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狄的手掌柔軟,掌心微潤,溫暖的觸覺順着被握住的掌向着身體蔓延,藍凝的手顫抖了一下,試探着微微使力,回握住他的手。她感覺到他剎那間的抗拒,心頭一緊,以爲他會毫不客氣的甩掉自己的手,可他只是頓了一瞬,幽幽的眸子掃了她低垂的頭一眼,復又回頭繼續朝前走去。
藍凝悄悄鬆了口氣,偷偷擡眸看了他一眼。他手中的夜明珠光芒黯淡,光線似乎都被濃重的血霧所吸收,他的側臉線條完美,映着血光,陰森之中又帶了些聖潔,兩種衝突的感覺奇妙的糅雜在一起,讓人忍不住一看再看。
墨狄感覺到她的視線卻沒有去理會,沉着心思開始找破解迷陣的方法。他的表情肅然,眸光幽深,眼眸深處隱隱有交錯的光線變幻,演繹着種種陣圖的變化。
藍凝被動的跟着墨狄走,四周看不清景狀,似乎只有無窮無盡的血色霧氣。她內心有些惶然,可是掌心傳來的溫度卻又讓她覺得安心。她的視線追逐着墨狄的側臉,前進後退左彎右繞,她只覺頭暈腦脹,到最後幾乎是本能的跟着墨狄的步伐,迷迷糊糊的走着。
不知道過了多久,藍凝模模糊糊的感覺到身子的顫動,身下是溫熱厚實的觸覺。她張眸,發現自己伏在墨狄的背上,玉臂攀着他的肩,腿彎則是被墨狄的雙手牢牢扣住,身子隨着墨狄的走動而起伏。這情景,就好似她每次撒嬌要師兄背一樣,可是不知爲什麼,此時的她,心竟怦怦亂跳起來,血液衝上面頰,雙頰紅得發燙。
藍凝沒有動,臉頰靜靜的貼着他的後頸,重新闔上眼眸。這一刻,彷彿記憶深處,有些塵封的過往瞬間復甦,可那些記憶模模糊糊,似一團迷霧看不真切,唯一清晰的,便是一種飽含着委屈,心酸,苦澀,以及絕望的情緒。
這種突如其來的情緒讓藍凝心情低落,她眯着眼佯裝睡覺,臉頰感受着墨狄的溫度,心頭竟帶着說不清的貪戀,只希望,就這樣親密的靠着他,更久一些,更久一些……
四周靜寂,無風無光,沉寂得好似一片死地。藍凝感覺到墨狄朝前走了幾步,忽而一拐,眼前驟然一亮,即使閉着眼,藍凝也被明晃晃的光線刺痛了眼,下意識的雙手捂住眼,低低的哼了一聲。
“醒啦!”墨狄的聲音裡帶着些疲憊,他矮身放下藍凝,許是怕她一時間不適應而摔倒,一隻手摸索着扶住她的手臂,這才轉過身來。
藍凝眨了眨眼,放下手,擡眸朝墨狄看去。他清俊的面容蒙着一層疲憊,面色蒼白,靜幽幽的眸有些黯淡。想來一路走來,闖過迷陣,他耗費心力,確實是疲累了。
藍凝眼神懵懂,轉眼看看四周明晃晃的山石,頭頂是亮藍的天空,正午的日光金燦燦的晃着人的眼。藍凝忽而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方纔那血色迷霧中的一切,竟好似是一場夢幻般,彼時刻骨銘心的複雜情緒,這一瞬竟似潮水一般退去,她甚至在心裡詫異的問自己,方纔在墨狄的背上,怎麼會有那種奇怪的表現?
“丫頭,發什麼呆呢?”墨狄淡淡的嗓音傳來,喚醒藍凝的思緒,“我要休息一會兒,你就在我身邊呆着,不要亂走。前面就是殺陣了,若不小心陷進去,那可是要命的!”
