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有一句話,叫做計劃趕不上變化。
若干人什麼都安排的很好,甚至連她鬧事後賴猴一定會蹦出來都猜到了,卻沒想到賀穆蘭根本就認不出賴猴,還差點把賴猴的腦袋當皮球踢爆。
阿單卓的少爺當得糟糕透頂,堪稱世上最慘不忍睹的呆頭鵝,聽說那姑娘還莫名其妙的暈了過去。
雖然莫母那表情似乎覺得是他們爲了方便密謀什麼事情才弄暈了她似的,但賀穆蘭記得出門時月娘還好好的,那就一定是阿單卓做了什麼可怕的事情。
拜他之前爛透了的“抖威風”所賜,賀穆蘭絕對不會懷疑阿單卓是趁她出門的短短時間“欺負”了月娘,阿單卓乾的事一定是讓人悲憤欲死的那種,否則一個花魁一定不允許自己倒的那麼難看。
她和他什麼都做的不好,鬧事從一開始就鬧成的笑話,莫母客氣的找不出一點茬,他們兩個演戲演的自己都心虛的要瘋掉,賴猴莫名其妙自己跳出來,可若不是莫母關心則亂出了錯,說不定這一趟都白來。
所以當賀穆蘭安全的在那間讓人羞恥的屋子裡救出張李氏時,連賀穆蘭自己都覺得老天實在太眷顧她了。
她隱約聽到她低聲喃喃“佛祖”什麼的,忍不住嘆了口氣。
這麼亂七八糟也能救出她來,不是“佛祖保佑”,還能是什麼?
賀穆蘭找到情況不怎麼秒的張李氏,第一件事就是檢查她的傷勢。
“你們竟然這般虐待她?”待賀穆蘭查看了張李氏□在外能見的部分,嚇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嘴裡的斷齒沒有得到很好的處理,貌似這個時代也沒有什麼好的處理法子,斷掉的牙根已經有發炎的傾向,並且向更深的地方蔓延。
指甲看似還在手上,實際上已經被某種外力強行剝開了手指,只有根部和一些殘留部分連着。賀穆蘭只是稍微看了看就知道她當時會有多疼,甚至連自己的手指也疼了起來。
這種情況最好的辦法是全部把它們拔掉,因爲指甲和成年人的牙齒不一樣,過上一段時間就會長起來,否則那些淤積在裡面的鮮血和損口也容易產生炎症,現在是冬天還好,到了天暖和起來,就會致命。
可是賀穆蘭根本無法想象命運該如何再摧殘一次這個婦人。拔去所有的指甲讓它重新生長?這可不是剪指甲這麼簡單的事情。
這個時代是沒有抗生素,也沒有消炎藥的。
花木蘭打仗前爲什麼會把箭埋在污穢的土壤裡?因爲這是軍中的慣例,古代人從很早就知道如何利用細菌和破傷風摧毀別人的身體。
賀穆蘭覺得即使她面對着的是一具屍體,也沒有這麼的難過。
憐憫和善心居然會帶來這樣的惡果,若這也是佛祖的安排,那他爲何不張開眼睛看看他的信徒們究竟受的是什麼苦?
