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放依舊是個罪人,所以他無法出仕,也不能輕易被放出去。但對於拓跋燾來說,這個人極其有用,丟在天牢裡只會將他丟廢了。
拓跋燾在手諭裡的命令,便是賀穆蘭必須看管好袁放,不能讓他出事或者逃跑。作爲他效忠的交換,拓跋燾允許賀穆蘭對袁放提供幫助,將袁家那些已經貶爲奴籍的家人救出來。
袁放便是因爲這個,所以格外盡心盡力。
“你得到的布匹和絲沒有另外修建庫房?”袁放臉色難看地從家庫中翻出一匹又一匹的綾羅綢緞,“你知不知道這些到了雨天會發黴的?”
他擡頭看了看庫房的屋頂:“這屋子年久失修,即使看起來保存完好也不能放東西……”
他拿出筆在手中的簿子上記下了一筆“庫房修葺”、“布匹轉移”,而後清點了一下這些布料的數量,擡頭和賀穆蘭抱怨。
“花將軍,布匹絲帛雖然能當錢用,但料子是會敗色發黴的,所以一旦得到的賞賜中有布料,應當先把布料用完。我不知道你爲什麼喜歡開箱用金銀,但你既然有這麼多奴僕和親兵,讓他們扛幾匹布總不會覺得累贅吧?”
賀穆蘭被袁放看白癡一樣的眼神看的懊惱起來:“我平日出門當然是什麼方便攜帶就帶什麼,誰會扛幾匹布到處走?”
袁放哼了一聲,在簿子上記下這些布料的數量,“我這幾日會把一部分料子換成硬通貨,趁着它們還值錢的時候……”
賀穆蘭雖然氣憤袁放像是看笨蛋一樣的看她,但尊重專業人士的心性還是有的,聞言點了點頭。
“你想如何處理就隨你,留一些好點的布料給我就行。”
“花將軍要好料子做什麼?您最近想要娶妻?”
袁放不經意地問了一聲。
“不是我,我準備給我阿弟找個先生,要送表禮,還要給他做幾身新衣服。”
“小孩子的話,留一些素羅就好了。顏色嘛……”袁放想了想花木託的膚色,“他長得挺黑的,我留些襯膚色的布料吧。”
賀穆蘭對這些毫無瞭解,只能跟着點頭。
“花將軍,既然你想增添家產,就必須老老實實回答我下面的一些問題,否則我無法替你打理家業。”袁放將簿子翻到後面,擡頭問他:“將軍置了多少田產?上田多少?中田多少?有沒有桑田?茶田,果園?”
賀穆蘭的表情僵了僵,搖了搖頭。
“沒有。”
“沒有?是沒有中田,還是沒有桑田?”袁放心裡咯噔一下,依然抱着一絲希望問着:“是沒有茶田吧?”
“什麼都沒置辦……”賀穆蘭惱羞成怒:“我要什麼都置辦了還要你幹嘛!陛下把你送過來不就是做這個的嘛!”
“沒有田產……”袁放的臉都黑了,“那莊子呢?莊子總有吧?”
“沒有。”
“牧場?你們鮮卑人不是好圈地嗎?你以前得到的牛羊馬匹都去了哪兒?總有牧場養着吧!”
