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月看着有些怕,拉住了馬雲之的手。
馬雲之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別慌。
阿離是高寒山的青梅竹馬,兩人自小交好,雙方戀慕,必以爲長大會結爲夫妻。每年春季,杜鵑花開,阿離總是拽着高寒山往西城跑,哪裡杜鵑遍地,美麗異常。阿離總會笑着對他說,“杜鵑有個美麗的傳說,曾有一朝帝王因愛慕一女子,致死相思,化作杜鵑鳥,日日啼鳴不已,直至口吐鮮血,噴灑在那白花兒上,終結此生。日後,那杜鵑鳥一叫起來,就是‘不歸,不歸。’其實呀,就是說,伊人呀,你怎麼還不歸來?寒山,若有一日,我先死了,便化作杜鵑鳥,守着你。你一定要種上滿山的杜鵑花,然後纔會把我招來。我到時候也‘不歸,不歸’的叫,其實就是在喊,郎君呀,你什麼時候歸來?你說好不好?”高寒山每聽她這樣說,就莫名心痛,說不準你先走,倘若你先走一步,我也去追你,共同化作鳥兒,登上枝頭。
阿離雙十那一年,還是不肯聽從家中雙親嫁給權貴,而高寒山不過是個學藝不精混跡江湖的小子,亦入不得阿離父母的眼。高寒山便要拜別阿離,去山中一位隱世高人那裡學藝,讓阿離等他。臨走前,阿離送了他一枚鎖頭,打開是月,叩上是日,她輕聲軟語道,“我以日月相送,但得卿心輝映。鎖頭,鎖頭,也能鎖心。離了我,也莫要戀上他人,阿離等着你。”
高寒山心心念念,帶着這鎖頭和對阿離的相思之情離開了。終於三年五載過去,學成過來,阿離卻已爲人婦。
再後來,他在恨意中得知,阿離被迫出嫁,卻在成婚當夜,上吊離開。
致死不負君。
高寒山後來,也娶妻生子,建立了乾坤門,卻依然固執的在這滿園子裡種滿杜鵑。可至始至終也沒等來阿離化作的鳥兒。那鎖頭也在一次交手中,丟失了。
人越老越念舊,這幾年他心裡越發惦念起阿離來。買了杜鵑鳥兒,總想着會不會是阿離的化身。可沒想到那鳥兒一入府,叫都不叫。
阿離對他說過,她喜歡大紅,也喜歡那癡情吐血的杜鵑,所以她要是幻化,也要做一隻血杜鵑。那才悽美,纔對得起她的愛情。
高寒山直至今日,才終於尋到了這血杜鵑,“這下子,阿離啊,我可是找到你了?”高寒山的聲音顫抖,如回顧一生一般講這個故事,然後一直撫摸着那染血的杜鵑鳥。
“我以日月相送,但得卿心輝映。你認識貓兒?”玖月忽而反應過來,望着高寒山。
“貓兒,貓兒是我的小女兒。”他神色茫然,又道,“都這麼久了,她怎麼還沒回來?難道是因爲我的話,不敢再回來了?”
“家事,家事。姑娘既是幫了我的忙,我承諾的必然不會差。這就帶你們去取了解藥,如若願意,歇一晚上明兒個再走吧。”
馬雲之覺得頭暈的厲害,嗓子眼還犯惡心。“多謝高前輩,還是送了解藥,我們這就啓程,家父等不得啊。”
“也好。”他派人去取了九尾來,遞給馬雲之。馬雲之打開一看亦不知是真是假,玖月一瞧是枚大拇指蓋大小的藥丸子,便點點頭。
“我們便告辭了。”雖然玖月還有許多想要詢問,但她覺得來日方長,更要緊的是抓緊把解藥送給馬太守。
玖月有些疲憊,怕是再在馬上顛簸一日會吃不消。“你跟我共乘一匹吧,你坐在我前面吧,會舒服一些。”馬雲之提議。
玖月搖頭,“還是坐在你身後吧,累歸累,倒是不至於睡着栽倒下去的。”她也曾和那個男人同乘一騎,倚在他懷中,可是她今生只能記得那個男人所給予她的溫暖還有冰寒。
馬雲之也沒多說,兩匹馬都不是小馬了,另一匹不讓人牽着也知道跟着走。
又是兩天一夜的路,歇了三次,還是折騰的兩人兩馬都瘦了一圈。
玖月回到馬府後只問馬太守可好?爹爹可好?得到都還好的答案後,鑽進客房睡了一天。
真的很累,累到連夢都沒有。
玖月連身子都翻不動,沉沉睡去。
馬雲之卻不顧風塵疲憊,跑到馬太守的屋子裡,見到牀上躺着的馬太守,跪下就喊“爹”。
“爹,兒子把解藥給您找來了。”
馬太守聽見這話,撐着胳膊從牀上坐起來,眼神詫異地望着馬雲之,帶一絲愧疚之色。
玉芙蓉不知從何處現身,走到馬太守跟前,微微一笑,“怎樣,如我所說,他定會拼了命去救你吧。”
馬太守將馬雲之拉起來,抱在懷中,“這些年,爹爹對不起你啊。”
“爹,怎麼了?您先服藥吧。”馬雲之有些摸不着頭腦。
“我沒給你爹下毒,他一心念的想的都是那個大兒子,心病還須心藥醫,我就算讓他死而復生,你爹也未必明白珍惜眼前人的道理。你如此孝順,爲替他尋找解藥什麼都不顧,他若是至今還不明白你的好,纔是瞎了。”玉芙蓉啓脣一笑,明豔動人。
馬雲之愣了一下,還是站起身衝玉芙蓉行了個禮,“多謝趙姑娘。”然後雙眼一黑,暈倒在地。
世上無時無處不在各地各人中上演着謊言和利用,無論是否爲善意,它們還是執着而悄然的發生,在你伸手所觸之不及的地方,令你無奈而痛心。
“馬公子並無大礙,只是數日勞累,沒有休息好,又聞了大量的杜鵑花香,頭痛不已罷了。開些藥調息調息就好。”老大夫把脈過後道。
“那就好。”馬風鬆了口氣,接過老大夫開的方子,給了錢將他送出去。卻感嘆,這祝家小姐不來,也不見出什麼岔子。這麼折騰公子,也不知是福是禍。
翌日,祝玖月醒來時已有丫鬟伺候她沐浴梳洗打扮,換了新的衣衫,玖月有些不解,今兒個是什麼日子嗎?
