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帥——!”衆親兵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扭過頭,看着胸口被打出了一個破洞的褚布哈,放聲悲鳴。
“呯!呯!呯!”二十幾名腿腳最利落的火繩槍手跟着劉子云的腳步繞了過來,將槍管架在自家兄弟的肩膀上,對準近在咫尺的蒙元親兵扣動了扳機。
先前唯恐隊形不夠密集的蒙元親兵們頓時被放倒了整整一排,剩下慘叫一聲,丟下褚布哈的屍體,撒腿就逃。
“追上去,殺光他們!!”胡大海舉槍高呼,帶領吳良謀等人開始追亡逐北。
“先別忙着追,砍旗,砍了褚布哈的帥旗!”劉子云把火繩槍丟到伊萬諾夫懷中,從自己腰間解下鐵皮喇叭,大聲提醒。
“殺二韃子,殺二韃子!”
“砍旗,砍旗!”
狂喜之下,衆輔兵們再也顧不上保持隊形了,或者追隨胡大海和吳良謀,去追殺戰場的潰兵。或者拎着長矛大刀,奔向褚布哈的帥旗。先一刀將旗杆放倒,然後掄起刀片子來衝着已經嚇癱了的高麗鼓手和一衆各族幕僚頭上亂剁。
“別殺俘虜,別殺俘虜,留下換錢,留下換錢!火”劉子云見狀,趕緊又把喇叭舉起來,約束軍紀。
哪裡還來得及,外界的威脅一去,輔兵們被一直壓抑着的激情徹底迸發了出來。東一羣,西一簇,見到身穿元軍服色的人就衝上去砍殺。也不管對方人數多寡,戰鬥力高低。
“奶奶的,還是欠練!”劉子云氣得破口大罵,無奈之下,只好盡最大可能收攏自己熟悉的部屬,“火槍兵,火槍兵向我靠攏!弓箭手,弓箭手,朱晨澤你個王八蛋,好幾個月都白煉了,趕緊把你的人召集起來,跟我去給都督幫忙!李子魚,李子魚,把擲彈兵全都給我招呼過來,咱們從背後去殺二韃子!”
好在戰兵和擲彈兵受的訓練時間稍長,紀律性也稍好一些。聽到自家千夫長大人發怒,紛紛拖着武器跑了過來,在劉子云身後重新整隊。
接下來的戰鬥,就完全可以用“摧枯拉朽”四個字形容。發現褚布哈的帥旗被砍倒,先前一直在拼命死撐的各支元軍千人隊,頓時亂成了一鍋粥。軍官和士兵爭相逃命,根本組織不起任何有效抵抗。
即便偶爾有一兩股冥頑不靈者,下場也都慘不忍睹。越打越有經驗的紅巾軍長矛兵頂上前,用矛鋒將他們逼得節節後退。然後火槍手們跑到長矛陣後,將火繩槍架在袍澤的肩膀上,頂着敵軍的胸膛扣動扳機。
“呯!呯!呯!”“呯!呯!呯!”一輪射擊沒結束,那些試圖頑抗到底的蒙元兵卒就徹底喪失了鬥志。嘴裡大聲喊着“妖法,妖法!”之類的語句,丟下兵器,抱頭鼠竄。
已經打瘋了的紅巾軍弟兄則像趕羊一樣驅趕着敵人,追亡逐北。一直到遠遠看見了淮安城的城牆,纔在自家斥候的嚴厲招呼下,勉強停住了腳步。然後被朱八十一和徐達等人帶着,在距離東城門口二里遠的位置重新整隊,以免遭到城內守軍的反撲。
那淮安城的蒙古達魯花赤者逗撓,早就從搶先騎着馬跑回來的蒙古兵嘴裡,得知了褚布哈戰敗的消息。然而他卻沒勇氣率兵出城給褚布哈報仇,只是將城內剩餘的三千多新兵老兵兵們一併都趕上了城牆。然後緊閉四門,扯起吊橋,嚴防死守。
可憐的蒙元潰兵們,一口氣跑了七裡半地,途中累得吐血而死者數以百計。好不容易看到了脫身的希望,卻過不了護城河。一個氣得趴在地上,放聲大哭。哭夠了,發覺紅巾軍並沒有趁機過來砍殺他們,趕緊訕訕地抹了一把臉上的鼻涕眼淚,順着河沿溜走,從此再也不給朝廷賣命了。
“乾脆讓末將帶人把他們全抓回來,負土填河,然後以其爲前驅,蟻附而上!”吳良謀依舊沒打過癮,跑到朱八十一面前,主動請纓。
“胡說!這麼高的城牆,爬上去得活活累死!”朱八十一搖搖頭,一邊身手替他從鎧甲上拔箭,一邊笑着說道。“先包紮傷口,清點損失,然後再想破城的辦法!”
