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 正是江南好風景。波瀾壯闊的鳳鳴江上,一艘丈寬的烏篷船正悠閒在江面上前行,伴着河岸上紛揚落下的花瓣, 好一番遊春盛景。
顧七站在船尾賣力的撐着竹蒿當船伕, 墨狄和藍凝則愜意的坐在船頭觀賞河岸邊的江南風景, 時不時還會扔些糕點喂喂水中的游魚, 全然沒有日夜兼程趕路的疲態。顧七杵在船尾恨恨的看了兩人良久, 終於氣不過一把扔了竹蒿,幾步走到他們身旁坐下。
“我說墨狄,你就不能買個大點的船嗎?這一路上我們也沒花多少銀兩, 不至於連艘好點兒的船都買不起吧?”從戰閣到江南,他們用了十天。一路御器換御獸接連趕路, 好不容易墨狄說要乘船進入鳴州地界, 他卻買了個破烏篷船, 他們有這麼窮嗎?
“烏篷船低調。”墨狄左腿垂在船頭輕輕晃盪,右腿則抵在船頭撐着自己的胳膊, 手裡拿着把不知從哪裡弄來的摺扇晃悠着,漫不經心的回道。
顧七一聽這話就怒了:“低調?你倆就這麼坐在船頭跟遊街似的,生怕別人不知道你們到鳴州了,這算哪門子的低調?早知道你們到了江南這麼多事,我就不該聽藍凝的把他們幾人打發回九韻, 不然這會兒好歹還有個撐船的!”
“其實你也可以不撐, 現在是順風, 你就算不劃, 這船也會順流而下送我們進入鳴州地界。”墨狄懶懶的說, 顯然沒把這當一回事。
“不劃,說的輕巧!”顧七輕嗤, “就這破船晃晃悠悠的速度,我們哪年才能到鳴州啊?”
“就要到了。”藍凝喂完手裡最後一塊芙蓉糕,擡眸看着遠方隱隱可見的雲家圖騰,輕聲呢喃着。
雲家老宅位於鳳鳴江以南的鳴州,正是他們此行要去的地方。
戰閣一役後,紅袍明河留下的三枚玉片分別交給了戰閣、碧落島、妙華谷保管,藍凝心知父親已經知道他們要爲九韻解開魔星封印,此役之後定然會囑咐各派更加妥善的保管好玉片,他們再想拿到難如登天,正在躊躇兩難之際,墨狄卻提議先去雲家取陣圖。
眼下玉片是九州正道關注的重點,他們很難拿到,相對而言,陣圖的作用卻並不爲人所知,他們完全可以調轉目標先去拿陣圖,玉片的事待日後再從長計議。
墨狄的提議說服了她和顧七,藍凝想起墨狄就是雲家人,心裡更加放心了,於是三人日夜兼程一路趕往江南,眼見着到了鳴州,顧七卻開始嫌棄烏篷船太慢了。
顧七擡頭順着藍凝的視線看過去,果然在下一個渡口看到了雲家標誌性的祥雲圖案。這還是顧七第一次看到雲家圖騰,江南雲家素來行事低調,若不是在雲家所在的鳳、鳴兩州,九州各處怕是難見這種水藍色的祥雲圖案。
“從下個渡口上岸,往西行十里便是雲府了,上岸後我們找個客棧休息一晚,商議一下如何順利進入雲家。”墨狄合扇站了起來,伸手一把拉起藍凝,兩人並肩立於船頭,俊俏公子美貌佳人如畫中仙般風姿卓然,瞬間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蘇千語就是在這時注意到江中的藍凝與墨狄兩人的,彼時她與師門一起剛從戰閣趕回江南,見到兩人的第一反應竟是引着師父往城中走,以免她老人家看到船上的藍凝等人。
妙華谷地處鳳鳴江以南的徐州,與雲家所在的鳴州毗鄰,兩派素來關係和睦,妙華谷弟子往來九州大陸皆要途徑鳳、鳴兩州,此次他們便是借道鳴州趕回妙華谷。
臨走時,蘇千語最後看了眼江上的烏篷船,沒想到那個男人竟然把藍凝從藍無塵手上救了出來,還先她們一步來到了鳴州,不得不說,墨狄這個男人的手段確實厲害,這九州之上,能敵得過他的人怕是鮮有。
烏篷船晃悠着抵達了預定的渡口,藍凝回頭便見墨狄看着一處街岸若有所思,不由得疑惑的問:“你在看什麼?”
“沒什麼,我們上岸吧!”墨狄收回視線輕笑道,伸手扶着藍凝上岸,心裡卻想着剛纔看到的那些人。如果他沒看錯,那是蘇千語和妙華谷的人,蘇千語見到他們不僅沒有拆穿,反而引着妙華谷主離開避免他們碰上,看來蘇千語這份情,他們要承了。
棄船登岸,墨狄讓藍凝和顧七先去客棧投宿,他則召出靈獸銀狐送到藍凝懷裡,摸着她的頭髮輕聲囑咐:“在客棧等我,我去去就來。”
顧七在一旁看着只覺得牙酸,這兩人近來是越發黏糊了,他這個外人已經完全看不下去了:“行了,你有什麼事趕緊去處理,等你回來,我保證她不會出什麼事!”
