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在一片善意的鬨笑聲,劉伯溫紅着臉從地上爬起來,四下輕輕拱手,“見笑了,見笑了,早聞大總管膂力非凡,卻未料其大如斯。”
衆人聞聽,笑得愈發酣暢,七嘴八舌的打趣道:“老劉,你可得好好去打熬一下身體了,咱家主公,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拍人肩膀。”
“是啊,劉參軍,就你這小身板,沒準哪天就被主公一不留神給拍吐了血。”
“劉參軍,咱們這兒可不比別處,文臣武將分得沒那麼清楚,就你這一拍便倒的身子骨兒,哪天要是遇上急行軍,豈不得累趴在半路上。”
“青田先生,君子六藝,可不只是禮樂書數。”
林林總總,其中有些話隱隱還帶着一點點酸溜溜的味道,但無論是善意的提醒,還是帶着幾分嫉妒的打趣,說過之後,都將彼此之間的距離拉近了數分。
“應該的,應該的,某明天就去拜師學藝,絕不再做文弱書生。”劉伯溫曾經在大元朝的官場混過不少年,當然知道如何應對這種情況,一邊笑着拱手,一邊自我解嘲,很快,就跟衆人打成了一片。
接下來他再做事情,就容易了許多,憑着朱重九的全力支持和他自己嫺熟的待人接物手段,很快,就將與朱重九前往徐州,與脫脫在黃河上會面的事情安排得八(九)不離十,然而,令誰也沒想到的是,最後關頭,卻突然橫生枝節,原本內定要在會面當日擔任貼身侍衛的丁德興,接到命令之後非但沒有絲毫感到榮幸,反而直接跟劉伯溫拍起了桌子,“啓稟參軍,此事恕難從命,那脫脫老賊不讓丁某看見則已,只要在丁某眼前出現,丁某必親手將其千刀萬剮。”
“黑丁,別胡鬧,劉參軍是奉大總管的命令而來,。”專門負責陪同劉伯溫四下安排人手的李喜喜見狀個,趕緊杆在劉伯溫發怒之前,大聲提醒,一邊說,他一邊給丁德興使眼色,示意後者不要過於任性,沒等在淮安軍中站穩腳跟就得罪大總管身邊的臂膀。
然而丁德興卻根本不接受他的好心,衝着劉伯溫拱了下手,繼續冷着臉補充,“即便是大總管親自點將,丁某也是這麼答覆,若是劉參軍覺得丁某有罪,儘管按照軍法處置好了,丁某絕不皺一下眉頭。”
“丁將軍言重了。”第一次獨立執行一項任務,就遇到了個硬坎兒,劉伯溫心中的感覺可想而知,但是,他卻不能直接拿着朱重九的佩刀去威逼對方,那樣的話,即便丁德興最後不得不屈服,也會顯得他這個參軍太沒本事,並且萬一關鍵時刻丁德興出工不出力,他可就要百死莫贖。
“劉某隻是聽祿長史推崇你的武藝,所以纔想勞煩你暫且替主公做一次貼身護衛。”輕輕吸了口氣,他繼續笑着補充,“如果丁將軍覺得劉某的安排不夠妥當,或者將軍自己最近公務繁忙脫不開身,儘管對劉某直說,劉某也好再去安排他人。”
一番話,說得不帶半點疏漏,讓別人想挑刺都挑不出來,丁德興聞聽,心中的火頭頓時就弱了許多,皺了皺眉,啞着嗓子解釋:“參軍大人勿怪,丁某不是針對你,不知道哪個酸丁,居然給主公出瞭如此餿的主意,唆使主公去河面上見那脫脫,見什麼見,那老匹夫一場大水,令我徐宿多少弟兄和百姓葬身魚腹,他如今落了勢,主公不派遣人手沿途取他狗命,已經是足夠寬容,憑什麼還要對他以禮相待,難道說,他脫脫是人,我徐宿那些慘死的軍民,就全不是人麼。”
他最近幾天一直按照淮安軍的規矩在講武堂受訓,沒有參加當日的議事,所以也不清楚,極力促成朱重九去與脫脫會面的那個“酸丁”,此刻就站在他的面前,結果他罵是罵痛快了,卻把個李喜喜嚇得汗流浹背。
不同於丁德興,李喜喜可是知道,是誰最先答應要跟脫脫會面的,細究起來,劉伯溫頂多是個幫朱重九說服了衆人,而真正該被丁德興罵個狗血噴頭的,恰恰是朱重九自己。
想到此節,李喜喜急得用力跺腳眨眼,“黑丁,你胡說些什麼,當時咱們跟脫脫是兩軍爭鋒,所有手段無不用其極,當年關老爺還曾經水淹七軍呢,我就不信,他事先都讓百姓搬了家。”
然而,丁德興正在火頭上,根本沒心思理睬李喜喜的暗示,撇了撇嘴,冷笑着道:“從前是從前,現在是現在,從前關老爺那會兒,可有什麼高郵之約,既然主公憑着高郵之約宰了張明鑑,憑什麼就放過脫脫,一樣是濫殺無辜,火燒揚州和水淹歸德府,其中有什麼分別,莫非就因爲他脫脫是蒙古人,就非得網開一面麼,那我等有何必要推翻大元,繼續低着頭,做四等奴才便是。”