墨狄找了個巨石的陰影處坐下,取了顆青色的辟穀丹吞下,便開始打坐靜修。
藍凝被他後面那句話嚇到了,小心的看了看前面一望無際的灰白色亂石。那些石塊十分巨大,形狀各異,雜亂的排布在四周。咋一看就是普通的荒蕪的石頭山,可墨狄剛剛說那是殺陣。用來守護師門禁地的殺陣,光想想藍凝就覺得恐怖。
她害怕的挪着小步,小心翼翼的走到墨狄身邊,見他已經閉上雙眼,身子端正的盤坐着,五心朝天,也不知道是在打坐還是睡着了。
藍凝心有所懼不敢亂走,站在那裡四周觀望。她本就是坐不住的,加之在血色迷霧中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覺,精神正足,所以此時精神抖擻的打量着四周。
正午的日光逐漸熱烈,前方的石堆涌出陣陣熱浪,好似火爐一般。這熱浪來得突然,烘烤得藍凝渾身香汗淋漓,她心煩意亂的朝着墨狄身邊靠了靠,清涼的氣息幽幽傳來,竟好似炎炎夏日中一塊人形冰塊,清涼的氣息讓人舒服得直想嘆息,這顯然是歸功於他身上那件玄色的衣服。
藍凝好似看見救星一般,緊緊挨着墨狄坐下,學着他的樣子盤起腿,五心朝天做出打坐的樣子。可是她性子本就活潑,哪裡可能真的靜心打坐,她好奇的望着身邊的墨狄。
他身處巨石的陰影之中,從側面看去,映着外面的陽光,肌膚的邊緣好似透着光亮一般。他的側臉線條冷峻,與他平日裡清俊淡然的模樣截然不同,若說他平日裡風輕雲淡好似一陣風,那此時的他就如同一柄藏着鋒芒的絕世利器,平靜之下埋着危險。
若不是能感覺到此時的他對自己沒有惡意,藍凝甚至都不敢靠近他。
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藍凝歪着頭看他,神色迷惑。
初見時他坐在屋頂觀看小鎮奇怪的祭祀,他跟追捕她的火雲仙子熟識,卻又不知爲何硬生生從火雲仙子那裡“要”走了她;他得知她是凌霄城的弟子,曾動了殺機,最後又在她宿疾發作之時照顧她;他似是想跟她撇清關係,要她的紅塵傘作報酬,可是在竹林裡他又將傘還給了她;他跟陸琛師兄交手之時顯得遊刃有餘,還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出現在凌霄城禁忌之地千靈峰,可見修爲不低;他時而漫不經心,時而又語言輕佻的調戲於她,時而隻言片語氣得她想跳腳,時而無聲無息的讓她覺得溫暖……
想到他之前喂她吃辟穀丹的樣子,想到他熟練的爲她綰髮,想到他默默的揹着她在血色迷霧中行進,藍凝忽而紅了臉,別過目光,有些羞惱的皺了皺眉,卻又情不自禁的傻笑。
他在她眼中,真是謎一般的人物,她摸不清他心裡到底在想什麼,唯一能肯定的是,他對她沒有惡意,至少現在沒有!
陽光正烈,灼烈的溫度炙烤得地面的空氣都彷彿要沸騰一般。藍凝緊挨着墨狄,雖未被波及,但眼瞅着四處的景象,渾身不自覺的冒着冷汗。
這到底是什麼鬼氣候?照說現在僅僅是春末,加之千靈峰地處高地,就算是酷夏,也不該有這番光景的吧?
正胡思亂想之際,不知哪裡吹來了一陣風,清冽的風帶着涼意,幾乎瞬間就驅走了燥熱的暑意。藍凝還來不及高興,但聽晴空響起幾聲驚雷,一大片的烏雲鋪天蓋地,瞬時便遮住了天空,暴雨接踵而至,嘩啦啦的當頭澆下。
藍凝驚呼一聲,手忙腳亂的從儲物手鐲中取出紅塵傘撐開,將自己和墨狄一同籠罩進去。口中默唸咒語,傘下亮起淡淡的光華,形成薄薄的光罩護住二人,使得外間雨水進不得分毫。
大雨傾盆,天空烏壓壓的黑雲凝重如墨,似乎下一刻便會掉下來一般。亮紫色形如蛟龍的閃電不時的劈開雲層,炸響的驚雷更好似天地的怒吼一般,震得藍凝心頭顫抖,惶然無措。
紅塵傘的護身光幕溫潤而沉穩,可這絲毫給不了藍凝安慰,與身俱來的第六感告訴她,此處有大危機,稍有不慎便會萬劫不復。她平生第一次有這種巨大的危機感,彷彿面對這天地威勢,自己僅僅是一隻螻蟻,渺小得可以忽略不計。
