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十月,桂子開的略有些濃厚,時常在屋檐下乘涼時會聽見一個個被那香氣薰的打噴嚏的人。我的身子大體是最受不住這些濃厚香氣的人,平日裡有繡兒替我打點着,記着什麼時節添些衣服,什麼時節點些薰香,什麼時節要捏個決,將那些個濃厚的花香擋一擋。
可現如今繡兒不知跟着龍且去哪兒了,空蕩蕩的屋子只剩下我同劭兒兩個人,山下的日子不比山上悠哉,好多事事都需我一個人記着,委實讓我記得有些焦頭爛額,時常忘了這個丟了那個,好歹項伯時常來瞧瞧我這兒有什麼缺的,這日子也能將就着過下去,比起林間的日子少了份逍遙,多了份安心。好像有項羽在的地方,連呼吸都那樣有依靠。
項梁大體是有事在忙了,竟也沒有時常來尋我的麻煩,可這平靜的日子過久了,心下里總想着些有的沒的。例如說,繡兒同龍且去了哪兒。例如說,那個叫虞妙弋的女子到底是長了什麼模樣,我想約莫是個大家閨秀,不過那一身紅衣委實扎眼。再例如說,前些日子讓項羽同項樑吵得不可開交,將龍且的寶貝茶盞一併砸的粉碎的事,究竟又是個什麼樣的大事。
不過想多了,想不出個結果來,也就含糊的想過去了,同我也沒甚大關係。
後來的後來我才明白一些事,又或許其實我還不是很弄的清楚明白。當初我同項伯回來時,他是頂着項梁多大的譴責,項羽是頂着多大的譴責。但我覺着,項梁的反對譴責對項伯或許算些壓力,而在於項羽看來,並算不上什麼厲害的事。
而後的我是不是該慶幸,如虞妙弋那樣的女子,我都要愛上的女子,倘若不是我先出現在項羽面前,怕是這輩子連他的一個正眼都得不到。我覺着我該慶幸,我依舊完成了師傅交給的任務。只是當時的我仍舊沒有察覺到,這樣的任務早就不是我控制之中,闖出我的意料之外。
小院中點起的燭光有些晃眼,我瞅着面前端坐的紫衣男子,也正襟危坐,正的我額角有些疼。
擺在他面前的茶盞不知涼了幾回,涼一回我給添換一回,換的久了瞅着他並不大動茶水,想來也是我着粗枝亂葉的並不稱他心意,收了手抱着膝蓋看着他。倘若不是這燭光太晃眼,我怕是把眼皮一合睡過去也算過場了。
雖正值十月的秋日,天氣倒也並不大冷,偶爾一絲風過,吹着多半涼爽些沒有寒意。我擡眼看看仍然端坐着的項羽,覺得額角更疼了。這好歹也快兩個時辰了,即便是不餓也該累了,怎的也不見他有什麼回去的意思,只見着他手中不停的撥弄着什麼。
我端着身前的小茶盞,吞了好大一口水,清了清嗓子,“項羽此番前來約我在院中小坐,一坐便是小半日。”我擡頭又看看他,仍然端坐着撥弄手中物件,於是我又喝了口
茶,清了清嗓子,“項羽此番前來,爲是何事?”繼續擡頭看他,見他終於不再撥弄手中的物件,擡頭賞了一眼給我,看得我竟是有一絲緊張。瞥過臉咳了咳道:“如今正值秋日,雖然看着天氣較爲和暖,可夜間仍然會比白日裡要冷些,若是坐的傷了風,我可是……”又偷偷瞅他一眼,“我可是沒有什麼本事賠你。”
項羽瞅着我,擡手端起茶盞喝了些,又喝了些,才道:“這茶煮久了,味道淡了。”
額間的筋更疼了,我面無表情的仰頭吞下自己茶盞中的茶,憤憤道:“是淡了些,卻還能將就喝着,倘若項大將軍喝不慣我這兌了水的茶,移駕別處便好。”
他頓了頓,好看的眉毛一挑,道:“你這是,惱了?還是醋了?”他將手中的物件放在桌案上,“惱了也好,醋了也罷,恩,是我顧慮的不周了些。”
桌案上躺着的,前幾日我還給他,前幾月項伯帶給我,前幾年被我拋下山去的,那隻玉環。裂痕處被紅線繞的緊,又穿回了內顆小銀鈴鐺,還多了個小玉花墜。
“這……”
“雖說是玉石,好歹也是個小石頭,經不起你亂扔亂砸的。”他頓了頓,道:“聽得纏叔說,你喜歡牡丹,碎去的一小快,我閒來無事時雕了朵小花。”又喝了口茶,“斷裂的地方紅線纏結實了,倘若你再要摔,就只能雕成七七八八朵的小花穿個鏈子,再也湊不齊一個玉環了。”
