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尚且覺着自己不是個聽話的人,從小到大,也沒聽過誰的話。哪怕是師傅關我禁閉,我也是敢偷偷的砸了門窗給溜出來的。
天空中飄飄灑灑飛下幾片桃花瓣,躺落在溫潤的瓷盤上,我愣了一愣,覺得委實是落入了魔障之中,竟然是如此聽話的乖乖的做好了桃花酥給他送去。
腳下的步子一頓,我覺着該細細的思索一番,腦子雖還有些混沌不清明,但我分明記得清楚是他開門嚇着了我,怎的三兩句話過,變的要我給他送禮道歉了。細細思索半晌,也沒個所以然,腳下的步子卻騰的轉了個方向。我自當是個有骨氣的妖,此生也沒這麼聽誰的話,決不能因爲項羽的一句話,如此就服軟了。管他誰有理,凡是我不想做的事,通通不做。
端着桃花酥纔在小院兒裡坐下,老遠的便聽見龍且的哀嚎聲。我騰了騰桌案上的雜物,摸出個小茶盞,就着幾瓣桃花溫出一壺小茶。這才擡頭看去,這一看可是受不住,噗的一聲將口中的茶噴的滿地都是。
“咦,丹洛你這是怎麼了,大好的天的,喝茶都不安生,可浪費了。”龍且圈了圈腿,一屁股挨着桌案坐下。自己動手找了個茶盞,伸手卻夠不着拿茶壺,便是卯足了勁,使勁伸手夠了夠,仍是沒夠着茶盞,還愣是將一碟子的桃花酥給弄翻了。
我咳着從袖中掏出個帕子,揩了揩嘴邊的茶漬,好心的將茶壺遞給他。惋惜的嘖了兩聲道:“唉,可憐這一疊剛好的桃花酥,翻了吧。龍且你這毛手毛腳的毛病也該改改。”
龍且用不大靈便的爪子抓着茶盞,一口把茶給吞了,道:“老子最看不慣那些斯斯文文的人,不就是一疊桃花酥,讓繡兒再做做,再做做。”
“少羽前幾日讓我做桃花酥,我沒的空歇。今日好容易是抽空給做成了,還沒送到呢,就被你給翻了。”我不動聲色的將茶壺挪到龍且夠不着的地方,嘆了嘆氣道:“你這牛飲,給你喝茶且真是浪費了,總共纔沒多少點,你一口兩口的別給喝沒了。”
龍且怕是隻聽得前半句,這一聽一臉的肉疼,便捷的爪子在懷裡摸着什麼物件,摸了半天,竟然摸出個繡花的白方帕子。我瞪了瞪眼,沒明白是個什麼狀況。只聽得龍且道:“唉,還好是沒扔。這帕子是乾淨的,你瞧着桌子也看着挺乾淨。我尋些上頭的糕點,包一包,興許還能嚐嚐。”
我一爪子拍開他的手,道:“做什麼饞蟲,不過是幾塊桃花酥,你要嘗我再找個時日做便是了。這桌案常日在這院子裡日曬風吹的,能幹淨麼,別手上的傷還沒好,又給吃壞了肚子。”
龍且伸了一半的手又怏怏的縮了回去,滿面的可惜。對着我嘆了嘆,又嘆了嘆,捧着空了的茶盞,狠心的嘆了嘆。我被他這一嘆兩嘆三嘆,嘆出了一層綠毛,瑟縮了一下道:“好罷,好罷。晚些時候我再去做做,給少羽送一份去,你也跟着幫忙,做完了定是給你留幾塊。”
龍且聽得更怏怏了,道:“老子這輩子就會打架,怎的會做什麼糕點,我還是,還是吃比較靠譜。”
我斟了半盞茶,杳杳的桃花香散了開去,正欲語還休之間,大老遠的聽得了幾聲腳步聲,脣邊的笑意擡了擡,道,“你倘若不幫我,那我可要告訴少羽,這碟桃花酥本要給他送去,卻被你打了個精光。”
