表覆蓋了一層半透明的液體,這種液體黏糊糊的,沾了陳天頂滿手都是,他在雪地裡擦了幾次,都沒擦掉。
就像是某種膠體。
而且是一種散發出濃烈惡臭的膠體!
臭到後面的趙勇德,劉雨薇等人紛紛捂住鼻子,避之不及。
只有華伯濤和陳天頂默契的對視了一眼,臉色同時黑了下來,就像是太陽被烏雲遮蔽,人間頓時陷入黑暗。
“這是蟒蛇!”陳天頂的面部肌肉抽了一下,連青筋都露出來了。任何一個擁有正常興趣愛好的人,都不會對蟒蛇這種噁心的東西產生好感。
“不!”華伯濤斷然否定。
良久,他才嘆出一口氣來:“是巨型蟒蛇!”
華伯濤的話宛若一顆重磅炸彈,在衆人身邊炸開。哪怕是獨眼龍,石頭,這些個百戰老兵,都暗地裡捏了把冷汗。
什麼叫巨型蟒蛇,這不是純粹把人往死路里推嗎?
一邊想着,一邊看着雪地上那些溝壑,難道,這些就是蟒蛇爬行的時候留下的痕跡,要只是如此,我滴個乖乖,這玩意得多大呀?
“華教授,你肯定是蟒蛇?”楊開驀的問道。
在他的認知裡,蟒蛇都是喜熱怕冷的動物,一般都是出現在亞馬遜雨林。而一旦溫度下降,蟒蛇的軀體就會麻木,如果低於5攝氏度,甚至會立刻死亡。
但大興安嶺現在是什麼溫度?
零下三十度,一度不多,一度不少。試問這樣的溫度,蟒蛇能活下來嗎?它可不像大家這樣,帶着護目鏡,穿着蘇聯的西伯利亞防寒套。
要真的穿了,楊開乾脆挖個坑,自己跳下去算了。
“我不肯定,因爲這之中存在矛盾。但我想,這個殺手,絕對是一條蛇,一條巨大無比的蛇。”華伯濤縝密的說道。
“多大?”楊開雖然心裡有了底子,但還是需要一個準確的數據。
“水桶粗細。”華伯濤說道。
“什麼?”楊開瞪大了眼睛,水桶粗細,那他媽還是條蛇嗎?
“別驚訝,從剛纔的那條溝壑就可以看出來。”說着,華伯濤指了指雪地:“這條溝壑的顯著特點就是,塌下去的地方都半圓形,所以,溝壑的寬度,大致就能代表這條蛇的粗細。”
“我滴個親孃祖宗,遇到蛇精了!”趙勇德臉色一白,踉蹌了好幾步,就跟唱戲的踩小碎步似的。
“菩薩保佑,菩薩保佑。”他打着哆嗦。
衆人亦在此時連連環顧四周,生怕那條大蛇還在附近,一個翻身,就能把自己吞進肚子裡。
“華教授,你先前提到的矛盾,是溫度嗎?這種溫度,蟒蛇根本無法存活。”楊開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聰明!”華伯濤投來了欣賞的目光:“我先來給大家解釋一下。所謂蟒蛇,是當今世界上較原始的蛇種之一。蟒蛇食性常以小麂、小野豬、兔、松鼠和家禽等爲食;胃口大,一次可吞食與體重相等重或超過體重的動物。一般情況下,是於夜間活動捕食,以突然襲擊咬住獵獲物。用身體緊緊纏住,將獵獲物縊死,然後從獵獲物的頭部吞入。”
“你們看!”說到這,他伸手一指:“這些屍體表面都有嚴重的纏繞傷和血痕,再加上S型的溝壑,無一不表明,襲擊者是一條類似於蟒蛇的蛇類。至於那頭野豬身上的黏液,應該是它的胃液。”
“胃液?”楊開愕然。
“對,胃液。”華伯濤點頭:“很可能是先開始,這頭野豬被縊死後,整個吞進了肚子裡。但出於某種原因,或者是這頭大蛇感覺自己吃飽了,於是又把它吐了出來。這些黏液,就是在通過消化器官時,從腸胃上刮下來了。不知道你們發現了沒有,在野豬的一條腿上,還有腐蝕的跡象,很顯然,在大蛇肚子裡的那段時間,這條小腿已經被消化一些了。”
聽了他的話,再看看野豬那條像是被硫酸燒過的小腿,衆人都有一種噁心欲嘔的感覺。
“那華教授,你能判斷出這條蛇的名字嗎?”楊開問道。
華伯濤沉吟了許久,呼出一口氣來:“我懷疑是白蚺。”
“白蚺?”楊開第一次聽說這個名字:“這是什麼東西,它和蟒蛇有區別嗎?”