“馬太守的毒可好了?”
丫鬟不知她在問什麼,只是回答,“身子很好。”
玖月放下心來,抻了個懶腰,“今兒個府裡可是來了什麼客人?平時也不見你們來替我梳洗的。”
“一位姓谷的公子今晨來了,說要見您。”丫鬟諾諾道。
玖月一聽簡直要跳起來,小風來了?推開門就往正堂跑,果然人還沒到正堂就聽見小風的聲音。
“小風。”玖月望着許久不曾見到的人,想想最近的變故,聲音也有些發顫。
“女兒,他是誰?”祝老爺上下瞧着穀子風,詢問玖月。
“爹,他是我的一個朋友。”玖月見不是夢,穀子風真的站在這兒,不禁笑得燦爛起來。
“你是來接我去北國的?”玖月也不拿自己當外人,端了沏好的茶遞給穀子風。
穀子風搖搖頭,望着玖月神色悲慼,也不接茶盅,“有人要殺千秋雪。”
茶盅掉在地上,開水燙在玖月鞋子上,她卻已不覺得痛。
“你說什麼?”
“有人要殺千秋雪。”穀子風說的還是這麼一句,字句不多不少。
原來她沒聽錯啊……
“你開什麼玩笑?千秋雪,是千秋雪不是我祝玖月。別人莫說殺他,動他一根汗毛都是做不到的。他殺別人還差不多。”玖月蹲下身子去撿茶盅,然後擡頭衝穀子風笑,儘管是皮笑肉不笑的那一種。
“他不能還手,要殺他的是當朝相王。爲民者,不可與君爭。”
“又是那個王八羔子?”祝玖月破口大罵。西門弘澤這輩子是跟她犯上了嗎?滅門之後,還要去傷他?
“我……他、他死不死跟我有什麼關係?”玖月說話一瞬間有些磕磕巴巴的,她勸慰着自己,不礙事的,不礙事的,千秋雪會用蠱,能害那麼多人怎麼怕別人害他?可她心裡還是怕。她又勸自己,該關心千秋雪的人是玉芙蓉,也不是她,可她還是剋制不住。
“去不去隨你,反正他只有一週的時間。”穀子風扔下這話要走。
“去!”話不過腦子吐出來,卻走了心。
“爹,女兒因有急事,隨他出去一趟,你在這兒乖乖的。”
祝老爺聽話的點頭。
拎了包袱到門口的時候,玖月看見正要牽馬的玉芙蓉,愣住了。
“纔剛回來,你又要去哪兒?”玉芙蓉換了件青色衣衫,更是嫵媚。
玖月也不想問她爲何此刻還沒走,只是挺了挺身板,“我要去見千秋雪。”然後等待着玉芙蓉的反應。
“千秋雪?那小子與你竟是相識,也是緣分。也好,去時待我問候他。”玉芙蓉的反應很平淡,平淡到如同玖月在跟她討論一隻路邊的小狗。
玖月卻很是不滿,千秋雪對她如此深情難忘,她竟是這等背信棄義之人?看來她想的唸的都是別的男人?“千秋雪要死了。”玖月重複道。
“哦。還真是可惜。”她笑笑,“可是我要去見更重要的人,沒工夫悼念他。妹子,珍重。”話畢,揚鞭而走。
玖月卻不知該喜該憂,一切都是千秋雪對玉芙蓉的一廂情願,一如她對於千秋雪?看來相思,真是個要人命的事兒。
穀子風將玖月拉上馬車,駕車而去,用了極快的速度。
馬雲之聞信兒從府內趕出來時,只見到馬車離去的滾滾煙塵。“她到底還是走了,不曾同我說一聲,就離開了?她的心裡,片刻都不曾留下我吧。玖月,我似乎忘記跟你講,戴在你手上的玉鐲子,是我孃親的陪嫁,說好了,要留給她的兒媳婦。你收了鐲子,怎能就此逃跑?何況,我們還有婚約在身。”
“進去吧。”馬太守拍了拍兒子的肩膀。
“爹,爲什麼不早些告訴我她要走?”馬雲之有些怨怒。
“早告訴你如何?心不在你身上,人能留得住?”到底是老人了,看得自然比這年輕人透徹許多。
“她會回來的,祝老爺還在這兒。”馬雲之這一刻慶幸,慶幸自己有朝一日也成爲了用把柄要寫他人的小人,沒辦法,因爲愛。