其他傷口她看不到,但她也能想象這些衣服遮蔽下的身體情況有多麼糟糕。
莫母聽到她的控訴嚇了一跳,慌亂地擺着手說:“沒有沒有,奴婢爲何要做這種事!她來這裡的時候就已經是這樣子了。”
“不是他們。”張李氏扯了一下嘴角,“是在獄中受的罪。”
莫母聽到她的解釋鬆了口氣,她也不想收容這個女人在這裡,畢竟全城都知道她的兒子爲了他母親死在獄裡已經跑到太守府去告狀了。
一個已經死了的女人出現在娼門,這種聯想足以讓其中牽扯的所有人膽戰心驚。可是她也不能把這女人丟出去,因爲丟出去她必死無疑,若是她死在其他什麼地方,先別說她還有沒有良心,這平陸不是人人都是心被狗吃了的,順藤摸瓜摸到她這,就說不清是她折磨的她還是別的什麼人了。
其實賴猴比莫母還要頭疼,他雖然放不下張李氏,但他卻從來沒想過要把她怎麼着,莫母這裡多的是各色或妖豔動人、或溫婉可愛的女人。
他只是看她漂亮溫柔,想討來嚐嚐有媳婦孩子熱炕頭是什麼滋味。
江仇如今這麼一做,全城都以爲是他乾的一切,慈苦大師頗得人望,他走路上都有人想敲他磚頭,遊俠們也想暗算他。
要不是他東躲西藏,早就已經倒了黴了。
江仇把張李氏送給他,原本就是想警告他,讓他知道他一個無賴潑皮,像他那樣的身份,隨時都可以讓他生不如死。
江仇想要他屈服,徹底爲他賣命,這張李氏是獎賞,也是警告,更是會讓他隨時死在街頭的毒藥。
莫母愁眉苦臉,這啞巴虧何止賴猴吃了,她也吃了不少。往日裡仰仗江縣令的本事掃平一些麻煩,他要把麻煩送上來的時候,她也不能不接着。
賀穆蘭不知道他們這些爛賬,這些事自然有花木蘭的朋友若干人處理。她手上微微一用力,彎腰將她腳上的拇指粗的鎖鏈“啪”的一下從中扯斷,讓它們垂在張李氏的腳邊。
“即使你沒虐待她,像是狗一樣拴着她難道就是好的?罷了,像你這樣以壓榨女人血淚爲生之人,哪裡知道怎麼尊重他人的尊嚴!”
她腹中有一團怒火,又無法發泄出來,只好用莫母出氣。
莫母自知理虧,又不知道這男人有什麼身份,她覺得自己先前的種種猜想果然已經得到了印證,那少爺明顯是幌子,這男人才是首領。
就憑他徒手就能拉斷鐵鏈,這一定是了不起的勇士。鮮卑人以武勇立國,今上又最重勇士,這樣的人能得到宮造的金葉子,也沒有什麼不正常的。
所以莫母被他教訓的頭都不敢擡,更不敢爲自己解釋什麼。
她只在心中擔憂的胡思亂想,考慮着過幾天是不是要帶着積蓄乾脆跑了算了。反正她早已經脫了籍,待在這裡也不過是圖有個歸屬而已。
命都要沒了,歸屬有什麼用?
賴猴被抓,若是不能活,她難道還要陪葬?又不是真的弟弟!
賀穆蘭罵了莫母一句,那種無力感沒有絲毫減輕,反倒更加煩躁了,她準備攙起地上的張李氏,卻發現她雙腿根本無力行走,倒不是自己要倒臥在那裡。
她一把撈起張李氏,將她抱在懷裡。
反正她是個女人,也不怕毀了她什麼清譽。
待她將張李氏抱在懷裡,才發現她輕的跟一根羽毛似的。
她力氣確實比一般人大上許多,也有很多男人會誇耀自己的力氣,說抱起女人就像是“一根羽毛”似的,可事實上沒有誰能真輕的像是一根羽毛。
這女人,已經瘦得形銷骨立了。
張李氏只覺得一陣溫柔的力道將她包圍住,然後她就落到了一個寬闊(?)的胸懷裡。這讓她忍不住低下頭,緊閉着眼睛。
被獄卒侮辱時她不覺得羞恥,可是這樣的自己,連說話都會漏風的自己被這樣抱着,讓她全身心的覺得難過。
“你莫難過,等我們出了這裡,一切會好起來的。”賀穆蘭嘆了口氣,知道一切安慰的話都不管用。對於一個受過傷害的人,你說“會好起來的”有什麼用呢?
“待你傷養好了,就和你兒子一起,找個安靜的地方生活吧。新的地方,新的開始。你這般堅強,一定能過的很好的。”
張李氏閉着眼睛,像是沒有聽到。
良久之後,這才點了點頭。
賀穆蘭抱着張李氏往外走,阿單卓和人四拖拉着賴猴往外走。莫母不安又驚懼的跟在他們之後,只是走到一半,就有一羣人慌慌張張地跑了出來:
“莫母莫母,有一堆官兵在門口和城門官打起來了!江縣令都帶人過來了,城門官帶着一羣鮮卑人堵了我們這的門口,不讓人出去,也不讓人進來!”
