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來拜訪的也是三輛越野車,比洛桑他們的車更氣派的越野車,看樣子都是些進口車。
車上下來七、八個人,都是衣衫光亮,個個喜氣洋洋;這些人也不客氣,在一個微微發福的官員帶領下,卸下些麪粉糧油,還有幾隻羊、兩扇豬,雞鴨魚全乎,連海鮮也有些,就這麼熱鬧着進來了。
“林老師啊,我們來給您拜年了,怎麼樣,有什麼困難嗎?一直忙,早說來就是沒時間啊。今天縣委李書記親自帶隊來慰問我們的治沙英雄了。林老師,您有客人嗎?介紹一下,我是本鎮鎮長,小姓林,和林老師一個姓;各位是?還有外國朋友,真是稀客,稀客啊。老吳啊,是你領客人來的嗎?辛苦辛苦,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們縣委李書記。”打頭的三十來歲,一身黑亮的皮大衣看着就價值不菲,進門就開始叨叨,對洛桑一行十分在意,眼光在美麗的伊沙貝拉女巫身上轉了又轉。
“歡迎大家來我們這裡過年,平時忙啊,也抽不出時間來看看我們的治沙英雄,今天過年,再不來就不象話了。各位是天馬集團的客人嗎?我也是剛接到陳市長的電話,這不,馬上就來了,請問那位是洛桑先生?”李書記說着就走到洛桑面前,這點本事他還是有的。電話裡說的洛桑是個年輕人,來之前,他專門查看了洛桑的資料,關於洛桑的消息這一段太多了。
洛桑只有伸出手來:“我就是洛桑,天馬集團要在貴寶地發展,今後少不得麻煩各位父母官,還請多多關照。”
“了不起,真是了不起,我們一定全力天馬集團,能在我們的土地上培育出中國自己的名馬,也是我們縣的驕傲;今天我把四大班子在家的成員全帶來了,就是爲了迎接您的到來。正好今天過年,我們這裡的風俗是,初一上門的客人最尊貴。現在時間晚了,來不及回縣裡,乾脆就在這裡爲我們的客人接風;大家都幫個忙,就在這裡吃個便飯,林老師辛苦一年了;我們心中有愧啊,今天不用你們動手,我們這些公僕爲你們兩口做頓年飯。”
李書記看起來年紀不大,人卻很圓滑,洛桑來的消息只有他自己知道,跟隨的這些人都不明白大年初一什麼跑到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來,也不明白這個洛桑到底是什麼來歷。一個天馬集團徵用三萬畝草場不是什麼大事情,值得如此興師動衆嗎?這個縣裡別的沒有,就是草場多,本來這裡就是草原,草場有幾百萬畝,能用的都被圈起來了,象這樣退化嚴重的草場誰還關心?大家都以爲李書記是一時心血**,看到兩個外國人在這裡,還認爲有怎麼外事活動,對洛桑還沒怎麼看重。
但是知道這個洛桑是李市長打過招呼的,立即就知道些深淺了,對天馬集團的來歷也多了分小心。如果他們知道李市長也不認識洛桑,關於洛桑的電話是從北京直接打來的,那這些人更要吃驚了。
“還是不要客氣了吧,我們只是來看看合適不合適,也是爲了讓我們的專家查看一下這裡的環境,看適合不適合作爲培育基地;一切還沒有確定,這樣太麻煩各位了。”洛桑還要客氣,那李書記已經接下了後面的話。“只要天馬集團來這裡,我們就全力,您這樣的企業是我們最歡迎的了。如果感覺這裡不合適,後面還有更好的草場,山那邊就有個五萬畝的優質草場,距離這裡沒多遠,吃完飯帶你們去看看。你們天馬集團如果需要,過完年就可以交給你們,保證給你們最優惠價格。洛桑先生,還是不要客氣了,從草原出來的都是直漢子,來到我們草原怎麼能不讓我們招待一下,大家開始吧,讓我們尊貴的客人知道我們的態度,感受到我們的熱情。”
李書記一邊勸着洛桑,一邊自然的把自己身邊的人給洛桑一一介紹了一遍;洛桑無奈,也只有一一握手,也把自己身邊的人介紹了一下。威爾金.密考伯博士這塊招牌就是硬,馬上把這些人陣住了,天馬集團竟然能僱請這樣風度的外國博士,大家的看法馬上就不一樣;伊沙貝拉小姐洛桑沒仔細介紹,也沒辦法仔細介紹。說什麼呢,說這位是美麗北歐女巫伊沙貝拉小姐,誰相信?