龍且聽得咳了咳,又咳了咳,咳的講不出話來。我良心發現的遞給他半盞茶下下咳嗽。他道:“誠然老子只會打架,可曾有內個誰說過,人要有好學之心。老子突然覺着對下廚有了十二萬分的興致,丹洛若是要做桃花酥,定是要叫上老子我,來打打下手,開開眼界啊。”
我聽着心情大好,笑眯眯的點了點頭,又繼續笑眯眯的看着他。就我盯着他哪會兒,龍且的眼神已經瞟了那碟子打翻的桃花酥好幾回,道:“唉,方纔你就該將這桃花酥好好放在桌案中間些,現在被老子弄翻了,好是可惜。”
“咦師姐,方纔項羽到處尋你不到,我就知道此番你在這裡。”我擡眼瞧了瞧,繡兒身後跟着的可不是就是那一席紫衣飄飄,眼中全是淡然。也是,他素來都是滿面淡然,從不將任何事放於心上那般。
龍且一聽這繡兒的話,以從未有過的速度將半桌子的桃花酥掃到了屁股底下,坐的穩便。
“咦,龍且你這腦袋是怎麼了,包的好生有趣味。”繡兒提了提裙角,戳了戳龍且的腦袋,我先前壓下去的笑意,徒然又噴了出來,掩着脣角低低的笑。龍且擡眼看繡兒,滿面不解。
少羽提着佩劍,往桌上一擱,道:“挺新鮮,紅配綠,活脫脫的鮮蘿蔔棒子。”
龍且一愣,先是往四周瞧了瞧,再一愣,伸手往袖子裡掏啊掏的,掏了半天沒掏出什麼來。我見他如此苦悶,便從懷中掏出個小鏡子遞給他到:“方纔見你掏的很是起勁,想必是想瞧瞧你的腦袋吧。我這兒恰巧有面銅鏡,你且先瞅瞅,瞅完了再記得還給我。”
“不就是一面鏡子,至於提點着要還麼。”龍且嘟嘟囔囔提着鏡子一照,立刻哀嚎一身。他那一身
鮮紅紅的衣袍配着腦袋上翠綠綠的繃帶,很是顯眼,很是新鮮。
他怏怏的趴在桌案上,一臉的可憐相,連說話的聲音都焉了一半。“老子早知道項伯沒這麼好心腸,大清早來看我的傷處,還很是溫柔的給我包了個頭。那曉得他存的這份心思,我若知道定是萬分不得他靠近的。”
我給項羽斟了盞茶,笑到:“那你可怪不得項伯,誰叫你一直穿那麼一件鮮紅鮮紅的衣裳。”
項羽端着茶盞的手一頓,擡眼瞧了瞧龍且,又淡定的喝茶。
頹唐的龍且擡了擡頭,又將腦袋擱回桌案上,忿忿道:“老子就這麼個顏色是喜歡的,老子就愛穿這個顏色。”他又擡起頭來,可憐巴巴道:“丹洛兒,你瞧着我就這麼一身衣裳,一年四季就這麼個紅色兒。”他突然坐直,向我湊來,我不動聲色的網項羽哪兒靠了靠,且聽他仍然是委委屈屈的開口,“你再瞧着,我一年四季就這麼個紅色兒,是不是給繡個什麼花樣上去,看着好看些。我聽着繡兒嘮叨,說你刺繡是極好的。我想吃這桃花酥,想了好幾回也沒吃着,想來也是和它沒什麼緣分。你就給我繡個花,慰藉慰藉我這個受傷的心啊。”
龍且那番話說的慷慨激昂,可我委實聽着他像是瞎掰的熟門熟路。說與個桃花酥沒甚麼緣分,一個人怎的會與一塊糕點有緣分。沒緣分就沒緣分,徒兒又要我給繡個花樣到衣裳上,這藉口,實在找的蹩腳。奈何左看右看,龍且這委屈的樣真是前所未見,看的我衍生出一份憐愛來。又覺着方纔挪動躲着他的痕跡太過明顯,傷他自尊便往他哪兒挪了挪,又挪了挪。怎的覺着沒挪動,瞥着眼一瞧,項羽不知何時拉住了我,道:“茶,涼了。”
我一愣,還沒回過個神來,就伸出了節手臂給他添了茶。再回過神來,覺着這麼一個舉動,堪堪落了下風。怎的每次一到他開口就抗拒不了的順從了?
“丹洛兒~”龍且又眼巴巴的喚了我一聲。
我一臉頓悟,是清了清嗓子道:“哦,你方纔說什麼?”