賀穆蘭猛地往身後瞪去。
莫母嚇得一下子跪倒在地。
“奴婢不知道您的來意,奴婢以爲有人來砸場子,所以報了官。”
樓子裡,原本鶯聲燕語的場景突然一下子不見了,聽到門口有官兵對峙,那些無論是在廂房裡還是在廳堂中的嫖客們都穿着衣服驚慌失措的想要出去。
這其中也不乏在平陸有權有勢之人,不過這間娼門比不上其他地方的,所以大多是平陸當地的富商望族在裡面享樂。
他們不知道門口發生了什麼事,一邊領着下人去門口打探消息,一邊口中說着類似於“江縣令又搞什麼斂財的把戲”、“有人捉姦捉出這麼大動靜”之類的話來。
待發現不是江縣令搞什麼把戲,是有七八十個城門官和二十幾個鮮卑人打扮的武官將門口控制了,這些人都露出難看的臉色,悄悄的又想溜回去。
這江仇在平陸一手遮天,早就惹出許多事情來,無奈他身後後臺硬,又沒人動他,所以大家也只能忍。
平陸之前富庶,這些富商也過的舒服,此時見江仇有了對頭,也樂於見他倒黴。許多人連看熱鬧的膽量和心思都沒有,也不覺得憑着一堆城門官就能真的把江仇怎麼樣,既然這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當今日他們不在這裡。
賀穆蘭領着阿單卓和人四抓着賴猴,抱着張李氏走到門口,正聽到江仇在外面喊話:
“方震,本官平日裡待你不薄,你竟要反了不成?”
方震?
若干人口才這麼厲害,居然讓方震直接倒戈了?
還是說她說了若干人會庇護他的家人,他就索性跟了若干人?
方震知道今日不能善了,索性把臉撕破:
“江大人這話說的,下官是東平郡的郡兵,平陸的城門官,自然是爲大魏效力,聽上官的命令。江大人雖然官職比下官高,卻一不是下官的上司,二不是大魏的天子,有什麼反不反的!”
幾個鮮卑武士見他這麼硬氣,立刻叫起好來。
江仇臉色黑的如同鍋底,一旁手持火把的皁吏和衙役頓時鼓譟起來,罵方震吃裡扒外的,罵他會咬人的狗不叫的什麼都有。
“你們到底來這裡做什麼!”
“上官有令,下官只負責圍着這裡,至於有什麼事,下官也不知情啊。”
方震笑嘻嘻地回他。
江仇見方震軟硬不吃,又有“上官”做倚仗,也不囉嗦,指揮着一羣皁隸衙役之人上前衝門,要去救那賴猴。
賴猴關係到他許多斂財的路子和秘密,絕不能落到官家手裡!
此時賀穆蘭已經到了門口,身後跟着一羣又害怕又想看熱鬧的各色人等。
人二眼睛尖,見賀穆蘭出來,立刻用鮮卑話叫了起來:
“將軍可安全?人找到沒有?”
“一切還算順遂。我懷中的就是張李氏,阿單卓肩上扛着的是賴猴。”賀穆蘭幾步走到圍着門口的人堆裡,順利和他們會合。
一旁立刻有鮮卑武士上來捆住賴猴,又爲難的望着張李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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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穆蘭將張李氏放下來,小聲對她說道:“你且等着,我等下替你報仇。”
張李氏莫名其妙的看着她,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
賀穆蘭和人三人二吩咐了幾句,她找阿單卓要了那件大裘衣,又從懷裡拿出一塊帕子遮住自己的臉面,擠出笑容問阿單卓:
“可看的出是我?”
