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 冰釋前嫌(上)
葉生秋終於露面了……那天,龍邵文正在鴻豐的寫字間裡練習寫字,寫的是秦觀的《鵲橋仙》……長三堂子去的多了,總同羣妓在一起猜拳行令,達旦飲宴,羣妓中不乏學識之輩,席間詩詞歌賦時有所聞,聽得多了,人也變得附庸風雅起來,一直被壓制在心底的哀思情緒,時而被妓女撩撥的如同隔夜都消化不了的宿飯,直往上泛,他顫巍巍地照貼抄寫……金風玉露一相逢,更勝卻人間無數……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突然想起顧菲兒,正心生感慨,葉生秋進來了,看他寫字,就說,“不錯,阿文的字,寫的有進步。”
龍邵文正在那裡“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的強行惆悵!一聽葉生秋的聲音,拋掉毛筆,“生秋阿哥,最近怎麼找不到你,長三堂子去過沒,那裡的小姐水靈得很,得空去睡他奶奶的!”他見葉生秋盯着看他那寫得有如狗爬般攪在一起,分不出橫豎筆畫的《鵲橋仙》,生怕被葉生秋識破心事,訕訕地說:生秋阿哥,你能看出好壞!
葉生秋擡起頭,把眼神挪向別處,“我字都不認識,更別說是好壞了。”
龍邵文鬆口氣,“那你怎說我字寫得有進步了?”
“看字如同看畫,我看你畫的……這個……這個比從前可是強的多了……”葉生秋岔開話題,“阿文,我讓你辦的賭牌,到底有沒有希望啊!”
龍邵文拍着腦門,“最近不見你,沒來及告訴你,工部局的英國佬保羅說,領事館除了之前對華人發放的幾張賭牌外,此後不再對華人開放娛樂、賭博性質的經營項目,賭檯牌照的事,怕是不好辦。”
“那就沒希望了……”葉生秋語氣失望,卻是面無表情。
“也不是沒希望,領事館雖然不放新牌照,但咱們可以同現有的賭檯進行合作,入他們的股!”
葉生秋琢磨了一會兒,“怕是難度有點大,誰都知道賭檯開門就財源滾滾,恐怕不會有人同意我參股。”
“事在人爲,辦法總是有的。”龍邵文給葉生秋打着氣。
葉生秋點點頭,“倒是不錯的主意……”他突然說,“你覺得皇記怎麼樣?”
龍邵文說:生秋阿哥,咱們想一塊兒了。上次你讓章林虎槍擊杜月笙,真實的想法,怕就是爲了圖謀入股皇記做準備吧!只不過上次槍擊事件之後,雙方就再沒了動靜。
葉生秋眼神躲閃了一下龍邵文,臉露憤憤不平,“沒想到杜月笙是個孬種,吃了虧也不敢還手,倒是皇記的朱八卻因爲槍擊杜月笙大大露了臉,因爲罩的住,他此時賭檯生意,可是興隆的很!”
龍邵文說,“就算杜月笙肯吃虧,他那幾個兄弟也不幹啊!他現在不對朱八動手,是因爲機會不到,杜月笙不出手則已,一旦出手,朱八的死期可就倒了。”他又說,“生秋阿哥,我們屆時只需對朱八施以援手,朱八領情之下,你想入股皇記,也就順理成章了吧!”
葉生秋“嗯!”了一聲,“我回去安排,再找幾個人再盯一下,如果你分析的對,杜月笙出手之時,就是咱們入股皇記之日……”
……沈杏山罷官後,整日無所事事,從前的煙土生意早就讓他腰纏萬貫,就算是找不到事情,生活也照樣過得無憂無慮。他整日除了吃大煙,就是找從前八股黨的老兄弟打打麻將,日子倒也過的滋潤消閒。這天一早,他躺在煙榻間香了一筒後,正琢磨着要不要招呼老兄弟幾個賭幾手,門人過來說:“沈爺,有人求見。”
沈杏山苦笑一聲,自打離開巡捕房後,已經很少有人再登門了。家門雖常開,卻是門可羅雀……“求見”二字讓他精神振奮一下,他說,“問清楚了麼?是誰!”