龍且頗受打擊,黯然神傷的道:“我方纔說,繡個花兒。你瞧着這月份牡丹開的鮮豔,不過繡在衣袍上可能是大了些。這季節桃花也開的豔麗,不過我好像是記着有個詞是叫……什麼來着。哦,桃花運,繡在我身上好像並不大何時。唉,你瞧着有什麼花樣適合我隨意繡繡就好。”
我聽着他一片暈眩,還沒來得及想出些什麼對策,就項羽打了個斷。聽他道:“我倒也聽說,衣物上繡個花兒,乃是女子所爲。”
龍且面上一垮,更頹唐道:“老子這個人愛好不多,怎麼都成女孩子的愛好了。”
我無言道:“咳咳,這在衣裳上繡個花兒確實是女氣了些。唔,我覺着繡個騰雲倒是可以,你這紅豔豔的衣衫嘛唔,好像什麼色也都不大好配……”
項羽手中的茶盞啪的一擱,看着龍且的面上揚起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紅色的衣衫,要繡個花樣卻是難挑了些。”他頓了頓道:“拿個黑線繡個邊吧。”
龍且一臉皺的和包子褶似的,嘀嘀咕咕。“黑色,老子不喜歡黑色……”說着頓了頓,撓了撓腦袋改口道:“黑的就黑的,有個花樣就好。話說到如此,項羽今兒個怎的得空來這院子裡看看?”
一話間,項羽收起了似笑非笑的模樣,垂了垂眼。瞧着杯中飄着的桃花瓣,暗青的茶盞襯着嬌粉的花瓣,有些閒適避俗的感覺。我瞧着他,一襲紫袍,衣角搭在前些天鋪着的絨毯上。素長的指尖中託着茶盞,桃花瓣悠悠然然飄落幾瓣落在長袍上,也很是悠閒避俗的感覺。
這麼一個人,怎的會有這麼一個人。明着應是武夫的模樣,卻時時刻刻給人一種閒適避俗的飄渺感。多瞧幾眼,彷彿被吸進了那麼一幅畫卷裡面,若是握着劍在戰場上廝殺,該是怎的一副模樣。
項羽緩緩開口道:“我怎的不能來了。”
龍且怔了怔,換了個問題道:“項羽不是一直陪着范增,怎的今日得空了。”
擡眼瞧了瞧龍且半趴着桌案的身影,項羽擡着手指往桌上敲了敲,等的龍且險些變臉才道:“這個事情,你很在意?”
我聽着往茶壺裡添了些水,雖然覺着龍且這麼咄咄逼問不大好,很不大好。可私心裡卻也是十分的想知道,卻是項羽沒有明說,也顯然避開不答。我也不好如此不善解人意,咳了咳道:“得空不得空自然是他有安排,你這麼糾結作甚。”話剛出口覺着對着龍且又太逼人了些,有些愧疚的想補救個一兩句,被項羽奪去了開口的機會。
“我似乎聽得繡兒說,你對着那牡丹花很是感興趣。”他一頓餘光瞥着龍且擦過,道:“我前幾日出去辦事,機緣瞧見一片牡丹亭,花很是漂亮。”他又一頓,繼續瞥了眼龍且道:“前些日子,繡兒做的桃花酥味道還算不錯,今兒個,我想嚐嚐你的。”
“哦,牡丹花。”我點了點頭,手中的茶盞還剩個底,貼着杯底漾漾躺着幾片桃花瓣。“牡丹花做個糕我到還沒試過,不妨一試。”我轉
着杯盞,轉着轉着頓悟了,想着是還記得前日讓我做桃花酥來着!悟着悟着,卻不曉得怎的悟的難過了些,再悟了會,心裡頭倒是衍生出幾個壞點子來。
“姊!”我回頭瞧了瞧嘆,這時劭兒從房中出來,叫一個準時,難道是聽得我們要出門來湊熱鬧了麼。
我回頭看他伸手招了招,笑眯眯道:“劭兒來!”
劭兒低着頭,走到我的身側,就這麼定定的站着再也不開口說話。我愣了愣,方纔他出門時臉色就不大對,此番也只抓着我不講話。我繼續愣,覺着最近這腦子實在是不大夠用了,怎的講話都不講明,讓人猜着猜着頭疼的很。
我悟了悟,支着腦袋繼續悟,實在什麼都沒悟出來。瞧着這天,微風很是舒適,雲也飄的悠然,確實是個出遊的好日子。我點了點頭,再點了點頭,道:“今日天氣和暖,是個出遊的好日子,劭兒,同去無妨。”
劭兒聽得欣喜的擡起頭看我,欣喜的眼神中又透露出一些些猶豫。瞧着他,自小我便覺着劭兒的眉睫很是漂亮,只可惜那身子不好,終日同那藥材泡在一起,原本黑亮的眸子變得暗淡了,也沒什麼光彩。
我換了個手撐着腦袋道:“今次天氣較爲和暖,風吹着也不大冷了,劭兒這身子看着也穩了些,出去曬曬太陽到也是好的。”
“真的?”劭兒抓着自己的衣角,使勁揪着,眼中滿是欣喜的光彩,一星半點的陰霾都散去無蹤。
“自然是真。”
“不騙人?”
