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的無所謂在看到那個被吊高的人時, 都被推翻了。像是有一陣巨浪在拍打着他的身體,心口在隱隱作痛,所有的血管好像一瞬間罷工了, 血液失去了方向, 在身體裡到處流竄。只差一點, 這個時候誰要是輕輕的給餘玦一擊, 餘玦很可能就這樣倒下去, 只願長眠不醒。
瑤華和餘玦到達南鎮的時候,那個探子已經被處決了,他的屍首被高高的懸掛在一堵頹敗的城牆上。雖然因爲死去了一段時間, 死者的皮膚泛白,變得面目可憎, 但是在餘玦看到那張臉時, 他還是認出來了, 這個人他找了十多年。
圍在城牆邊觀看的人很多,大家對着屍體指手畫腳, 高談闊論。
“聽說是個細作,早上的時候被勒死了,統領親自動的手,那真真的狠。”
“知道是哪一邊的嗎?”
“聽說是西鄉的,在南鎮埋伏了十多年, 這才露了馬腳, 也是一個高人。”
瑤華只覺得餘玦握住自己的手越來越緊, 就好像要把她的手生生捏碎一般, 她有些承受不了, 轉頭看向餘玦。這才發現餘玦的不對勁,不僅是手, 他的整個身子都是繃緊的,額頭上的青筋清晰可見,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城牆上的屍體。
“餘玦?你怎麼了?”
餘玦聽到瑤華的聲音,這才僵硬的轉過頭來,睜大的眼睛裡一下子就涌出了大顆的淚滴。
“是他,是他,竟然是他。”
瑤華擡頭看了那人的臉一眼,她從來沒有見過。不解的回頭看餘玦,就見餘玦竟然已經越過了好幾個人,朝着城牆走去。瑤華一驚,趕忙推開人羣追上了餘玦。
“你要幹什麼嗎?不是說見機行事嗎?他現在都死了,你難道要去搶一具屍體嗎?就算是要搶,現在也不是時候,跟我走。”
幾乎是用了全身的蠻力,瑤華纔將餘玦從人羣中拖出來,她不明白爲什麼一向冷靜自持的餘玦會如此的失控。把餘玦安撫在一塊大石頭上坐下來,瑤華就問道。
“發生什麼了?你和那人是什麼關係?”
餘玦雖熱沒在鬧着要回去救人,但是眼睛裡依然是空洞的,像是一片大霧矇蔽了他的視線,他看什麼都是飄忽不定的。
雖然已經隔了很多年,但是那張臉他是不會忘的,雖然他臉上有太多歲月的痕跡,但是餘玦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所以餘玦有些不敢相信,他找了十多年沒有找到的人,竟然會和他以這樣的方式相見。讓他連一句責怪都說不出來,連聲“爸爸”都不能叫給他聽。
餘玦沒有回答瑤華的問題,只是很長時間的沉默,在這期間,他緊緊的抱着瑤華,就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一隻救命的稻草。瑤華沒有掙扎,任由他抱着,她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她能感受到餘玦的悲痛,餘玦從小就像是個小大人一般,懂事得不得了,長大後,他也比同齡的人成熟很多。
他的情緒很少有這樣大的波動,瑤華只是有些擔心,是什麼樣的事讓他變得那麼脆弱。
一直到天全黑,餘玦還是維持了開始時的那個姿勢,瑤華聽到了餘玦的呼吸聲,小心的把餘玦從肩上挪下來,餘玦已經睡着了,只是那闔着的睫毛上還沾着點點的溼潤。
餘玦睡得並不安穩,瑤華只是想把他放平,餘玦就醒過來了。
“什麼時候了?”
“快凌晨了。”
餘玦支起身子。
“瑤華,幫我一個忙好嗎?”
“好。”
雖然知道餘玦的要求不符合規定,但是瑤華還是義無反顧的跟着他去了。對於餘玦,她早已當做是一個家人,在這個獨善其身的世界裡,一個願意爲她放棄一切的家人。
乘着夜色,兩人回到了那堵城牆處,城牆幾乎要和夜色融爲一體,只是那個掛在城牆上的單薄身體,因爲膚色的原因,在黑暗中顯得有些驚悚。
餘玦小心翼翼的把那具屍體擡了下來,眼睛深處是濃郁的悲哀。屍體早已經僵硬,可是餘玦就像是對着一個大活人一般,一路走來,生怕他被磕着被碰着。
他們連夜趕路,等到離開了南鎮很長一段距離之後,餘玦才把懷中的人放下來。看着餘玦的一舉一動,瑤華心中有了些猜測,只是她不希望這個猜測是真的,如果是,那對餘玦就太殘忍了。
“可以和我說說了嗎?我很擔心你,餘玦。”
餘玦把屍體安置好,用自己溫熱的大手緊緊的拉着屍體的冰冷的手。
“瑤華,你還記得我當初參加戰鬥隊伍的原因是什麼嗎?”
