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 上香
龍邵文聽的很是新鮮,笑着,“男人嫖女人倒是平常的很,女人嫖男人卻是稀罕,奶奶的,老子還沒有睡過白覺,能白睡女人的男人有一手,了不起。”
“只要有閒,白睡女人也不難……”葉生秋臉上顯出一本正經的樣子,“那些富商的姨太太整日閒得要死,拆白黨大概就是瞧中了這些需求才應運而生的吧!”
俞文徵指着不遠處的一個華服男子,“看見沒阿文,那個男子在朗朗晴天下打一把傘,又是什麼原因?”
龍邵文順着俞文徵手指的方向看去,那男人穿着淺色西裝,腳蹬鋥亮皮鞋,頭髮油光光地向後梳去,手中撐着一把傘,慢悠悠地走着……龍邵文笑了,“瞧他走路的樣子,倒像是正在登場亮相的戲子。”他說,“瞧這太陽亮晃晃了,絕不像有雨的樣子,那他打把傘幹什麼?”
“說來你們不信,他這是怕被太陽曬黑,所以纔在晴天打傘。”俞文徵邊說邊笑。
趙孟庭也笑了,“一個爺們居然怕曬黑,就是娘們也不像他這樣!”
“他們跟你不一樣……”俞文徵解釋着,“他們全憑着臉蛋吃飯,若是曬黑了,可就沒有娘們喜歡了,像你這黑炭頭,娘們沒等靠近就害怕了,還怎麼進一步拆白騙銀子!”
吳文禮哈哈笑一聲,“這拆白黨倒是有點意思。白吃、白喝、白睡的,嘿嘿!真不錯。”言下之意很是羨慕。
“拆白黨怕不是你們理解的這麼簡單!”葉生秋突然想起什麼,他低聲罵着,“觸那,‘打包各散’聽過吧!據說就是拆白黨人的首創,心狠手辣的厲害!”
龍邵文等幫會中人對“打包各散”自然熟知,就是預先在路上設下埋伏,由十多人同時對被殺之人動手,將人殺死後,一人一斧子將死屍分解,各自帶走處理。他罵一句,“媽的,看來這拆白黨也不是白給,遇上要小心應付了。”
接近城隍廟,龍邵文說,“前些年總在這附近混,城隍廟倒是沒少來,卻一直沒搞清楚,大殿裡供得那位滿面火紅、神采飛揚、目光炯炯的神仙又是哪位?”
“紅臉天神?”趙孟庭笑了,“是陳化成吧!那可是位英雄!”
“嗯!咱們要在這裡開鴉片店,少不得驚擾這四方土地,這就去廟裡燒柱香吧!請這位神仙英雄保佑咱們煙土生意興隆啊!”龍邵文率先進了城隍廟的大殿,在紅臉神仙陳化成的牌位前上了香。口中唸唸有詞,無非是什麼“保佑生意興隆、財源廣開”之類云云,唸叨完畢,他朝功德箱中扔進一塊大洋,出了大殿,又問趙孟庭,“陳化成到底是哪路神仙?”
趙孟庭表情有點不自然,“他是位抗英將領,可不是什麼神仙。”
“奶奶的,城隍廟不供土地,卻供了一位抗英將領,這有什麼說法?”
趙孟庭意味深長,“阿文,陳化成乾的事情,可是跟煙土有關!他可是一代禁菸名將啊!”
龍邵文若有所思,“看來咱們今天這柱香是上對了,他固然是咱們的對頭,但念在咱們對他尊重的面子上,還是應該能通融一下,暗中放咱們一馬吧!”他說,“禁菸名將住進了城隍廟,背後一定有什麼故事,孟庭,咱們兄弟就你讀過私塾,你給說說吧!”
