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染了病菌的皮膚可以用酒精消毒,那佈滿創傷的心靈可以用什麼修復呢?這世上有千萬種藥,卻沒有一種是可以治癒心理創傷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傷痕遍佈在心裡,有的成爲一道無關痛癢的痕跡,有的則慢慢發酵、潰爛、攻佔神經線、侵入大腦,將這份心靈疼痛轉化爲精神痛苦,然後開啓時時刻刻的折磨模式。
秋澤不打算去見葉斌,因爲他討厭醫院。那裡是各種病菌的聚集地,只要踏入醫院的大門,就好像浸泡在病菌之中。雖然消毒,但在秋澤眼裡就像是洗澡不搓泥兒一樣,做的都是表面功夫。
更重要的是,秋澤認爲他和葉斌的交情很淺,根本沒必要去。葉斌是秋澤在成教學院上班時認識的一名五十來歲的警察。因爲他常把警局的年輕人介紹到學校來上學,而且每次都會囑咐秋澤多多照顧這些人。一來二往兩人也就熟了起來。但這種熟也只是吃吃喝喝的酒肉之交而已。
“葉斌情況不太妙。希望你能儘快趕來。他十分想見到你。拜託你來趟醫院。拜託了!”那個姓趙的男人又發來信息。
“真是煩人!”秋澤厭惡的把手機扔到一邊。
“小夥子不錯,以後我就當你大哥吧,有什麼事儘管找哥。”秋澤想起第一次和葉斌吃飯時,他和藹而豪爽的拍着自己肩膀的樣子。葉斌的確一直把秋澤當弟弟一般對待,而秋澤則認爲不過是些虛情假意的把戲而已。
“算了,去一趟也不會怎麼樣。省的以後警局找我麻煩。”想到葉斌的身份,秋澤還是決定去趟醫院。
按照老趙給的地址,秋澤來到了第三醫院。天色已經有些暗了。醫院門口的車進進出出,把門口的街道也堵得不太順暢。正門前的門診大樓已經亮起了燈。白色的房體加上白色的燈光,讓人有種不安的感覺。不知道哪裡刮過一陣涼風,讓秋澤不禁打了個冷戰。
繞過門診大樓,秋澤徑直往後面的住院部走去。住院部分新舊兩區,新建的住院部好似巨大的正方體,敦敦實實的坐落在老住院部旁。它好像一個健壯的年輕小夥子,嘲笑着身旁那個紅色磚砌的有如一位暮年老者的舊住院部。
樓前的院裡停滿了車,顯得十分擁擠。秋澤納悶醫院怎麼總是有這麼多人,真是跟火車站有一拼了。進入大樓,秋澤隨人羣等候在電梯門口。片刻後電梯停在一樓,門開的瞬間人羣涌出。開電梯的女實習生一臉麻木的看着上下電梯的人,按照人們的聲音按下樓層按鈕。
“你看你看。”電梯裡一個男人嬉笑着捅捅另一個男人,示意他看女實習生。
“這個好看。”另一個迴應着。說着想要往女實習生那裡靠近。
“變態!”秋澤心裡想。一個男人已經開始挪動腳步,當他要站到秋澤前面貼近女實習生時,秋澤裝作感覺擁擠,往前挪了挪,站在了女實習生身後,用身體擋住了那個男人。男人見找不到合適的位置,只好作罷。等到男人下了電梯,秋澤才退回了一點。電梯停在五樓,秋澤走下電梯,聽見女實習生在背後小聲咒罵道:“死變態!”
寬敞的病房走廊,幾個患者家屬走來走去。醫辦室裡沒有人,只看見桌子上堆滿了病歷夾。秋澤走到護士站,兩個小護士正坐在臺前低頭竊語。屋裡一個護士正在配藥。
“請問5011病房在哪裡?”
一個小護士擡起頭,推推眼鏡,很不滿意的白了秋澤一眼,用手指指右邊走廊,然後又低頭說起話來。
沿着走廊往裡走,每個病房都能看到病人躺在白色的被子裡。沒有其他顏色,這讓秋澤感覺接近死亡。樓道里濃濃的消毒水味,通過鼻腔充斥整個大腦。秋澤基本上不來醫院,因爲他害怕這味道,害怕它給自己帶來的強迫回憶。
記憶裡得那年夏天天很熱。秋澤拼命的往醫院跑去。衝進醫院樓道時是迎面而來的涼意夾雜着消毒水的味道。一下子整個人感覺進了冰窖一般,生機活力好似瞬間被抽走。而那消毒水的味道好像一點一點的抽走呼吸,讓人喘不上氣。
秋澤在醫院的樓道里像沒頭蒼蠅似的四處亂撞,他急切的想要找到那個病房。終於在護士的指引下,他朝病房跑去。可還沒走到病房,就看見從那屋子裡出來兩個人。他們穿着白大褂、面容冰冷的推着一個車子緩緩的走了過來。秋澤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走過去。車子停在了他的面前,秋澤走到近前,輕輕的掀開白色單子,他的母親平和的躺在那裡。
“她睡着了吧。你們幹嘛推她出來?把她推回去,她一會就醒了!”秋澤瞪大了眼睛看着醫生。
“節哀吧,孩子。你的母親去了另一個世界,她在那裡會很好的。”
另一個世界?哄騙小孩子的童話故事麼?秋澤不聽他們說話,一把抓住推車要把車子推回屋子。醫生連忙阻止,秋澤發瘋一般的推開兩個人,推起車子就往屋裡走。又過來幾個醫生,強行抱住秋澤,醫生才又重新推上車子。秋澤掙扎着、怒吼着。
“好好看看媽媽,再和她說句話吧。不然你就真的再也見不到她了。”一個瘦小的護士突然走到秋澤近前,輕聲細語的說。她拉起秋澤的手把他帶到車子旁。
秋澤伸手摸住母親的臉,好涼,好涼。他慢慢地跪在了車子旁,放聲痛哭起來。在這世界上唯一一個愛自己的人,就這樣悄無聲息的走了。秋澤第一次有了被拋棄的感覺。他感覺很無助,不知道該如何生活下去。就這樣不知道哭了多久,護士輕輕的撫摸着他的頭。“好了,讓媽媽安心的走吧。她希望看到一個堅強的你。”
堅強。什麼是堅強?明明很痛苦也要咬着牙微笑麼?堅強,不過是脆弱的門簾,不過是傷痛的掩飾。
秋澤站起來,他還想說點什麼,可最後只是默默的把單子蓋上,任醫生推着車子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裡。
這幾年過去,那段記憶已經變的模糊。只有那消毒水的味道讓秋澤印象深刻。它好像侵入了秋澤的身體,成爲了一種反射,讓他聞到後就會不自覺的感覺又回到了當時。秋澤一直認爲是消毒水擦拭掉了自己生命裡最重要的人。他開始害怕,害怕那味道,好像一聞到它就會有誰被擦拭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