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五章 自問

“閉上嘴。”徐礎聲稱已得範學精髓,卻只是模仿範閉的“三字經”式的回答。

於瞻話才說到一半,聽到這三個字不由得一愣,隨即大怒,挽起右邊袖子,喝道:“你仰仗自己做過吳王,就可以隨便羞辱讀書人嗎?你那個吳王來歷不正,原本就不受天下人承認,所謂退位不過是給自己臉上貼金,根本就是不得已而爲之。做王不成,跑來思過谷強奪範學正統,你可錯了,範門弟子雖愚,比你聰明的人也有幾十、幾百位……”

於瞻喋喋不休,徐礎像是被數落得無言以對,垂目不語,馮菊娘怒目而視,安重遷一會瞥一眼美人,驚詫她面帶怒容時竟然更加豔麗,一會小聲勸說同窗,另一邊的嚴微偶爾咳一聲,別無它言。

於瞻心頭火起,誰也勸不住,可是說得久了,有些詞窮,對方又完全沒有迴應,他漸漸地也覺得無趣,嘴裡“這個”、“那個”多起來,最後哼哼聲比正經的說話還要多。

徐礎覺得差不多了,擡起目光,微笑道:“說得舒暢嗎?”

“你還沒認錯,我哪來的舒暢?”於瞻心中火氣又燒起來。

“所以你剛纔的許多話並沒有完全說出自己的想法?”

“沒有!我還要說……那個……你奪不走……你那個……不是真王,哼,哼,不是……”於瞻竟然找不出更新鮮的話來。

徐礎又等一會,“閣下拜範先生爲師多久了?”

“兩年三個月,算是後進,但是比你早得多,不不,你根本沒入門。”於瞻的火氣稍一消退,又升起來,只是勢頭有所減弱。

“嗯,不算短了,即便沒有入室,也該升堂了。”

於瞻微微一愣,哼了幾聲,“先生的確說過我勉強升堂,離入室還遠着。那又怎樣?於某有知之明,我不是範門最好的弟子,但是有一腔護衛師門的熱情。”

“既已升堂,範先生應當對你有所教誨,他沒讓你少說多思嗎?”

於瞻又是一愣,他性子剛烈,但是對“範門弟子”的身份極爲看得,不會當面撒謊以辱師門,“範先生不是這麼說的,他說……他說……”

“說什麼?”馮菊娘好奇地問,“聽你說話挺利索的,現在怎麼吞吞吐吐了?”

“師父教我再思而言,三思而行。”

馮菊娘笑道:“你剛纔說那些話之前思了幾遍?”

於瞻臉有些紅,心中怒火將燒未燒,另一個聲音提醒他一旦發怒,必然再入陷阱,“不同,這次不同……”

“閉上嘴。”徐礎又一次道。

於瞻極度憎惡這三個字,火氣騰地躥起幾丈高。

徐礎這次不給他長篇大論的機會,馬上補充道:“這是你入室之後,範先生纔會說給你的話,生前遲遲不說,就是擔心你承受不住。”

“我……我……”於瞻的火氣躥起得快,跌落得也快,心亂如麻,目光轉動,落到嚴微身上,向他求助。

嚴微卻不看他。

徐礎又道:“範門學問,多半在自悟,‘言傳身教’,範先生更重‘身教’,閣入拜師兩年有餘,沒有一點長進嗎?”

於瞻越發吃驚,“你……你怎麼知道?先生有文字留下來?”

徐礎搖頭,“身爲範門弟子,你當知道,範先生燒掉了所有文章,這也符合他重‘身教’的學風。”

“可是你怎麼……有人教你,肯定是宋取竹,他和你倒有幾分相似,都很狂妄,自認爲能夠平定天下,你在東都殺人無數,他在鄴城也殺過人,通緝令現在還貼在城門上……”

“有教無類,範先生並沒有因此驅逐宋取竹,反而將他留在身邊,指定他來處理後事。範先生知人,宋取竹也果然不負所托,對範先生遺命沒有半點違逆。”

“那有何難?我們都能做到。”於瞻不喜歡宋取竹,對此人能留在師父身邊,一直耿耿於懷。

“你們立碑了?添土了?”