“哎呀——!”吳良謀這才意識到自己身上還帶着傷,疼得呲牙咧嘴。
伊萬諾夫和劉子云等人哈哈大笑,互相幫襯着,脫下鎧甲,用鹽水清洗傷口,敷抹吳家特製的金創藥。又是七手八腳好一通忙碌,等把傷口處理完了,留在韓信城的兩個輔兵百人隊,也和先前被俘後倒戈的李奇等人,押着副萬戶寶音以及他麾下的一干蒙古親兵趕了過來。
那韓信城與淮安之間,原本就有河渠相連。留守在大船的朱強等人,確定了兩城之間已經沒有敵軍,也用大船將左軍出征時攜帶的糧草輜重等物,運到淮安城的東門之外。
朱八十一見此,乾脆命令弟兄們在距離淮安城北門三裡處紮下了營盤,然後又分了給了徐達兩百戰兵和五百輔兵,命令後者回韓信城,肅清城內殘敵,打掃戰場,並且替大軍守穩退路。自己則在吃完了午飯之後,以降將李奇爲嚮導,圍繞着淮安城勘察起地形來。
不勘察不知道,一勘察,才發現逯魯曾老先生先前給自己制定的作戰計劃有多麼的不靠譜。這淮安城,規模竟然比徐州城大了三倍都不止。城牆也比徐州的城牆高了一倍,表面鋪設得全是青灰色城磚,藤蔓斑駁,也不知道屹立了多少年。
而城牆之下半丈遠的地方,則環繞着四條水道。西側爲大運河,東側爲連接至韓信城的另外一條天然河流。當地人喚作東河,過了韓信城之後一直往東,與黃河並行入海。
運河與東河之間,則有兩道人工水渠相連。一南一北,與兩個天河河道圍成了一個正方形,將淮安城牢牢地護在了中央。
除了運河之外,城東,城南,城北,都有一座吊橋。此刻被鐵鎖高高地扯起,切斷了通往城門的道路。而四座城門全都呈內凹型,兩側設有馬臉,城上設有敵樓,據李奇介紹,每一道門裡,還有城閘,甕城、釘拍,鐵柵欄等,一干防禦設施,樣樣齊全。
如此一座防禦設施完備的雄城,祿老進士居然認爲,只要拿下韓信城就可以將此城順勢而下,真是一個紙上談兵的老馬謖!好在今天上午這仗贏得乾脆,直接把守軍給消滅掉了一大半兒,還把守軍的主心骨褚布哈給陣斬了。否則,大夥就乾脆什麼都別想,趁早捲了韓信城官庫裡的金銀細軟上船回家!
“那者逗撓是個只知道摟錢的世襲萬戶,沒有褚布哈幫襯,定然不敢出城來戰!”降將李奇見朱八十一臉色越來越凝重,趕緊主動獻計。“都督只要封死了此城的東西兩路水道,不準過往船隻向城裡運送糧食。用不了多久,此城就不攻而克了!”
“噢,這話怎講?”朱八十一回頭看了他一眼,很是驚奇地詢問。
降將李奇正愁沒機會表現,趕緊又向前拉了一下坐騎,然後壓低聲音,滿臉神秘地解釋,“都督有所不知,這淮安城乃朝廷的鹽稅重地。城裡四十多萬丁口,有一半兒以上的生計,都跟淮鹽脫不開干係。因此當地所產得糧食根本不夠吃。幾乎每個月都得專門從運河上調糧過來。”
“四十萬丁口,那總人數不得六七十萬?姓李的,你可別跟咱們都督吹牛?!”沒等他把話說完,逯德山已經大聲發出了質疑。
東下攻取淮安的計策,是他祖父逯魯曾給朱八十一獻的。整個經過,他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所以此刻見到淮安城的規模之後,他心裡比任何人都着急。唯恐左軍最後鎩羽而歸,弄得自己在朱屠戶面前再也擡不起頭來!
降將李奇正說得高興,突然被人給打斷,不滿地看了他一眼,強忍着怒氣迴應,“這位大人有所不知,小的從前可是漢軍百戶。就駐紮在淮安城裡,每天除了應卯之外,主要的任務就是帶着弟兄們上街巡視,彈壓地方!不敢說對城裡每一戶人家都熟悉,至少閉着眼睛,不會摸錯任何巷子!”
“別光顧着鬥嘴!”朱八十一瞪了他一眼,大聲喝止,“你撿要緊的說,淮安城內總計有多少人口?男的女的都算上!”
“七十,七十萬可能懸一點兒,六十五萬肯定是有的。有些大鹽商家裡,光奴僕小廝就有兩三百人。人丁根本不能按戶計算!”李奇被嚇了一哆嗦,趕緊停住廢話,老老實實地迴應。
“六十五萬?!”朱八十一聞聽,忍不住擡起頭來,輕輕倒吸冷氣。徐州城總人口十七萬出頭,其中還有十萬左右爲紅巾軍將士,真正的百姓只有七萬餘人。在原來那個朱老蔫的心裡,已經是了不得的大城市了。這淮安城卻有六十五萬人,還有許多家中奴僕成羣的大鹽商。萬一有人給者逗撓出主意,讓他把鹽商動員起來,協助官兵一道守城,這仗,自己還怎麼打?!甭說架起雲梯蟻附強攻了,就是者逗撓把城門敞開了讓自己往裡衝,三千多弟兄衝進去,也得被防守方組織起來的民壯用吐沫活活淹死,根本沒有任何勝算!
正一籌莫展間,卻又聽見逯德山大聲嚷嚷道,“人多有什麼了不起的?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蒙元朝廷倒行逆施,老百姓早就巴不得有人來救他們於水火了。城裡的人口越多,者逗撓心裡越不安穩。只要咱們應對得當,說不定不用咱們自己攻城,裡邊的鄉紳和百姓,就會抓了者逗撓,把城門直接獻給都督!”
注:元代淮安爲漕運和鹽運雙重樞紐,極爲繁華。歷史確切記載,有九萬多戶,五四萬餘人。城中聚集有大量商販和手工業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