我笑道:“定是不騙。”
龍且面色不好的挪了挪身子道:“要走就快些走吧,磨磨蹭蹭的老子都坐不住了。”
我瞧着他一眼,幽幽道:“繡兒出去置辦些物件,還未歸,若是我們丟下她走了,她定是不依。怕是到時候在鬧出些什麼亂子來,還是等等的好,等等的好。”
龍且繼續面色不好的扭着身子,面色更不好道:“老子屁股都坐的麻了,繡兒怎的還不會來。”他頓了頓,哭喪着臉又道:“她若是一刻不會來,我們不會一刻不走吧。她若是太陽落山都不會來,我們不會今日都不挪動了吧?”
項羽指尖的茶盞轉了又轉,修長的指尖搭在暗青色的茶盞上。沒什麼情緒的目光似有若無的瞥過我又落在龍且身上,又收回到茶盞上,似笑非笑。“既然坐的不舒適,便起來走走。”
龍且面色一僵,偷偷挪了挪屁股,又立刻挪了回去,堆上了笑容道:“哦,方纔一直坐着,覺得腿腳有些麻木。現在好了,現在好了,我覺着還是坐着等繡兒比較合適。”
五月的風,添了些和暖,吹着也不大冷竟然還衍生出一些熱意。項羽指尖仍然扣着茶盞,有一搭沒一搭的晃着。龍且綠這一張臉,時不時挪着屁股,覺着實在沒事做就拿着茶盞一直喝,我捧着茶壺,又時不時往龍且的杯子裡添茶。喝着喝着,他的臉更綠了。
“咦,你們都在這做什麼,前幾日也沒見着你們有多閒。”繡兒風塵僕僕的踩着小步子往龍且邊上一坐,又咦了一聲:“龍且,你怎的一身桃花酥的味道,唔,問着還是師姐做的,你這是……偷吃!”
龍且臉一紅,一刻綠一刻紅的模樣,很是討喜,他憤憤道,“你這是誹謗,老子雖然嘴饞,還不至於偷着吃!!”
繡兒哦了點了點頭,卻滿面仍然是一副偷笑的模樣,“你若是沒有偷吃,那你怎的一身桃花酥的味道。”
龍且仍然忿忿道:“老子那是光明正大的……不小心打翻了。”
項羽打量了幾番,壓着茶蓋拂開花瓣,喝了兩口,便往邊上一放道:“天氣和暖,我們出去走走。”
我同劭兒默默站起了身看着龍且臉色紅變綠,綠變白,更是好看。繡兒盯了一會,悟了。也提了提裙角往我邊上一站,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龍且白着臉,可憐的看着項羽,憋着嘴道:“少羽,我同你是十多年的友情了是吧。”龍且青着臉,見着項羽不曾想開口的模樣,又道:“咱們多年的老友了,少羽定是不會爲了一塊糕,同老子做什麼脾氣的,對吧。”
項羽:“……”
龍且的臉又青了幾分,挪了挪屁股,悠悠然飄出一些桃花味。
繡兒嗤的一聲,笑出了聲,被龍且瞥了幾眼,掩着錦帕揹着龍且笑去了。
龍且道:“咱們認得這麼多年了,爲了盤糕,至於麼。老子不就是一個失手,讓丹洛再做一盤,再做一盤。”
繡兒唯恐天下不亂的端着被龍且藏起來的空碟子,笑盈盈的湊了過去蹲着道:“唉,你若不說,我還以爲你整盤偷吃了去。不過,這究竟是偷吃了還是翻了還是偷吃了些再翻了,暫且不提。若是都偷吃了倒還好,若是翻了,那這翻了的,去哪兒了?”
去……哪兒了?龍且皺着臉,這還用問嘛,他都挪動了多久了!恐怕這屁股底下的桃花酥要變成桃花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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