“好!我就給你們講講……”趙孟庭笑着講:陳化成一開始並不在上海,而是在福建,任福建的水師提督……他解釋:水師提督就是掌管福建海軍的一個官員,打個比方,也就比現在水警營的營長官大一點。
“非常有權……”龍邵文感嘆一句,“要想走私販運鴉片,陳化成的路子,那是非得走通不可,幹咱們這行的,水警營是怎麼也繞不過去的。”
趙孟庭說,“陳化成如果是淞滬駐軍水警營的營長,咱們趁早關門歇業改行吧!他的路子根本走不通,當時東南沿海常有外國鴉片販子的走私船出沒,甚至明目張膽地進行武裝走私,前清不少官員,不僅不敢攻擊這些英國鴉片船,有的甚至包庇漢奸,陰享分肥之利。陳化成到任後,督率水師認真巡邏,嚴行堵截。使得鴉片販子異常惱火,他們想出各種方法去走陳化成的門路,可陳化成就是不答應。”
龍邵文感慨說,“水警營的路子在鴉片販運過程中至關重要,英國鴉片販子要是連這層關係都走不通,那可幹不成。但凡是做過了煙土生意,一旦嚐到了甜頭,別的什麼都不想幹了,這隻因無論幹什麼,都沒有販土賺銀子快。英國的鴉片販子一定不肯輕易放手,他們還會想其他辦法。”
“是啊!鴉片販子也認識了這一點,他們見福建這邊鴉片販運的通道被堵死了,就琢磨着從上海把鴉片運進來。”
龍邵文一撫掌,“所以陳化成也就跟着他們來到上海。”
“沒錯!”趙孟庭說,“英國政府爲了保護他們國家鴉片販子的利益,進一步擴大戰爭,擬沿長江內犯,佔領南京。幾個月之內,英軍先攻陷江浙兩省城防重鎮乍浦,然後企圖利用漢奸引導進攻佔上海,但此時陳化成早已在吳淞口做好準備,等着他們呢,英軍見吳淞防備極嚴,就沒敢輕舉妄動”。
龍邵文怒罵,“奶奶的,中國的事情就是被漢奸給壞了,這些狗漢奸不幫着陳化成抵抗英國佬就算了,還想法設法的把賊往家裡領。別看老子也販運煙土,可老子支持陳化成這樣的好人。要是陳化成還活着,老子肯定支持他。在中國的土地上,就是販運煙土也應該由咱們中國人來做,憑什麼英國佬強插一槓子?”
朱鼎發插嘴說:我小的時候也聽老人說過,說陳化成是如何了得,當時英國侵略者傳言:“不畏江南百萬兵,唯懼一人陳化成”,可見這陳化成多厲害。
龍邵文點頭,“只可惜這樣的人太少了,要是多上幾個,哪容洋鬼子在咱們的土地上耀武揚威的……”他問,“後來呢?英國人放棄攻打吳淞口沒?”
趙孟庭搖頭,“英國人爲奪取吳淞要塞,沒少用了心機,他們先派奸細窺探吳淞炮臺,爾後又從印度調來援軍,開始對吳淞炮臺進行試探,恣意挑釁。他們還用木排浮來戰書,陳化成不予回答,將戰書擲於海塘之外,同時發佈命令,準備抵抗。英國人見陳化成軟硬不吃,氣壞了,決定正式進攻吳淞口。”
龍邵文鼓掌,“陳化成好樣的,老子要是早生個幾十年,肯定跟陳化成一起打英國佬,英國佬陰狠毒辣,見利忘義,個個壞的流膿!”他催促趙孟庭,“快說說,這仗打贏了沒?”
趙孟庭搖頭,“英國人還沒開始進攻,前清兩江總督牛鑑就已經嚇壞了,他親自趕到吳淞口陳化成的兵營,說什麼敵人船堅炮利,難以抵擋,不如迎接犒勞,緩和空氣,延緩開戰日期……”
“他這是想逃避戰鬥扮縮頭烏龜啊!”龍邵文聽了大怒,“這個牛鑑又是什麼東西,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他死後埋在什麼地方了?奶奶的,咱們把他祖宗八輩的墳都給刨了,讓他死無葬身之地,這個……陳化成聽他的話沒?”
“陳化成是個大英雄,怎會聽這個膽小鬼的話,陳化成聽牛鑑勸他放棄抵抗,當時就氣憤地說:“某經歷行陣,四十餘年,今日見賊異議,是畏敵也。且某奉命剿賊,有進無退。”他對兵士們說:“我今日極力用兵,欲以死報國恩,汝等幸助我全忠節焉”兵士們聽完,羣情激憤,紛紛請戰,都喊着要隨同陳化成同英國人戰鬥到底。
龍邵文苦着臉,“陳化成固然是個英雄,不過有牛鑑這個膽小鬼在他後面搗蛋拆臺,他這仗可不好打,怕他要糟!”