“刻碑立傳爲留先生事蹟,添土增墳爲表弟子孝心。”

“卻都與範先生遺命不符,若是宋取竹就不會這麼做。該燒的燒,該埋的埋,一件不多,一件不少。”

“先生遺命一切從簡,乃是他謙虛……”

徐礎臉上露出計謀成功的得意微笑,於瞻心中火氣又要上躥,他強行壓下去,“你笑什麼?我說得不對嗎?”

“刻碑以傳範先生事蹟,添土以表孝心,不如身行其道,令身邊人慕而想之。範先生屍骨未寒,閣下便已曲解師命,範先生畢生求實,何必自誇?又何必謙虛?他的每一句話,都需要照實理解,不增不減。他說從簡,便是從簡,他說你要再思而言三思而行,你就要再思、三思,多一思、少一思都是錯誤。”

於瞻啞口無言,半晌才道:“一切不增不減,豈不是拘泥於學問?範先生最反對這樣的做法。”

“所以他要燒掉文章、從簡安葬,令天下人無可拘泥。”

“先生文章傳播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留在谷中的文章不過萬分之一,該拘泥的還是會拘泥。”

“範先生前半生言傳,後半生身教,他燒掉文章,不爲天下人,只爲諸弟子、只爲閣下一人。”

“我?我可沒這個榮幸,先生對我……”

“我只見過範先生兩面,便已覺得他無處不在、無時不在,每一言、每一動皆中我心,閣下受教兩年多,還覺得自己只是衆多弟子之一?怪不得範先生說你升堂,而未入室。”

於瞻又一次啞口無言,看看安重遷,又看看嚴微,然後低頭想了想,似乎找到了反駁的話,張開嘴,吐出的卻是一股無力的空氣,這回他遵從師教,再思一遍,一句話不說,竟然轉身走了。

馮菊娘莫名其妙,向安重遷道:“他怎麼回事?”

安重遷的臉一下子紅透,囁嚅半天,也沒給出整句回答。

馮菊娘沒耐心等他,向嚴微道:“這位嚴公子一直不開口,頗有高手之風,你的一個同伴已經走了,另一個話都說不清,該你出手了。”

嚴微拱手,“嚴某甘拜下風。”

他一開口就認輸,馮菊娘意外,安重遷吃驚,“嚴師弟,咱們這些人就你……”

嚴微擺下手,繼續道:“嚴某甘拜下風,但是並不承認徐公子所說的‘已得精髓’,我們這二十二人皆是範門不肖子弟,能夠升堂已是意外之喜,再沒有入室之人。可範門弟子數百,自有得先生真傳者,聽聞先生仙逝,必當前來祭拜,到時再與徐公子一辯真僞。”

“歡迎之至,能與同門探討學問,正是我之所願。在此之前,我會一直住在谷中,靜待範先生的真傳弟子。”

嚴微告辭離去。

安重遷自然不願一個人留下,本想刻意忽略美人,卻不由自主地向她拱手,含糊不清地告辭,馮菊娘問了一句“什麼”,他立刻面紅耳赤,慌忙出屋。

於瞻出門之後什麼都不肯說,擠開人羣,獨自跑出谷外,令衆人驚慌不已。

嚴微也不願多說,等安重遷出來,道:“一言難盡,請師兄說吧。”

安重遷臉上紅暈未消,衆人都以爲他是因爲論辯失敗而羞愧,不疑有它。

“這個……事情越來越複雜,先回鄴城再議,看來得請幾位師兄過來才行。”

衆人越發驚訝,圍問不休,尤其是其他範門弟子,極不服氣,卻沒人真敢進去挑戰,安、於兩人鎩羽而歸也就算了,連嚴微都說“一言難盡”,別人更沒信心。

人羣漸漸散去,該走的走,該祭拜的祭拜。

昌言之長出一口氣,伸展雙手,掌心裡全是汗珠,“還以爲真要動刀呢,執政……徐公子怎麼能將謊話圓得這麼好?”