“……看的出。”
“那這樣呢?”賀穆蘭解散頭髮,讓自己披頭散髮。
“不是熟人看不出。”
“這衣服倒是好用,就是有些施展不開拳腳。”
賀穆蘭笑了笑,這一身裘衣又黑又大,什麼身形都遮住了。
“就是怕刀槍無眼,等下要是毀了這件衣服,若干人不知道會不會要我賠啊。”
她活動了下肩膀,向人一要了自己的佩劍磐石,衝入場中!
阿單卓不知道花姨爲何要進入已經明顯可以看出勝負的場中,心中實在擔心,也拔出重劍,要跟着她衝上前去,卻被人四拉住。
“花將軍說不要其他人跟着,你去了反倒暴露她的行蹤。”
江縣令被重重手下包圍,遠看去,真叫一個固若金湯。只是守衛城門的都是真正的士兵,是由郡都尉親自訓練過的兵卒,而江縣令招來的只是一批亡命之徒,資質良莠不齊,這些城門官再怎麼不濟手上功夫也是不弱的,否則肥差就被人搶了去,如今聽了方震的話要掙一場富貴,各個都英勇無比。
江仇已經覺得不大妙,想要趁着敗勢還沒大顯先逃了,誰料突然兩個人影從他身邊掠過,當真快如閃電一般,猛地向他衝了過來。
他一聲吆喝,立刻有人持槍持劍衝上前攔截,只是賀穆蘭手中大開大合,那磐石鋒銳不顯卻勢大力沉,哪裡是一般的散兵遊勇抵擋的住的?
她磐石施展開,真如揮舞着什麼殺器,愣是從刀槍劍戟的縫隙中硬生生衝了過去。衆狗腿挺長毛欲刺,非但傷不了賀穆蘭,反倒因爲擠的太近,兵刃差點招呼到自己人身上。
到了後來,賀穆蘭幾乎是拿磐石當盾牌,腳下動個不停,如游魚之滑,如飛鳥之捷,幾步就到了江仇身邊。
此時他見勢不妙,拿着手中的長劍就劈,賀穆蘭一劍砍斷他的寶劍,伸出手來抓住他的肩膀,猛地將他拉到身邊。
“江仇草菅人命,夥同此地無賴犯下冤案,致使張家寡婦張李氏家破人亡,做下不少冤案。吾等住在平陸衙門數天,發現江仇有私藏刀兵衣甲的嫌疑,現奉東平郡鮮卑太守之令,命汝等速速繳械投降,或可既往不咎!”
人一拿着太守府的令牌,大聲叫了起來。
花將軍抓到了江仇,這局面就翻不了盤了!
賀穆蘭擒住江仇,見江仇已經面無血色,頓時得意地笑了起來,待她想到自己掩住了臉面,即使笑他也看不出,索性伸出拳頭,一拳擊出!
“砰!”
賀穆蘭一拳中了他的嘴巴,打的他齒咬脣破,哀嚎着叫出聲來。
江仇嚎叫着張開嘴巴,頓時幾顆牙齒掉落於地,又有幾顆被他吞了下去,待他發現的是什麼,連聲慘叫。
砰!
一拳揍到他的鼻子上,打的他鼻樑斷裂,和崔琳一般從此是個歪鼻子。
五官具毀,從此再也無法出仕。
砰!
一拳揍到他的肚子上,打的他五臟六腑猶如被重錘擊打,當下嘔出一口血,翻着白眼暈了過去。
心肝都是黑的,不如當做擺設!
“你這歹人,既然毆打朝廷命官!”
幾個皁吏看到賀穆蘭打死人不償命的狠勁,色厲內荏的叫了起來。
她像拖着死狗一樣把江仇往回拖。城門官和方震等人爲她開路,她揮舞着磐石,將還要反抗之人一個個拍到方震他們的身邊去。
江仇的腦袋在地上和碎石臺階不停的碰撞着,賀穆蘭就這樣一路將他拖回門口,瞟了一眼那些好奇地看着門口的嫖客和侍從們。
“誰看見了?”
賀穆蘭捏着聲音含糊地說道。
“你們誰看見了?”
“沒有沒有沒有……”
所有人齊齊的搖起腦袋。
崔琳:……愛我就不要提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