“是啊!”趙孟庭一臉悽苦,“幾天後,英國人派出大小船隻百餘艘,陸軍萬餘人,全力進攻吳淞要塞,當時已是六十七歲的老將陳化成率領官兵五千人把守吳淞炮臺,麾令開炮抵抗。激戰幾小時,打傷敵艦幾艘。”
“牛鑑呢?陳化成在前面打仗,但願那個倚官仗勢、專橫跋扈的牛鑑別給在後搗亂纔好。”章林虎聽的入了神,不無擔憂。
葉生秋看一眼章林虎,罵道:觸他娘,你可算是長進了,這“倚官仗勢,專橫跋扈”一詞,用的非常貼切。
趙孟庭“哼”一聲,“奶奶的,他不來搗亂纔怪,戰鬥打響後,牛鑑排列着總督儀仗前來觀戰,被敵艦瞭見,開炮轟擊,炮彈落在儀仗附近,牛鑑早已嚇得魂不附體,慌忙脫掉紗帽朝靴,混在士兵中逃跑。牛鑑一逃,把守吳淞東炮臺的參將崔吉瑞、遊擊董永靖和防守寶山城西北的徐州總兵王志元也跟着潰逃,於是全軍大亂……”
“完了,完了,都怪牛鑑這個王八蛋,陳化成孤軍奮戰,凶多吉少,他奶奶的牛鑑,不幫忙也就算了,盡給添亂……”龍邵文聽着都快跳起起來,“不行,一定要挖了牛鑑的墳,出口氣。”
葉生秋突然說,“好!我跟你去吧!這挖墳的事情,可是隻有名人才幹啊!”他也不等龍邵文問,就說,“從前有個伍子胥,就把仇家楚懷王的屍骨從墳裡挖出來,抽了幾百鞭子,戲文有個名目,叫做《掘墓鞭屍》,咱們就仿效伍子胥,去鞭打牛鑑的屍體啊!”
龍邵文本是氣話,可沒什麼心情去掘墓鞭屍,他見葉生秋認真,正不知怎麼回答,趙孟庭卻岔開這話題,接着講:牛鑑帶着幾個膽小鬼跑了,陳化成扼守的西炮臺成了孤軍。敵人乘勢猛攻西炮臺,陳化成率士卒死戰,身受七處重傷,血順着頭頂一直流到了脖子上,可陳化成一點也不畏懼,手中舉着大旗督戰,他大聲喊:不要害怕,趕緊開炮。可是他受傷太重了,就這樣壯烈犧牲。英軍登陸後,陳化成手下的士卒跟英軍展開了激烈肉搏,但寡不敵衆,英軍佔領西炮臺,上海、寶山也隨之失陷。部將把陳化成的屍體匿於蘆葦中。送陳化成靈柩回到祖籍福建同安縣。上海人感念陳化成的忠義,就在城隍廟中重塑了陳化成供人膜拜。
衆人完玩,盡皆黯然,葉生秋問:牛鑑呢?他後來怎麼樣了?
趙孟庭憤憤着,“他能怎麼樣,跑了以後繼續當他的官,不過卻落下一個千古罵名。”
葉生秋恨着罵:觸他孃的,好人沒好報,壞人也不見得有壞報,阿文,咱們去掘他的墳……
龍邵文見葉生秋拗勁兒上來,搞不好真要拉自己去挖牛鑑的墳,也不敢接茬兒,只說:陳化成是個好人,好人肯定會有好報,陳化成活着的時候沒怎麼享福,可死了以後卻香火不斷。走吧!咱們再回城隍廟給這個大英雄上柱香。
龍邵文再返城隍廟,卻有些心虛,他懷着萬分虔誠,也不敢擡頭,只在陳化成塑像前點了一炷香……撇眼間,見陳化成兩隻眼睛狠狠地瞪着自己,不由的害怕,腿一軟,上前一步跪倒,“陳將軍,我龍邵文雖然也是大煙販子,但好歹是中國人,你泉下有知,不要怪罪於我。我向您保證,要是再有外國鬼子欺負咱們中國人,我一定不會縮在後面扮烏龜,我一定要像你一樣,狠狠地打那些狗孃養的……他說完回頭,問衆兄弟,“你們也都是這意思吧!”
見衆兄弟都點頭表示贊同,龍邵文這才惶恐地站起,找由頭說,“時間不早了,快去聚豐園茶樓吧!改日……改日再來探望陳將軍吧!”言罷,倉皇逃出城隍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