老僕笑道:“謊話永遠圓不好,你得當真話說。”

“可是……”

“可是什麼?公子獨自入谷,拜見、安葬範名士,你看到經過了?”

“沒有啊,咱們誰都沒看見。”

“所以啊,你怎麼知道公子沒得範名士傳授衣鉢?你隨口一說,其實是撞到了事實。”

“是嗎?我有這麼厲害?”

“瞎貓碰死耗子,這種事在你身上也就發生一次,千萬別得意。”

“我不得意。哦,原來徐公子真得了衣鉢,那就好,以後我可以理直氣壯地說這句話了。”

老僕滿意地點頭,“該幹嘛就幹嘛去吧,明天找兩個人,隨我進城去買些糧食,咱們人多,只住一天米缸就見底了。”

“可不是,所以我都沒留客人吃飯。”

山谷漸漸恢復正常,到了傍晚時分,弔唁者減少,越發顯得安靜。

房間裡,徐礎繼續坐思,馮菊娘展開屏風,無心寫字,也不願離開,一會收拾茶具,一會擦拭屏風,藉機偷偷打量徐礎臉色。

幾次之後,徐礎終於看過來,“你有話問?”

“我知道公子聰明,可你怎麼猜到範先生說過那些話的?”

“我猜到了嗎?”

“那位於公子自己都承認……”

徐礎笑道:“這纔是關鍵,他自己承認。”

馮菊娘若有所悟,“可公子畢竟說出‘閉上嘴’三字,與範先生的‘再思而言三思而行’差不多。”

“‘閉上嘴’或許有一百種解釋,你與於瞻拿範先生的話當成唯一選擇,與我無關。”

馮菊娘睜大雙眼,笑道:“原來如此,公子……我能說公子果然狡詐嗎?”

“狡詐?範門之學的精髓便是自學、自問、自悟,我的話令於瞻自問,他若能堅持下去,或能自悟。”

馮菊娘笑着搖頭,“範門學問太難,我連自學都做不到。公子呢?是不是已經自悟了?”

“我在自問。”

“整天都在自問,還沒問明白?”

“整天可不夠,這是需要整年的工夫。”

“這麼難?我還是乖乖學寫字吧。我在這裡不打擾公子吧?”

“不打擾。”

“那就好。呵呵,讀書人挺有意思,被逼得說不出話來,也不肯動手。他們能請來‘真傳弟子’嗎?”

“能,待會或許就有一個要來。”

“咦?聽他們的意思,‘真傳弟子’不在附近。”

“得其真傳者,未必是記名弟子。”

馮菊娘聽出這句回答裡暗藏多種解釋,自己又要落入陷阱,於是笑而不語,恰在此時,老僕敲門進來,“公子,鄴城衙門來了一人,自稱孫雅鹿,要見嗎?”

“請他進來。”