“蚺和蟒都屬於蛇的類型之一,不同的是,蚺是胎生,蟒是卵生。而且相比之下,蚺要比蟒巨大的多。”華伯濤淡淡的說道。
“白蚺就是屬於蚺科的一個品種,但目前已滅絕。據英國皇家博物館資料統籌,世界上最大的蛇,並非亞馬遜雨林的森蚺,而是這種白蚺。白蚺十分稀少,但個頭卻特別巨大,是森蚺的兩倍。通常在五百斤左右,比成年男子的軀幹還粗。”
“白蚺生性喜冷,通常棲息在淺水區和冰層裡,捕食水鳥、龜、水豚等,有時甚至吞吃長達三米的凱門鱷。攻擊時,白蚺會把凱門鱷緊緊纏繞,直到它窒息死亡,然後整條吞下去,以後連續幾個星期都不用進食。等消化完後,它會繼續出來覓食。”
華伯濤一邊說,一邊用簡單的肢體動作,來豐富自己的描述。
不可否認,華伯濤的演講十分精彩。但楊開聽到一半,就聽不下去了。因爲他總感覺,小組會和這頭大蛇遇上。
他甚至聯想到這樣一幕情景:一個夜深人靜的夜晚,冷風嗖嗖的吹着。碩大的森林裡,只有幾個帳篷還露出淡淡的光暈。帳篷裡的人,因爲白天太過勞累,到了此刻,已經相繼窩在睡袋裡入眠。就連放哨的士兵,也是昏昏沉沉。忽然,一條龐然大物藉着夜幕的掩護,從樹梢遊走了過來,緊接着,就張開大嘴,將士兵整個兒吞進了肚子裡。然後吐着信子,鑽進了帳篷……
想着想着,楊開的汗毛孔就炸開了。
自己的附近,有一條體積難以想象的大蛇溜達,無論是誰,都不會再睡上安穩覺。
畢竟,他可不想不明不白的,就淪落到和那頭野豬同樣的下場。
吞嚥,消化,胃酸……
十多分鐘裡,這條蛇就如幽靈般在楊開的腦海裡不斷出現,儘管他知道這是幻覺,但還是禁不住冷汗直流。
轉瞬之間,就打溼了衣服。
“還有一點,我要事先向大家說明!”似乎看出了楊開的不專心,華伯濤特別加重了語氣,將目光對準了楊開。
“華教授,我目前最擔心的是,那條蛇會不會……”楊開牽動着嘴角,欲言又止。
但他話中的意思,還是準確傳達給了在場的每一個人。是啊,衆人面面相窺,一時間亂了方寸。萬一,那條蛇又餓了,來攻擊大家怎麼辦?
“你要問的,正是我想說的。”華伯濤顯然預料到大家早有這麼一問。
“通常,蚺類大蛇在吞食完獵物後,會選擇一個僻靜的地方,安心的消化。但這個地方,絕不會離它吞食獵物的地方相隔太遠。因爲這段時間,它的體力是最虛弱的,即便它想走,也走不了多遠。大家應該知道我的這句話,代表着什麼吧?”
“它還在喇叭口!”楊開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的從嘴裡蹦出來。
“對,不出意外的話,它肯定藏在某個角落,默默地關注着我們的一舉一動。”華伯濤回答道。
“媽呀!”趙勇德舉起衝鋒槍,眼睛紅得,眼淚都留下來了。要知道,他平生最害怕的莫過於蛇,這下倒好,來的不但是條蛇,還是他奶奶的蛇祖宗。
“全部戒備!”獨眼龍咔嚓一聲拉上了槍栓。他的話音剛落,九筒和石頭就自發的端起武器,湊了過去,四個人背靠着背,組成了一個防禦陣型。
氣氛,一瞬間劍拔弩張。
“我們是立刻趕路,還是殺掉這條蛇?”楊開揮了揮手,壓制下了大家的恐慌,將詢問的目光投向了華伯濤。
“這……”遇到如此問題,華伯濤優柔寡斷的老毛病,又犯了。
“必須殺掉!”陳天頂插口道。
“陳老闆,有何高見?”楊開轉過了頭。
他看見陳天頂的臉陰晴不定,就像是塗了一層膽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