握在一起的手指被風吹的有些涼,我瞅着桌案上的玉鐲久久沒動。“將你送我的東西扔碎了,委實是我對不住。可范增趕我走那日,也沒見着你出來說什麼,事後也沒見着你來尋我。我對你心有些怨恨也在情理之中,失手扔了你送我的物件,也在情理之中。”我頓了頓,覺着方纔還心存的愧疚即刻蕩然無存。“你此番來尋我,我曉得你不是來道歉的,我卻不曉得你拿着這玉環來質問我還是怎麼的。我先前以爲你是個正直大度的人,沒想到你這麼的……”
“這麼的怎麼?”項羽像是聽得來了興致,拿手撐着腦袋看我。
我抓了抓臉,方纔要講的話都忘了個乾淨。“我委實沒想到,你一個大男人,要同我這個小女子斤斤計較。”
他一手撐着頭,一手在桌案上敲了兩敲。這姿勢我有些熟,我記着他喜下棋,下到有意味時總喜歡左手夾着棋子往棋盤邊敲兩下,我覺着他那樣子是極好看的,是他所有動作裡最好看的。
“你覺着,這樣是同你計較這玉環?你覺着我此番前來,是爲了同你斤斤計較?”他低眉擡手撥弄了幾下玉鐲,“你這樣,可算在鬧脾氣?”他頓了頓,道:“小洛,你想太多了。”
誠然,項伯也叫我小洛,甚至心情愉悅時,會叫我小洛兒。項伯的聲音也是極好的,若是用
繡兒的話來說,是公子人如玉,項伯的聲音同玉一樣溫和,倘若用龍且的話來說,項伯整個人就是個娘娘腔,可他約莫不知道,他的臉比項伯更娘娘腔。而如今項羽這麼叫我,我覺着比任何人的聲音都要好聽,形容不出的好聽,如果說,項伯的聲音如玉,龍且的聲音如號角,那項羽的聲音,大抵如同那深幽裡的水潭,沉寂而悠遠。
“你若不是來同我斤斤計較的,又爲何尋我出來坐了半晌,吹了半晌冷風喝了半肚子冷茶,盡說些不沾邊際的話。”
“你覺着我這是在讓你受苦?”他頓了頓,道:“對付你們這些小女孩我確實不大會做,你且說說你喜歡做什麼,我且聽聽我能陪你做些什麼。”
我楞了半晌,擡起爪子抓了抓面頰,“你同我說這樣的話,我能理解是,你在討我歡心?”我點了點頭,悟道:“哦,你是想討他歡喜?唔,誠然我和她看着是差不多年歲,但我想的,同她想的並不一定吻合的上,我喜歡的她並不一定喜歡,她喜歡的,我一定不喜歡。”我頓了頓,有些不愉快道:“你如今這番舉動,雖然在情理之中,但我並不大樂意幫你,你也不用問我爲什麼不樂意幫你,你的心意我明白,可她並不一定明白。”
項羽打斷我:“我覺得你並不明白。”
“唉,我明白我明白,前些個日子龍且也這個面相,同我私下裡交流了好幾回,我瞅着他是看上了繡兒,全摸着繡兒喜歡的東西都告訴他了。可這個看着繡花大枕頭的龍且,確實是個繡花大枕頭,什麼事都連同我一塊帶上,唉。”我嘆了口氣,做不忍狀。
項羽又用手敲了敲桌案,忽的撩着紫色的外袍站起身來,還連着帶起了一地的落葉碎花,再紛紛揚揚飄下,很是好看。好看的我忍不住被激的打出兩個噴嚏來,他挽着外袍,道:“這玉環你收着,恩,替我收着,若是再弄碎,你就把碎塊雕成七八百個小的牡丹花,再幫我收着!”
我楞了半晌,又被桂花香薰的打出個刁鑽的膨體,心下頓時覺着不對,開口就嚷道:“你方纔還說倘若再碎,需弄成七七八八朵小花穿成鏈即刻,怎的到我這兒就要雕成七八百朵的小花了!你還說這不是同我斤斤計較?”
他託着下巴思考了半晌,道:“恩…我這確實算不算是同你斤斤計較。”
“那你這且算是個什麼?”
項羽道:“鍛鍊你意志力。”
“……”
紫色的外袍迎頭而下,直接蓋住了我的實現,我聽得項羽說,日落多時了,夜裡寒氣重,回屋歇着去吧。而後我掀開他的外袍,院中只剩下我一個人,連同桌上幹了的茶盞以及那隻玉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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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