“是龍邵文龍爺。”
沈杏山皺着眉,“是他?”他本想說,“讓他進來吧!”話到嘴邊,又覺得如今沒了那樣的臉面,又說,“算了,我還是出去吧!”
龍邵文一臉春風得意,見沈杏山後抱拳拱手,“杏山阿哥,上次你高擡貴手還我煙土,我還一直沒來拜謝,按道理早該來了,卻沒有尋到什麼像樣的禮物……”他的笑容讓沈杏山如沐春風,他想,“龍邵文大度,從前是我得罪他多一些,他能來看我,算是給了我面子!”他臉上露着驚喜,“龍爺,你這又是唱的哪一齣?”
龍邵文笑着,“什麼唱的哪一齣!你跟我走吧!我帶你看看送你的禮物。”他不由分說,拽着沈杏山出了門。門口停着一輛嶄新的轎車,讓沈杏山不由得目瞪口呆,即便是軍閥如盧永祥之輩,卡車倒有不少,轎車卻一輛沒有,他不由感慨,“能開的起轎車,這纔是實力……”
龍邵文恭敬地拉開車門,請如在雲霧裡的沈杏山上了車,車嚓了聲喇叭,疾馳駛去。穿大街,過小巷,駛入公館馬路,從法國領事館向北,插上愛多亞路……愛多亞路爲英法兩租界填平界限洋涇浜,併入了兩岸原有的小馬路擴建而成,此時已建得初具規模,建成後,將會是上海最寬闊的馬路……
轎車在愛多亞路又走了一段,把沈杏山帶到了一處所在。沈杏山曾在租界幹探目非止一日,對租界的每一條道路,每一幢房子無不爛熟於胸,此時卻不知身在何處,正詫異間,車停了……他下車一看,眼前矗立着幾幢獨院洋樓,從前這地方還是一片空地,洋樓是什麼時候蓋起來的,他卻是一無所知。他說,“帶我來這裡幹什麼?”
龍邵文也不說話,拉着沈杏山的手進了一處花園洋房,“進去看看再說。”
沈杏山一進院子,心裡就喝了聲彩,“真他奶奶的是個好所在……”幾幢大屋高低錯落在院中,初晨的陽光照射在房屋的玻璃上,四下散彩。院子四周,圍以矮牆,內中種植着各種珍奇植物,真是風景清絕……地面不露土,全部鋪以花磚,即使下了雨也不會溼滑難捱。繞到屋後,卻是數個紮好的小棚子,棚子上結爬滿豆秸,下面則種滿花卉。中間用籬笆相隔,錯落有致。一個園丁在花叢間不停的修枝剪葉。進了屋,沈杏山更覺得眼花繚亂,他是識貨之人,只一看屋中傢俱及用品就知道這些東西全部是從洋人那裡購來。他不無妒忌,“這才幾年,你就掙下好大的家業。”
龍邵文笑笑,“杏山阿哥,對這個地方還算滿意?”
沈杏山嘆着氣,“比我的房子可強的太多。”
龍邵文說:滿意就住這兒吧!這就是我送給杏山阿哥的禮物。
沈杏山被罷官之後,人也豁達起來,當下也不客氣,點頭說:這禮物想拒絕都難,沒想到你是真有眼光,前些年這裡還是一片荒蕪,給誰都不要,現在卻成了搶手的好地方……
龍邵文一笑,說:前些年,兄弟我沒錢還想住大房子,只好跑到荒僻的洋涇浜松江路左近來買地造了幾幢房子,誰知租界發展之快,令人瞠目結舌,幾年前填河修路,英租界的松江路會同法租界的孔子路併入了一起,所以才讓兄弟撿到了便宜。
“禮物我收了,投桃報李,說吧!我能幫你幹些什麼?”他不等龍邵文回答,笑了笑又說,“我來猜猜,跟煙土有關……”他停頓一下,又說,“莫非是運輸線上遇到了麻煩?”
“杏山阿哥不愧是大八股的領軍人物,一下就洞穿了兄弟的心思。”龍邵文恭維一句後,言歸正題,“煙土到了吳淞口就走不動了,想起杏山阿哥可能有些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