大家都忙活起來,從車上又搬下嶄新的煤氣罐、煤氣竈、鍋碗瓢盆,幾摞碗碟,一套上好的王麻子刀具,幾箱好酒。沒幾分鐘,屋子裡都忙活起來。
林老師夫婦那裡見過這樣的場面?看着這些縣裡的大人物切菜的切菜,拌餡的拌餡,林老師夫婦和吳大伯眼都看直了,都不知道這個年輕人有什麼魔力,能讓這些“大官”如此尊敬,看他們那麻利的勁頭,效率別提多高了。
林鎮長忙活的最歡,這裡他的級別最低,好象爲領導們開車的司機都比他威風些;林鎮長知道自己今天沒有作飯的資格,大廚當然是李書記莫屬,抗起扇豬就到院子裡忙活去了。
看着這滑稽的鏡頭,洛桑不認爲是北方民族好客使然,一定是肖先生找不着自己,從錢老闆那裡知道自己來看草場,把關照追到這裡了。肖先生貼得太緊了,真想擺脫這些政客們,實在是難啊。
想到頭疼處,洛桑就不想了,大過年的應該想些高興的事情。看到手足無措的林老師夫婦,洛桑衝齊閒人使個眼色,乾脆擺脫兩個老資格官員的攀談,叫上林老師夫婦去查看草場,留下一屋子“特級廚師”在這裡忙活。
原來林老師真的是老師,以前就在農場的小學裡教書,女人倒是本地人;農場解散後,林老師分配到鎮小學當老師。三年前,這對夫婦回農場舊址尋找過去的記憶時,被眼前的景象驚住了,他們還算有些見識,知道這裡再不管馬上就會被沙漠佔領,回去後就到處呼籲。本來他們是一對書呆子,言語激烈在所難免,奔走一圈後,人也得罪完了,最後的結果竟然是讓他們回來,保留教師資格。
一路行來,林老師也看出洛桑對這裡不滿意,急切介紹着這裡的前景。不愧是個書呆子,林老師這幾年也學了不少治理沙漠的知識,對這裡的沙漠也瞭解很深,說起來條理清楚,讓洛桑大長見識。
“每年春天都有些農場的老人回來幫忙,這些固沙網就是他們幫忙種下的;對於這裡的過去,我們都有責任,沒有他們,只我們夫婦兩個也沒那麼大力氣。去年這裡就該種樹了,就是沒錢買樹苗啊。”林老師對自己的窘迫生活毫不在意,每句話都離不開這裡的沙漠、原來的綠洲草原。
“你們的孩子呢?”上到丘陵上,洛桑終於問出了這句不該問的話。
女人眼淚立即下來了,林老師不好意思起來,邊勸解自己的妻子邊回答:“孩子在北京他爺爺家,我們也兩年沒見了,上中學了,都是大孩子了,其實見不——其實見不見都沒什麼。”林老師說着眼圈也紅了。
“半年沒給我們發工資了,去要了幾次鎮長都是推,他太老實了,如果不是我在那邊種了幾畝地,吃飯都成問題。去年過年發了些錢,他都讓留下買種子,他還不到四十歲,你看他。”女人說着,又哭起來,她對林老師是又心疼又氣惱還有些懼怕。
每月二百六十元錢還拖欠,洛桑簡直不能相信有這樣的事情,林老師甚至連回家的路費也沒有,更可貴的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他還在堅持。
“會好的,人家不是來了嗎?只有有他們的幫助,這裡會好起來的。”林老師怕洛桑對這裡失去信心,連忙勸自己的妻子,又對洛桑解釋着:“只要有錢,高處種上樹,那邊。”
