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精氣兒足,跟着我和採梨說笑,等得桌上殘局收拾了,採梨去放下簾子,因爲種了牡丹的緣故,擔心蚊蟲,房間裡也一直點着用驅蟲草製成的薰香,一絲繚繞煙霧憑空竟讓人的面容恍惚得看不清。
一陣微風拂過,窗櫺外的牡丹花隨着搖曳,恍惚中如有衆多美麗少女在迎風起舞。
在這個靜謐的時刻,言語似乎都顯得多餘。
“丫頭!”
“嗯!”我回頭:“婆婆是想問我今日爲何態度大變麼?”
她搖搖頭:“你何曾變過,三年來你不都是如此陪在我身邊看這花開花落。”
我低低的嘆息一聲:“只是這樣的日子怕是也沒有多少天了。”
“呵呵,丫頭這是在跟我打啞謎呢?”
我不想多說,很多時候在她老人家面前說多卻顯多餘。
我是由她招進來的媳婦,在這裡獨自守着她,守着這座大宅。從三年前醒來的那刻我一直延續着方琉璃平時的樣子,一言一行也都按其原來風格行事,小心的說話,謹慎的處事,對外界的一切既不多聞也不多問,事關己了也少發言論。那是嚴家要的少夫人的本來樣子,也是嚴老夫人要的媳婦。
三年來,她想要的我開始以爲我明白,可到得後來卻是慢慢看不清了。
額前劉海隨微風飄蕩,我的聲音在這諾大的房間裡顯得異常空落:“最近我一直在想,婆婆到底需要的是一個怎樣的媳婦呢?”我看着她的眼睛:“是想要個安分守己,勤儉持家,默默站在丈夫身後不言不語的女子,給他生兒育女,替他張羅三妻四妾,心胸開闊的接納他所有的孩子,所有的愛人,並且一視同仁張羅他們的衣食住行,奉承家和萬事興的媳婦?”
老夫人微微一笑,不言語,我知道她在等我後面的話,緩慢敲打杯沿的手顯示出了她現在也在思考。
屋檐的鳥窩裡面傳來嘰嘰喳喳的聲音,那是三年前我第一次見到嚴老夫人的時候飛來的鳥兒巢穴,因爲老夫人信封佛教,那鳥窩就一直留在了檐下,現在已經不知是到了第幾代。
我不再看她,轉身走到窗邊,背對着陽光,我說:“還是說,婆婆需要的是一個如您這般的,一個能夠站在丈夫身邊同樣強大的女子?”
坐在屋角的採梨已經停下了手中的針線活,含笑的看着我,那從來都是笑意盈盈的眼中透出一絲驚喜和讚賞。
隔着窗口,絲絲光線從身後透過來,讓我周身鍍了一層炫彩的光暈。從這個角度我可以清晰的看到老夫人眼角的皺紋還有那隱現的白髮,而她們甚至連我的面容都看不清。無形中周身散發一股微小的壓力,是這具身體從來沒有出現過的自信和征服欲。
安靜的空間中,杯蓋碰撞杯沿的聲音異常尖銳。
她嘴角揚起一個幅度,整個人似乎放下了一直存在的疑惑般,低沉的話語透着滿意:“丫頭,你總算長大了。”
“記得我剛剛及竿那年,你公公的父親在路邊看到我騎馬追打盜賊,後來受了傷,他把我接回家,對着你公公說‘她以後就是你媳婦了!’採丫頭你別笑,我知道你想起來方丫頭也是被我突然帶入這個府上,私自確定讓她做我的兒媳婦的,那會兒我就想啊,這姑娘的眉目有點像我少女時候的樣子,雖然平日裡沉默寡言,可是越長大人的心思倒是越深沉,遇事也冷靜,跟剛來府上的那一年總是哭哭滴滴相比好了太多,之後又發生了那樣的事情,人的身子好了精神頭倒是看開了看透了,本來我還估摸這簡兒回來之後你該如何自處,現在這樣很好。”
我深深的呼出一口氣,是啊,那件事情已經三年了,如果不是發生了那件意外說不定這個身體還是原來的主兒。
“哎呀,我總算是見到這一日了,天天盼啊等的,就想着少夫人什麼時候才真正體會到老夫人的苦心,這不,總算是開竅了,老夫人也別老顧着回想過去了,現下,有着這麼大的一個難題在等着您老做主了,我相信少夫人今天之所有來這麼一遭估摸着也是被那事兒激出來的……”採梨一邊說一邊斟茶,興許是看到了我臉色有點差,又把我按在老夫人旁邊坐下,拉着我們的手放在一塊:“您先看看怎麼才能讓少爺對這樁婚事毫無怨言的認下來纔好,否則啊,你們這貼心話再也說不上幾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