馬車不知道走了多久,玖月除了方便和吃東西的時候都在車裡待着。
她用卜一卦送給她的鐵片卜了一卦,依然是兇。
這讓她更爲忐忑不安。
終於到了。
她望着千秋府的大門,覺得恍如隔世。
“小風,我這樣子是不是有些狼狽?是不是很不好看?”玖月理了理髮絲,又整整衣衫,宛若一個正要赴約會情郎的小丫頭。
“好看。”穀子風一路上都沒什麼話,他的陽光與溫暖,再也照不暖玖月的心。
有鐵衛將千秋府圍得左三層右三層,她要進千秋府自然也是不可能的。她急的團團轉,又去央求穀子風,“小風,怎麼辦,我們進不去,能不能讓他出來呢?”
索性玖月就大聲喊,“千秋雪,你給我出來,冤有頭債有主,你欠了我的,就算要你的命,也得我親自取。”
門竟真的開了,千秋雪還是一襲大紅衣跑,眉心兒點了個紅點,那麼妖豔。
玖月衝過去,緊緊抱住千秋雪,淚珠沾溼他的衣,“我恨你。”
“小玖月,你是來看我死的?”千秋雪撫摸着她柔軟的發,已覺得上次見到她的時候,似乎是上一世的事兒了。
“我說了,你欠了我的,就算是死,也得我親手要了你的命。旁的人,休想!”玖月清晰地吐字,銀牙似是要咬碎什麼。
“相王駕到。”太監的聲音刺痛着玖月的耳膜。
轉過身,她見到了此生再不願想見的西門弘澤。
“你來了?”西門弘澤望見玖月一喜,他以爲再見不到她了,可瞧見緊緊攬住她的千秋雪,他的目光又沉了下來。
“爲什麼要殺千秋雪?”玖月掙開千秋雪,走到西門弘澤前。
“亂臣賊子,意圖叛國,十惡不赦,死有餘辜。”西門弘澤顯然說的很順,似乎講了很多遍,爛記於心。
“是不是隻要千秋雪一個人的性命?是不是他除了死沒有旁的選擇?”玖月眼睛瞪圓瞧着他。
“是。”西門弘澤毫無猶豫。
玖月笑笑,說,“那你等等哦。”這聲音很輕很柔,像是在跟所有人說要捉迷藏,“你等等,我先藏好”一樣。
她蹲在地上,將包袱打開,先取出那夜明珠,用袖子擦了又擦,遞給千秋雪,“千秋雪,這個還給你。我們兩不相欠,下一世,是喜是悲我皆不會遇見你。”
“小玖月,我都要死的人了,你還不忘與我劃清界限?”千秋雪聲音苦楚。
玖月抿了抿脣,沒說話,只是眷戀地望了他一眼。然後她拿起那削鐵如泥的玄鐵匕首,對西門弘澤道:“千秋雪欠你一條命,我賠你。你欠我的,來生血債血償。”她忽用內力,將匕首狠狠刺進心臟,速度之快爲大家所不及。一口鮮血吐出,將她的皓齒染成了個血紅。
“小玖月。”千秋雪緊緊摟住她,怕她下一刻就消失。
“月兒,你怎可爲他而去?”西門弘澤終於丟棄了架子,跪在玖月身邊,愣愣地說。
玖月閉上眼,再不看任何人,“相王,你既是答應了我,便不可再動千秋雪。”
又一口鮮血噴出來,千秋雪感覺到她的身子在變軟變涼。
“來生,定不要相見。”玖月輕輕地說。她並不是忘記將脖子上的起死回生藥放在口中,而是她不想再活。她身子骨弱,肩膀承擔不起復仇的願,所以丟給來生。她還想着,若是她爲千秋雪而死,他會不會像惦記玉芙蓉那樣也惦記她一輩子?
雪花零零灑灑飄落而下,蓋在每個人身上,這繁華一世,宛如一場夢。
瞬間,這裡靜了下來,除了呼吸聲,什麼都沒有。
千秋雪望着懷中的人兒,知道他再一次失去了心中至愛。
他知道,玖月再也不會醒來……
若有來生,我不會再去尋你,沒有了我的你,許是會幸福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