“林老師,不用說了,洛桑佩服你的高尚,不佩服你的行爲,孩子只有和父母一起纔是最幸福的,世界不是離開你就不轉了,沙漠也不只是侵蝕這一片地方。現在,我們回北京,今天晚上就讓你們一家團員。”說完,洛桑拉起女人就走。
“嫂子,別哭了,咱們現在就回去看兒子,是兒子嗎?一定象他爸爸。現在是十一點,最慢七點咱們就能到北京,我請你們一家到天馬過年好嗎,叫上孩子爺爺奶奶,全家人都叫上。林老師,不用說了,洛桑別的沒有,要說錢還真不缺。就是天馬集團不在這裡養馬,這裡的今後的事情也有我們一份,這個答案還滿意嗎?今後,再不要提那二百六十塊錢了,不要提了,洛桑邀請你加盟天馬公司,專門治理這片沙漠,花多少錢都行——”
洛桑一路勸解,來到自己的車前,叫上人就走。
林鎮長忙出來問爲什麼,洛桑搖下玻璃:“林鎮長,林老師的工資多久沒給了?如果鎮上連這點錢都付不起,天馬公司要考慮一下今後的處境了。李書記,洛桑邀請你到北京做客,考察一下天馬集團的實力,希望越快越好。”
洛桑丟下張名片,大切諾機絕塵而去,剛繞過山樑迎面又開來一個更大的車隊。
李書記拿起名片仔細的裝好,淡淡的看了林鎮長一眼,迎着後來的車隊走去,他明白這個人的命運已經不是自己能掌握的了。
市長來了,這齣戲本來就是李書記爲迎接市長的光臨精心安排的,客人走了,李書記也不知道怎麼交差。從看到林老師飯桌上的飯菜起,李書記心裡就不塌實,作爲主管這一片的父母官,他知道着意味着什麼,現在,後果終於出來了。只不過李書記想不到洛桑如此乾脆,說走就走不留一點情面,對於洛桑的來歷,李書記更小心了。
洛桑可不管身後的人怎麼想,天馬集團來這裡發展是需要付錢的,雖然有肖先生準備的批文,天馬集團可以用很優惠的價錢得到七十年的使用權,天馬付的錢幾乎只有別人的三分之一,還可以從五年後再開始付;但是讓董事們掏錢租這樣的地方無論如何是不可能的,洛桑是想自己出錢治理這片地方,只爲了林老師的高尚。
另一點,洛桑也是在仗勢欺人,他這一手就是做給這些人看的。洛桑明知道每個地方都有自己的地方勢力,還是實驗一下自己有沒有能力打破這個地方的規則;他是在藉助肖先生的威風對李書記施展壓力,這個動作的意思很明顯,洛桑一行對這次的考察很不滿意,對於這個鎮長的做法更不滿意,如果這個鎮長連這點錢都要拖欠,自己卻穿帶得那麼光鮮,天馬集團絕對不會在這裡落戶。
相對與林老師,林鎮長是強者,相對與洛桑,林鎮長還能是強者嗎?洛桑不知道答案揭曉的會那麼快。
洛桑還不知道,他這一走,得罪的人多了去了。陳市長帶着電視臺的人趕了兩百公里路,就看到洛桑的大切諾機迅速離開的影子,那脾氣發的大了。肖先生什麼身份,能打電話給他這樣的地級市的市長,就證明天馬集團與肖先生的關係不一般。陳市長雖然屬於河北省管轄,但是這個地方距離北京最近,對於北京的政局也敏感些,得到消息的渠道也多。洛桑的作爲與傳說早被陳市長收集全了,能讓軍方並和王小飛與肖先生都保持良好關係的人一定是大人物。
洛桑這一走,還不知道會和肖先生說些什麼,都是這個笨蛋鎮長惹的禍;陳市長現場辦公,立即解除了林鎮長的職務,明天,他要與縣委李書記一起去北京考察天馬集團,敲門磚就是林鎮長的烏紗帽,只不過這次考察誰也不知道是誰考察誰?