馮菊娘越來越覺有意思,哪怕被攆,她也不肯走。

第三百八十一章 西進第八十章 無用之劍第七十二章 收軍第一章 名實第四百九十一章 殺俘第五百四十六章 龍體第五百二十章 入秦第五十七章 同樂第四百五十四章 稱王第一百八十二章 取代第五百三十八章 動身第四百三十二章 牧守第四十九章 酒意第四百三十三章 立斷第五百一十六章 奪益第三百六十二章 懲罰第一百八十二章 取代第三百三十五章 問策第五百一十章 比武第五百一十七章 不殺第一百一十二章 軍師第一百七十七章 私交第四百一十八章 謝恩第三百二十五章 太早第四百三十五章 怪病第十三章 求救第二百四十五章 南敵北迎第二十六章 敵友第二百一十四章 智窮第二百六十四章 相面第二百三十八章 火燒第一百零五章 翻山第八十五章 對質第六十六章 偏居之計第二百三十七章 心願第五百五十三章 皇子第五百四十五章 止水第三百二十一章 勸誘第一百二十章 殺與不殺第三百六十四章 中宮第三百九十七章 送行第四百一十七章 神馳第五百五十一章 修史第五百三十章 滿足第五百二十七章 險計第五百三十三章 戰後第五百五十四章 求敗第一百一十一章 立誓第三百五十五章 冊封第一百六十三章 顛倒第一百九十五章 早不如巧第四百九十四章 周家第二百零一章 好人第三百九十章 悶酒第四百四十五章 南軍第四百二十五章 入漢第八十五章 對質第八十二章 死路第四百二十四章 佞臣第三百二十一章 勸誘第二百三十二章 優劣第三百八十章 真假伏兵第六十四章 負累第四百六十八章 問人第一百八十章 良機第二百九十六章 舊人之請第一百三十六章 選將第一百三十五章 合營第一百五十四章 肥肉第二百一十八章 報仇第五百三十三章 戰後第三百四十一章 明主第二百八十七章 惹禍第四百零四章 奪位第五百二十一章 退路第一百二十四章 軍法第二百零四章 同勝同敗第一百六十四章 認錯第四百三十八章 小人第二百五十九章 訣別第三百一十八章 困擾第五百四十九章 激流第三百二十九章 失勢第四百六十八章 問人第三十一章 保媒第二百六十九章 自顧不暇第二百六十四章 相面第二百一十一章 狂態第二百六十二章 一箭之仇第二百五十八章 卸擔第三十三章 夜訪第一百三十六章 選將第四百一十五章 軍師第三百四十一章 明主第四百一十五章 軍師第三百六十三章 再思第二百四十七章 驚夢第三百八十二章 橘枳第二百七十六章 過關第五百四十一章 勸降
第三百八十一章 西進第八十章 無用之劍第七十二章 收軍第一章 名實第四百九十一章 殺俘第五百四十六章 龍體第五百二十章 入秦第五十七章 同樂第四百五十四章 稱王第一百八十二章 取代第五百三十八章 動身第四百三十二章 牧守第四十九章 酒意第四百三十三章 立斷第五百一十六章 奪益第三百六十二章 懲罰第一百八十二章 取代第三百三十五章 問策第五百一十章 比武第五百一十七章 不殺第一百一十二章 軍師第一百七十七章 私交第四百一十八章 謝恩第三百二十五章 太早第四百三十五章 怪病第十三章 求救第二百四十五章 南敵北迎第二十六章 敵友第二百一十四章 智窮第二百六十四章 相面第二百三十八章 火燒第一百零五章 翻山第八十五章 對質第六十六章 偏居之計第二百三十七章 心願第五百五十三章 皇子第五百四十五章 止水第三百二十一章 勸誘第一百二十章 殺與不殺第三百六十四章 中宮第三百九十七章 送行第四百一十七章 神馳第五百五十一章 修史第五百三十章 滿足第五百二十七章 險計第五百三十三章 戰後第五百五十四章 求敗第一百一十一章 立誓第三百五十五章 冊封第一百六十三章 顛倒第一百九十五章 早不如巧第四百九十四章 周家第二百零一章 好人第三百九十章 悶酒第四百四十五章 南軍第四百二十五章 入漢第八十五章 對質第八十二章 死路第四百二十四章 佞臣第三百二十一章 勸誘第二百三十二章 優劣第三百八十章 真假伏兵第六十四章 負累第四百六十八章 問人第一百八十章 良機第二百九十六章 舊人之請第一百三十六章 選將第一百三十五章 合營第一百五十四章 肥肉第二百一十八章 報仇第五百三十三章 戰後第三百四十一章 明主第二百八十七章 惹禍第四百零四章 奪位第五百二十一章 退路第一百二十四章 軍法第二百零四章 同勝同敗第一百六十四章 認錯第四百三十八章 小人第二百五十九章 訣別第三百一十八章 困擾第五百四十九章 激流第三百二十九章 失勢第四百六十八章 問人第三十一章 保媒第二百六十九章 自顧不暇第二百六十四章 相面第二百一十一章 狂態第二百六十二章 一箭之仇第二百五十八章 卸擔第三十三章 夜訪第一百三十六章 選將第四百一十五章 軍師第三百四十一章 明主第四百一十五章 軍師第三百六十三章 再思第二百四十七章 驚夢第三百八十二章 橘枳第二百七十六章 過關第五百四十一章 勸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