藍凝害怕的緊緊抓住墨狄的衣袖,顫抖的身子下意識的貼近他的臂膀。她顫抖着聲音呼喚他:“大魔頭,你醒醒,快醒醒啊——”
墨狄巍然不動,如同一座大山一般,閉合的眼眸甚至都沒有一絲波動。
藍凝試着推了他一把,他依然紋絲不動,好似周遭的一切早已與他沒了關聯,也引不起他絲毫的注意。
藍凝忽然有種怪異的想法,她覺得,此刻的墨狄,雖然身體是溫熱的,呼吸也均勻悠長,可是渾身上下卻是絲毫沒有靈性一般——他有着活生生的□□,但卻已經沒了靈魂。
藍凝被自己這個想法嚇了一跳。
當今之世,萬物靈智依賴□□而生,靈魂受到□□的束縛,身死則魂滅,魂滅則代表□□也受到重創甚至死亡,斷無二者分離而單獨存活的可能。
雖然傳說,上古之時,仙途坦蕩,人可以通過修煉,強大靈魂,使靈魂脫離□□的束縛,甚至有人在家中坐,魂遊萬萬裡之說,更有甚者,修煉大成之人,即使□□毀壞,只要魂魄不滅,當可重塑肉身……類似的傳說不少,但那些終究已經是散軼在歷史長河之中的傳說,其真假難以考證,藍凝覺得,信與不信全憑本心。
此刻,藍凝被自己的這種怪異的想法弄得毛骨悚然,縱然是因爲這種想法有點駭人聽聞,但最主要的是,藍凝敏銳的察覺到,在無邊無際沒有絲毫停歇跡象的雨幕深處,有一雙冰冷的眼眸正窺視着自己。
那是一雙無情的眼眸,不帶任何的情緒,就彷彿是一個人閒來無事,蹲在自家牆角盯着地上覓食的螞蟻一般。沒有所謂的善意與惡意,也沒有絲毫的好奇,僅僅是無事可做,視線恰恰落到了螞蟻身上,可是,誰也說不準,下一刻,這人是要百無聊賴的別過目光,還是,不經意的一指碾死這隻闖入視線的螞蟻……
藍凝內心愈加恐懼,她死死的摟住墨狄的臂膀,身子儘可能的挨着他的,感受到他身上淡淡的溫熱的氣息,她方纔覺得心中稍安。可是這暗沉的天地,只有暴雨肆虐,她覺得自己彷彿被遺棄一般,陷入絕境,看不到希望,她下意識的將墨狄當成了唯一的依靠,即使現在這依靠的狀態也頗有幾分怪異。
一聲又一聲的驚雷震撼着心神,藍凝猶如受驚的雛鳥,將整個頭顱都埋進了墨狄的臂彎。
暴雨持續了不知多久,藍凝只覺得摟着墨狄臂膀的手已然麻木,撐着傘的手也定格在那個僵硬的動作。雨勢漸歇,陣陣狂風吹來,吹散空中的墨雲,露出湛藍的天空。一輪紅日斜斜的掛在天際,正沉沉下墜。
藍凝聽見外面聲勢漸歇,那種被人窺視的感覺淡去,只剩淡淡的不安縈繞在心頭。她好奇的探出頭,向着四周看去。
下了這麼久的雨,地面並沒有積水,那些雨水好似憑空消失了一般,若不是附近的岩石上尚有水跡,藍凝甚至都要懷疑剛纔的一切是否是自己的幻覺。
陣陣狂風吹來,毫無滯礙的穿過紅塵傘的護身光幕,帶着刺骨的寒意襲向二人。
藍凝驚恐的發現,那一陣陣的狂風竟猶如實質化一般,形似彎月,圓弧的邊緣帶着霜華,散發着陣陣寒意,毫不客氣的席捲而來。在這寒風的肆虐之下,周遭的岩石竟有粉塵紛紛剝落,顯然是承受不住寒氣而崩裂。
藍凝顫抖着拽墨狄的衣袖,喊道:“大魔頭,大魔頭,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是先天五行大陣,意在調動天地靈氣,演化天地威勢,看着氣勢確實挺嚇人的!”
男子溫潤的嗓音傳來,藍凝驚喜的扭頭看去,眼見着墨狄張開了眼眸正側頭看着肆虐的寒風,立時激動的撲了上去。
“大魔頭,你終於醒了,我還以爲你再也醒不來了呢!”
好似在外受了委屈的孩子猛然見到家人一般,藍凝激動之餘,眼淚如決堤的洪流,稀里嘩啦的全落到了墨狄的胸前。
墨狄表情錯愕,半晌失笑,無奈道:“丫頭,不過是陣勢的變化而已,不亂走是不會有危險的,你怎麼嚇成這樣,膽子也太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