洛桑一行回鎮上稍微收拾一下,吃了點飯,在店主人一家不捨的送別與小虎子的二踢腳聲中,洛桑一行起程返回北京。
六點多,一路疾駛的大切諾機進入北京地界,距離北京城區不到一小時路程。
洛桑把電話遞給林老師:“給兒子打個電話吧,告訴他你們回來了。”
林老師卻遲疑了,手哆嗦着,半天按不下一個號碼。還是齊閒人善解人意,回頭對林老師說:“不要害怕,我們洛桑主席對自己的員工是最愛護的了,一會兒你們先到我們公司洗個澡,我們的俱樂部的商場裡有衣服給你們調兩套,乾乾淨淨氣氣派派的回家過年,也給孩子挑兩套衣服,你們這些當父母的,顧不上就不要生孩子,既然生下孩子就好好養;世界上孩子是最重要的,管那麼多閒事幹什麼,天塌下來又不是砸你一個。”
“如果都不管這些,天就塌的快些,我們不過是儘自己的一份責任。”林老師對洛桑前面的話就不同意,對洛桑不好意思反駁;以爲齊閒人不過是個司機,傲氣又佔據了上風。
“林老師,如果你一直這樣下去,也就是保護那一片地方;沒有錢,堅持一年可以,洛桑佩服你們堅持了三年,但是家都快沒有了,孩子也顧不上照顧,時間長了怎麼辦?這樣值得嗎?做事情要知道變通,很多時候人是需要妥協的,既能達到自己的目的還能少受傷害纔是聰明的做法。人可以感動人,感動不了自然;付出最小的代價得到最大的收益是社會進步的需要,也是適應自然的需要,你們的農場之所以破產就是與妄圖改造自然的結果。這幾天好好想想這些話,我們今後的路長了,洛桑藉助你的地方也多,希望我們的思想能統一。林老師,今天我們的見面十分偶然,如果我們不去,你們還能熬多久?社會就是這樣現實,人們會給你一時的幫助,誰也幫不了你一世。只有先保護好自己和自己的家人才能考慮對社會的貢獻,一個男人最主要的責任是使自己的家人幸福。嫂子,這些錢先拿去用,陪兒子好好玩玩,,千萬不要客氣,也替我好好勸勸大哥,他實在太死板了,呵呵,可能嫂子喜歡的就是大哥的死板。”
洛桑身上錢不夠,從齊閒人皮包裡掏出一摞添上硬塞給林老師的愛人;但這個善良的女人眼看着林老師,就是不敢接受。
林老師在思考着洛桑的話,一會兒,點點頭從洛桑手中接過錢塞給自己的女人,低頭在她髮際親吻一下:“拿着吧,洛桑先生說的對,這些年,你和兒子跟着我受苦了,我不是個好父親,更不是好丈夫。”
八點整,梳洗乾淨,衣衫整齊的林老師夫婦在北京東北的一個大院前下了車,林老師夫婦收拾清爽了,其實都是漂亮人;院門口等待着的一個孩子不能相信的看着走近身邊的兩個人,終於撲進母親的懷抱。林老師把自己的妻兒抱在懷裡,眼淚終於流了下來。
一家三口回頭看時,送他們回來的汽車已經消失在茫茫車流中。
“怎麼樣,洛桑,做好事的滋味爽吧,記得還我一萬塊錢。”齊閒人描一眼不斷回頭看的洛桑,俏皮的說。
“誰拿你錢了,好意思要去找林老師要,我可不欠你錢。這兩口,真是難得,好人啊。”
“好人又怎麼了,好人多了,吳老伯一家也是好人,他們有能力幫助林老師爲什麼不幫?你我又能幫幾個?其實我們纔是好人,至少我們有能力幫助落魄的好人,好人有時候還不如我們這些不是好人的人。”
“什麼意思?我不是好人嗎?”洛桑沉思起來。
做好人真的那麼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