這個瑤華當然記得,因爲她的目的和他的一樣。瑤華點點頭。
“從我進入西鄉開始,我一直都在找我的父親,我想找到他,問問他爲什麼要把我拋棄,想問問他這些年有沒有找過我,想問問他自己一個人過得好不好。我找了十多年,憋了一肚子的話要對他說,現在我終於找到他了。只是他也聽不見我即將說的那些話了。”
心中的猜測被證實,瑤華不知道要怎麼安慰餘玦。
從一開始的震驚衝動,變成現在的古水無波,餘玦把自己的情緒管理得無可挑剔。他曾經夢想過找到過父親時的樣子,也許他會像個孩子似的把頭埋在父親的懷裡,訴說這麼多年的相思之苦,他還會像父親展示他這麼多年的訓練成果,讓他看到一個健康有成就的兒子。
可是餘玦沒有想過這個結果,沒有想過他們再次相見的時候竟然是陰陽相隔。
和瑤華說着這些話的時候,餘玦心中雖然悲痛,卻沒有一絲一毫想哭的衝動了。在不知道探子就是父親的時候,他認爲每個人都應該爲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並且無怨無悔,可是在知道探子就是他找了那麼多年的父親之後,餘玦覺得有些矛盾,他一向堅守的底線這個時候變得模糊不清。
人在情感的干擾下真的也能做到鐵面無私嗎?答案是不能。當餘玦看到父親被人掛在城牆上時,他恨不得立刻就殺掉那個兇手。雖然他冷靜了下來,可是他還是去把父親的屍體偷了來。
瑤華想說些什麼話來安慰餘玦,卻發現那一句都不合適,她自己不也面臨着這樣的情況嗎?走散的弟弟和媽媽,如果結局是壞的,那麼她寧願不要這個結局,起碼在她的臆想中,媽媽和弟弟在一個安全的地方活着。
雲旗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瑤華和餘玦離開的第三天了。他剛有些動靜,何極就走過來。
“你醒了?”
“恩。”
雲旗本來想起身,睡了那麼多天,他身子早就已經僵硬了。可是還沒有起來就被何極壓了回去。
“怎麼?還想再躺幾天?”
雲旗這纔想起來問,“我睡了很長時間嗎?”
“三天。”
難怪渾身沒有力氣,原來已經過了三天,雲旗扭着頭打量着周圍的環境,
“我們還在原來的地方嗎?”
杜衡剛從外面回來,就看到雲旗已經醒了。
“我的乖乖,你終於醒了。也不枉費我們我們長途跋涉的爲你找藥啊。”
“謝謝,我們一直沒有離開這裡嗎?”
“沒有啊,一是你的傷還沒有好,不宜活動。二呢,我們還要等隊長和瑤華回來。”
雲旗默然,難怪他剛纔沒有看到瑤華。可是他們是去哪裡了
“他們去哪裡了?去了多長時間了?”
“南鎮,已經今天是第三天了,那個探子要被殺了,他們去看看。”
竟然已經三天,從這裡到南鎮一個來回頂多是一天的路程,雲旗心中有些不安。無奈身體不方便。他推推身邊的何極。
“你們怎麼不去找找,如果出了什麼事怎麼辦?”
“可是······”
何極還沒有說完,就被杜衡打斷了。
“你以爲想找就能找啊,這又沒有一個通訊設備,我們萬一出去發生了什麼意外怎麼辦?不僅人沒找到,還得搭上一條小命。”
昏迷的時候,他總是能若隱若現的看到瑤華在照顧他。可是醒來的時候,身邊根本就沒有瑤華的身影,原來只是夢啊。
雲旗只怪自己現在一點忙都幫不上,杜衡的話自有他的道理,但是雲旗心中還是沒來由的擔心。他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天上的雲變換着形狀游來游去。
餘玦帶着父親的屍首和瑤華一起來到了南鎮和西鄉的交界處。
“這是我和父親走散的地方,我在這裡等了他五天,等着他來找我,可是我沒等到他,就被統領身邊的人帶走了。我想,要是那一天我再多等等,也許父親就回來找我了。”
他們找了一塊被雨水侵蝕的天然石頭,那石頭長年累月的被雨水侵蝕着,中間已經凹下去,形成了一個大坑,正好能放下一個人。餘玦把父親的屍首放進去。
“爸爸,我現在還不能帶着你回去,等過一久,我就帶你回去,找塊土地把您安葬了。”
瑤華陪着餘玦在石頭前磕了頭。離開時,瑤華看得到餘玦的隱忍和決絕,知道他心中定然是恨透了那個殺人的兇手,恍惚間,瑤華竟然看到,不知道是未來的什麼時候,餘玦站在一個制高點,他臉上的沉浸在殺戮中的麻木,手中拿着一顆鮮血淋淋的頭。
瑤華被自己腦中的幻影下了一跳,使勁的搖搖腦袋,跟上了餘玦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