“沒有。我得的牛羊馬匹沒人照顧,素和君都給我索性換成了金銀。牧場更是影子都沒有的事……”
賀穆蘭見袁放臉色越來越差,光棍地說道:“我全副身家全在這個庫房裡了,你隨便點吧,該怎麼打理怎麼打理,我沒意見的。”
“還有這種人……竟然有這種人……”袁放喃喃自語,感覺要暈過去了,“這哪裡是要找主簿,這明明是要找管家。我袁放居然有朝一日淪爲別人的管家……”
虎威將軍府的庫房是前任侯府裡留下的,規模不小,一間大室裡又分爲絲庫、糧庫、寶庫、雜庫、藥庫、兵庫等等,皆有鑄鐵之門,四周牆壁灌了鉛,砸都砸不開。
但由於賀穆蘭一直沒修庫房,庫房屋頂有些漏水,而且賀穆蘭的家業明顯沒有大到所有東西要分類的地步,於是就亂糟糟全丟在一起,平時由幾個武藝高強的柔然家僕看守。
正因爲她一沒有登記造冊,二沒有分門別類,袁放既然要幫賀穆蘭“理財”,自然就需要知道她有多少財產,於是就拉了賀穆蘭帶他來清點家產。
在家世顯赫的袁放眼裡,賀穆蘭寶庫裡這點東西自然是根本不夠看的,但他先前以爲賀穆蘭已經和其他武將一般置辦了大量產業,這裡放的都是平常開銷的花用,所以還覺得有些希望。
結果詳細一問,賀穆蘭竟然什麼產業都沒置辦,所有家當都在這裡了,直把袁放氣的差點栽倒。
“那你總有些可以經營的產業吧?有鹽田?有奴隸?有什麼能工巧匠?”袁放見賀穆蘭將頭搖成撥浪鼓,徹底暴走。
“你就這麼點金銀珠寶就想發家致富?你以爲金子和銀子能拿出去賣嗎?還是你以爲我是神仙,可以點石成金?你手下養着上萬人馬,你的親衛和家僕都是要置辦衣衫武備和糧草的,總不能餓着肚子打仗吧?你就這麼坐吃山空?”
“我不是努力當勝仗了嗎?上次還搶了休屠人不少金銀。”賀穆蘭被逼問的也生了氣,“我一軍戶出身,能在二十多歲時掙下這麼多家業,已經是很困難了。你若不是袁家子弟,說不得還沒有我……”
“我十四歲的時候,我阿爺交給我一百金,叫我不賺夠千金不準回來。我拿去在劉宋邊境販木材,不過三個月就回了家。”
袁放斜着眼睛看賀穆蘭,“算了,和你說這些也是白說。你這庫房裡的金銀,我要拿去一半……”
“拿去幹嘛?”
“你這些都是官銀和成色好的金子,拿出去這麼用太虧了,我拿去換些成色差點的用……”
袁放想了想,又問賀穆蘭道:“你主院裡那些傢俱,是哪裡來的工匠幫你做的?可是大家手筆?”
賀穆蘭搖了搖頭:“我畫的圖,讓木匠隨便做的。那時候我錢不夠花,也沒用什麼好料子,這些坐具和臥具都簡陋的很。”
袁放眼睛一亮:“哦,這麼說,還有更精細的圖?我在南方從未見過這些傢俱,雖簡陋了一點,但勝在新奇。這倒是一門可以做的生意。”
“咦?可以嗎?”
賀穆蘭眨了眨眼。
“如今不是都喜歡誰在地上,跪在席上……”
“所以這鋪子要夠大,要佈置的猶如你的主廳和主院一般,讓人一進來就知道這些傢俱是做什麼的,怎麼用……”
袁放想了想,又頭痛的揉了揉額頭:“但這個來錢還是太慢,只能作爲你府中固定的進項,而且前期還要找大量的木匠、購買合適的木材……”
袁放皺着眉:“馬上說不定就要和北燕或者北涼打仗,我可以先囤些糧食和藥材。不,這個風險太大,朝中得到消息的一定都囤了……”
他左右尋思了一番後,只能想到一個法子最賺錢:“花將軍,你這次去北涼,務必要帶上我。”
“啊?”
賀穆蘭一怔。
“爲何?”