“你的保證不值錢。”墨狄輕飄飄的瞥了顧七一眼,顯然對他的話不屑一顧。
“你……”
“好了好了,墨狄你有事趕緊去,我們去投宿,在客棧等你。”在顧七發火之前,藍凝忙不迭的把墨狄給送走了,回頭便拉着顧七忘城中走,同時還不忘教訓道:“你怎麼有事沒事愛跟墨狄吵啊,這一路上你倆能消停會兒嗎?”
“我愛跟他吵?他一路上……”
“行了,他現在不在,你爭這有意思嗎?幾日不眠不休的,你不累啊?”藍凝瞅着一間客棧就鑽了進去,一邊跟客棧要了三間上房,一邊對跟上來的顧七道,“我現在就想好好睡一覺,你要有精神你就在這繼續爭,我去睡覺了!”
接過掌櫃遞過來的客房門牌,藍凝直接上樓進了房間,完全沒有理會顧七的意思。顧七自己惹了個沒臉,一邊數落藍凝偏心偏的太厲害,一邊拿了門牌進房睡了個天昏地暗。
一覺醒來已是隔日,自從融合了臨槿殘魂的靈力,藍凝已經不再需要每日進食五穀,只是睜開眼看到房間圓桌上放的滿滿當當的江南名菜、零嘴吃食時,藍凝還是不爭氣的嚥了口口水。
不能怪她,實在是那些燒雞、燜魚、烤羊腿聞上去美味至極,如果不是窗外的日頭正盛,房門外還能聽見客棧裡鼎沸的人聲,藍凝一定以爲是她還沒睡醒,做了個美夢。
藍凝看着桌上的美食良久,復又重重躺會到了牀上,回想起剛纔看到的那一幕,她才發覺她似乎一直忽略了什麼……
那個坐在桌旁白衣翩翩的陌生男子……是誰?
“娘子,你醒了,這裡有好多好吃的,你要吃哪樣?”那白衣男子容貌異常俊美,墨眉修長,黑色的瞳眸純粹明亮,眼神中閃耀着純澈如稚子般的喜悅和高興,和他整個人外在的氣質格格不入,最重要的是,他剛剛似乎叫她……娘子?
難道眼前這人就是癡傻的雲家長子,父親給她定下的未來夫君……雲知墨?
藍凝受到了驚嚇,她覺得自己還不如是在做夢呢!
下一刻,藍凝迅速爬下牀打開房門跑了出去,急急敲着隔壁墨狄的房門,表情驚恐萬分:“墨狄,墨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此時墨狄剛好從樓下上來,正好與落後一步從藍凝房中衝出來的雲知墨撞上,顧七也恰好在這時打開了房門,看着突然出現的陌生男人,擡頭便和藍凝大眼瞪小眼的對上了,完全不明白眼下是怎麼一回事。
倒是墨狄輕笑着打破了眼前的寂靜,他先是扶正了雲知墨的身體,後又帶着他回到藍凝房中,還不忘把驚呆了的兩人叫了進來:“進來再說吧!”
墨狄一進房看到桌上的各式佳餚便笑開了,他拉着雲知墨到桌旁坐下,教導他道:“阿墨,說了好多遍了,送人禮物不能只想着送吃的,你藍凝姐姐會不喜歡的。還有,你怎麼一個人跑出來了,不是說讓你過兩日通知了長老再來嗎?”
“這些都是阿墨最喜歡吃的,娘子她爲什麼不喜歡?”雲知墨睜着一雙懵懂大眼表示不理解,完全沒有理會墨狄的後一個問題,他轉頭朝着藍凝認真的問,“娘子娘子,你喜歡什麼?阿墨全找來送給你!”
“你……你別這樣叫我,我不是你娘子!”藍凝被他這兩聲娘子嚇得連連後退,她心裡從來就沒承認過和雲家這門親事,自然也沒法接受眼前這個俊美異常的男人用孩童般清澈的嗓音喊她娘子。
顧七聽到墨狄和這人的對話當下就明白了,原來這白衣男子是雲家那個傻子,也就是藍凝名義上的未婚夫,一想到這裡,顧七的臉當即便黑了。墨狄把這人找來幹什麼,還嫌事情不夠亂麼?
雲知墨聽到藍凝不讓他喊娘子,頓時不高興得癟了癟嘴,他跑到藍凝身旁抓住她的胳膊不依不饒的問:“娘子你是生氣了嗎?爲什麼不讓我這樣叫你?是阿墨哪裡做錯了麼?娘子你告訴阿墨,阿墨改就是了!”
不依不撓還不算,雲知墨問到最後,眼眶裡竟氤氳起了淚光,像是馬上就要哭出來了。
藍凝想要抽回自己的手臂,卻在看到雲知墨的表情時頓時不忍心了。俊美如仙的男子正泫然欲淚的看着她,淚盈於睫的樣子萬分惹人憐愛,彷彿只要她不讓他叫娘子,又不說出他哪裡做錯了,他就會如垂髫稚子得不到珍視的寶貝般嚎啕大哭。
藍凝正欲推開他的動作頓了頓,看着男子天真無辜的純粹表情,她終於還是卸了周身的力氣,無奈安撫道:“阿墨不哭,你……就叫我娘子把,我不生氣就是了。”
對着個外表及冠心智卻只有七八歲的年輕男子,即便不喜他頂着未婚夫的名義來接近自己,藍凝也實在做不出過分傷人的舉動,畢竟從本質上來說他也只是個孩子,碧落、雲家兩派的聯姻又與雲知墨本人無關,說起來,他們不過是同病相憐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