“你,你這廝知道不知道好歹,。”李喜喜被氣得兩眼冒火,大聲呵斥,這回,他可不是光着想替丁德興找臺階下了,剛纔後者的那番話,已經直接指向了朱重九本人,擱在過去大元朝那邊,就是誹謗朝政,攻擊上官,最寬,也是個流放千里的罪名。
“不知道,我就是不服,你把我拉到朱總管面前,我也照樣是這幾句話,不服,就是不服。”丁德興梗起脖子,黑色的面孔因爲憤怒而變成了紫裡透紅。
“行了,行了,是劉某唐突了。”到了這個時候,劉伯溫才明白問題出在什麼地方,憑心而論,他先前還真沒覺得脫脫罪孽深重,相反,因爲推脫脫在大元朝那邊的遭遇心生同情,在他眼裡,脫脫的形象反而更加高大,隱隱的,已經能與平話裡的嶽武穆相比肩。
此刻被丁德興劈頭蓋臉罵了一頓,才恍然醒悟,原來於芝麻李和趙君用兩人的老部下眼裡,脫脫早已經是不共戴天的寇仇,並且按照淮揚新政的標準,脫脫的罪行,一點不比張明鑑那廝小,只要被淮安軍抓住,必然會處以極刑。
不過這種時候,他肯定不能把責任,全都推到朱重九身上,往大了說,作爲臣子,替主公背黑鍋,原本就是他的份內之事,往小了說,朱重九隻是說要兌現跟脫脫會面的承諾,可沒有說過,不再追究後者水淹數百萬無辜的罪行。
所以不管心中有多少委屈,劉伯溫都繼續笑着拱手,“李將軍別再勸了,丁將軍,也暫且息了雷霆之怒,聽下官解釋幾句,若是下官解釋之後,丁將軍仍然覺得不妥當的話,下官自然會將你今天的意思,原原本本轉達給主公,勸主公收回成命,別再去給脫脫長臉。”
“哼,狗咬呂洞賓。”李喜喜撇了撇嘴,將頭側到了一邊,懶得再看丁德興的臉色。
而丁德興本人,見劉伯溫始終彬彬有禮,也不好做得太過分,咬了咬牙,躬身作揖,“劉參軍儘管說,丁某洗耳恭聽,要知道,末將剛纔那些話,並不是針對於你。”
“省得,劉某省得,換了劉某與將軍易地而處,恐怕也要火冒三丈。”劉伯溫笑着點了點頭,低聲安慰,“但是這其中,肯定存在誤會,主公去見脫脫是一碼事,主公殺不殺脫脫則是另外一碼事,兩者根本不能混爲一談。”
“嗯。”丁德興聽得微微皺眉,銅鈴大的眼睛裡,充滿了困惑,“參軍能否解釋一二,丁某讀書少,性子急,請參軍大人勿怪。”
“有什麼可怪罪的,誰還沒個脾氣,況且你我既然有幸爲同僚,自然要互敬互助,哪有剛剛認識,就立刻互相拆臺,互相告黑狀的道理。”劉伯溫笑了笑,先給丁德興和李喜喜兩人吃了一粒兒定心丸,然後繼續說道,“主公去山東之前,曾經跟脫脫有約在先,於黃河之上會面,共謀一醉,雖然當時主公是爲了麻痹脫脫,給跨海奇襲創造戰機,脫脫本人,也未必安着什麼好心,但畢竟答應過了,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
“那又怎樣,你自己都說,主公當初是爲了麻痹老賊了。”丁德興心裡隱隱涌起一抹不太妙了預感,硬着頭皮迴應。
當初朱重九答應脫脫會面的事情,他可是親眼目睹,並且很清楚,朱重九親自領着奇兵冒險跨海的最基本目的之一,就是爲了取敵軍一員大將首級,告慰芝麻李的在天之靈,而事後朱重九也的確做到了,攻克膠州後,與王宣前後夾擊,把益王的兵馬打得潰不成軍,將大元朝那邊有名有姓的管軍正副萬戶和四品以上的地方官員,陣前殺了二三十個,遠遠超過了當初於衆人面前的承諾。
這也是他後來死心塌地,跟了朱重九的原因之一,出言必踐,一諾千金,哪怕芝麻李已經死去多日,哪怕趙君用等人早就翻不起什麼風浪,也絕不反悔。
然而脫脫畢竟是寇仇,豈能享受自己人才有的待遇,正鬱悶間,丁德興又聽見劉伯溫繼續說道,“主公如今不失信於已經窮途末路的脫脫,則將來必然不會失信於天下,丁將軍氣度恢弘,這其中意義,想必能夠明白。”
“你說得道理我都懂,但我就是,我就是看不得那脫脫不遭報應,.”丁德興越聽心裡越不是滋味,咬了咬牙,紅着眼睛說道。
“一事歸一事。”劉伯溫快速打斷,“脫脫請求主公兌現承諾,主公自然不屑在會面之時,命人將其拿下,但會面結束之後,則前諾已了,那脫脫接下來無論往哪邊走,只要主公一聲令下,老賊即便肋生雙翼,也在劫難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