“你府裡的布料和糧食太多,京中脫手也是賤價,除去留下日常用度的,不如都給我拿去經商。北涼地處東西交匯之要道,你是出使的使臣,又不用擔心路上遭遇馬賊之類的問題,這條商路走的穩妥至極,我將這些布料和糧食帶去北涼出手,再換了金銀玉器和香料回來,其中便可以大大賺上一筆。”
袁放臉色略沉了沉:“原本以爲將軍府上進項不少,如今也只有這個法子了。”
賀穆蘭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我聽你的。”
袁放昔日在袁家鄔壁只負責賺錢,不負責管家,那幾乎都是他兄長的事情,可到了花將軍府,只能將賬房管家的活計接了過來。
賀穆蘭平日要練兵、負責護衛拓跋燾,有些休息的時候還要處理些瑣事,也沒有信得過的人打理家業,當然是坐吃山空,如今袁放來了,她心中也實在是高興。
莫說她,就是前世那位花木蘭,對於“打理家業”也是沒有什麼心得的。
賀穆蘭這甩手掌櫃當的舒坦,可苦了袁放,裡裡外外的跑,又是登記造冊又是指揮家僕搬動資產,動靜大的花父和花母都被驚動了。
花母對袁放極有好感,待聽到袁放是來幫她打理家業的,立刻對他更加和藹可親。花父雖覺得袁放有些油滑,和他們不太像是一路人,但花父卻知道女兒防身錢多有什麼好處,於是對他也愈發的和顏悅色。
就連一直看袁放不順眼的蓋吳和陳節,自知道袁放以後負責管着發放他們的用度以後,都恨不得親熱的喊一聲“袁兄”,概因賀穆蘭這人在這些事上有些粗心,給他們的家用和俸祿經常忘了按時。
賀穆蘭也不是有意拖欠,只是人多事雜她就忘了,偏偏陳節幾個都不好意思找她索要,每次等到賀穆蘭想起來的時候,陳節都已經窮的朝家裡伸手了。
現在有了袁放開始督促此事,簡直讓他們幾個淚流滿面。
袁放有這一技傍身,竟然比其他人都要快的融入了花府,就連柔然僕人們都知道這位郎君本事很了不起,賀穆蘭都被他吼的服服帖帖,袁放在花家一時可以說是威風八面,哪裡還有之前那種“罪人”的樣子?
若不是賀穆蘭說了自己不願閒雜人等入府,說不得袁放還要開始爲花家買些婢女和工匠之類回家伺候。
有了袁放打理府裡的許多事,尤其是送往迎來,賀穆蘭也放心放了花父花母在家裡,袁放做事面面俱到,比若干人還會送往迎來,沒有幾天,花府多了一位能幹的主簿的消息也傳了出去。
就在袁放忙的焦頭爛額的時候,賀穆蘭卻在宮裡陪着拓跋燾胡鬧。
和許多電視劇演的一樣,選妃之前,這些仕女必須先住進宮裡學些規矩,由宮中的女官考覈她們的言行舉止、心性才學,然後才能往上推選。
在拓跋燾見到她們開始“大選”之前,女官們就要負責爲他把關,將一些特別差的給踢出去。
“陛下,這樣不好吧?”
穿着宦官衣衫的賀穆蘭爲難地看了看身邊的拓跋燾。
“叫白鷺官來查不是更好?”
“不是親眼所見,我怕冤枉了人。”拓跋燾也穿着一身宦官衣服,踩着圍牆上的缺口翻進了東宮。
如今選秀的仕女都被安置在拓跋燾昔日的太子宮裡。而這座宮殿的宮牆只比拓跋燾高不了多少,自然是攔不住賀穆蘭和拓跋燾兩人。
拓跋燾一翻牆進去,立刻就被把守東宮的侍衛們發現了,這些人剛剛準備呼喊,一看到穿着宦官衣衫的是誰,頓時各個嚇得噤聲,看向賀穆蘭的眼神活似她是什麼佞幸弄臣一般。
賀穆蘭也委屈的很,這位陛下想要爬牆,她難道還能打暈他拖回去不成?
“你們別管我,都各歸各位,我就在裡面隨便看看。”拓跋燾不要臉的整了整身上趙常侍的宦官官服,領着賀穆蘭繼續往裡面走。
那些侍衛不能進入東宮裡面,只能把守各處出入口和圍牆,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拓跋燾大搖大擺地進了一羣女人住的地方……
“陛下,我們這樣查,哪裡能查到什麼……”
賀穆蘭嘆了口氣,見拐角有一女子路過,立刻伸手將拓跋燾拖入一塊湖石之後,等人走了才露出身影。
“她們既然敢買通御醫和女官稱病,肯定就是不想入宮。竇阿母要將她們問罪,我總要看看她們是真病還是假病。若是假病,罰了也就罰了,可要是真生了病,竇阿母一罰,說不得要出人命。這些都是些朝中老臣、各族豪酋之女,真要出了這種事未免不美……”
拓跋燾摸了摸臉。
“何況後宮本來就沒多少地方,若是長得醜的,病了就病了,我也不想追究什麼,乾脆就送出去算了……”
賀穆蘭搖了搖頭。
前面說了這麼多,怕是最後一句纔是重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