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連綿的戰鼓聲掃過海灘,與濤聲一道,涌入沉睡中的膠州城。
“該死。”正在揮毫作畫的蒙元膠州達魯花赤耳由恨恨地將筆擲在桌案上,低聲怒罵。
不用問,肯定又是僉樞密院事脫歡的人在跟海盜“激戰”了,類似的“激戰”,膠州水師每年都會打上四、五場,場場都大獲全勝,只是,每次陣斬的海盜都非常少,並且從沒抓到過任何俘虜,畢竟,從高麗那邊購買死囚也是一筆開銷,能省下來的錢,脫歡大人絕不會濫花。
不過,每次水師凱旋而歸,繳獲的“賊髒”卻是非常豐厚,僉樞密院事脫歡又特別會做人,從山東道、到益都路、再到膠州城,各級官員,都能按照相應的官職等級,從“賊贓”中拿到應得一份,所以吵鬧歸吵鬧了些,膠州的官員們,也不好意思站出來拆穿脫歡和走私商人們所演的摺子戲。
當然了,收了分潤之後,對於駛進駛出膠州灣的走私貨船,大夥也默契地採取了視而不見的態度,反正這種走私貿易,管了也是白管,敢不理睬色目人所把持的市舶司,直接從膠州灣往高麗、倭國發船的,哪個背後站得不是個王爺以上級別的大佛,你前腳帶兵把人家的船扣了,後腳就得上門給人家去賠禮道歉,弄不好,連官位和性命都得丟掉,還不如裝聾做啞,好歹每季度還能從“賊贓”中分一份紅利,遠比刮地三尺來得痛快。
也不是所有官員都肯沆瀣一氣,前些年,就有個從大都調任過來的水師萬戶,不聽下屬的勸阻,堅持要替朝廷堵住膠州灣這個巨大的走私窟窿,結果在帶隊追殺走私船時,他居然腳下打了滑,一頭栽進了大海當中,待被手下人撈上來,肚子已經灌得如同碾子般大,任神仙出手,都無力迴天了。
自那以後,膠州城的文武官員,就再也沒主動惹過討人嫌,甚至最近發現有商販偷偷地從海路向淮安城販運糧食和硝石,也聽之任之,反正從淮安城內用糧食和硝石換回來的鏡子、冰翠和擦在身上能香小半個月的百花玉露,從沒留在膠州城裡公開銷售過,幾乎在第二天一大早,就有專門的馬車將這些價格奇高無比的奢侈物品,直接運往濟南裝船,然後再沿着大清河逆流而上,進入運河,迤邐送往大都、上都、冀寧等王公貴胄喜歡的居住的地方,甚至還能遠赴伊利汗國,送到那些一擲萬金的貴人手裡。
可清晰地照見人臉上汗毛孔的玻璃鏡子;由冰翠雕琢而成,夜裡能發光各色器物;採百花精華所釀製的玉露,哪一樣拿出來,售價不在千貫以上,即便以膠州達魯花赤耳由的從四品官身,想每樣都買一份嚐個新鮮,都得皺着眉頭猶豫好幾天,他就不信,這些貨物到了大都城之後,會流入什麼普通商賈之家,而當朝的宰相、平章、御史大夫們,明知道此物會導致大筆的錢糧流向淮安,流入紅巾巨寇朱重九之手,最後變成一門門火炮和一杆杆長槍、大刀,卻依舊無動於衷,這種古怪情況,就有些令人深思了。
“莫非朝廷當中,有人不希望朱賊被儘快剿滅。”命侍女關緊門窗,將戰鼓聲隔絕在外,州達魯花赤耳由再度拿起筆,於書案旁來回走動。
脫脫和哈麻兩個,勢同水火,這一點,凡是激靈點兒的官員都清清楚楚,而如果脫脫順利將朱重九、劉福通等賊斬盡殺絕,憑着耀眼的戰功和手中三十萬得勝之師,絕對能將哈麻徹底踩於腳下,但如果萬一脫脫打了敗仗呢,那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哈麻再混蛋也不敢拿大元朝的萬里江山開玩笑。
死死抓住沾滿了濃墨的毛筆,膠州達魯花赤耳由,被自己腦海裡突然冒出來的想法,嚇得冷汗直冒,如果朱重九打敗了脫脫,那後果就太可怕了,大元朝肯定會一蹶不振,甚至轉眼亡國,同爲當朝重臣的哈麻,肯定不會蠢到跟朱賊勾結的地步,不過,如果想方設法,讓脫脫跟朱賊打個平手,或者將戰事拖上四五個月,那情況就又柳暗花明了。
哈麻可以聯合月闊察兒等人,以“勞師無功,養賊自重”等理由,彈劾脫脫,然後找一員上將取而代之,剛好脫脫也將朱賊給耗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替換脫脫的人一到,立刻就可以跟紅巾賊決戰,整個“平叛”之功,就順勢落到了哈麻等人之手,脫脫和帖木兒不花兄弟,則徹底失去了皇上的信任
沿海城市的天氣向來涼爽,但膠州達魯花赤耳由的脊背,卻在不知不覺間,就溼了一大片,不是因爲窗外連綿不斷的戰鼓聲,而是爲了遠在千里之外,大都城內變幻莫測的政局。
當年權相伯顏失勢,脫脫取而代之,大元朝從上到下,不知砍掉了多少顆官員的腦袋,而一旦哈麻取代了脫脫,那些站錯隊的傢伙,還能落下個善終麼。
可萬一脫脫笑到了最後,爲了以儆效尤,他也不會再放過哈麻和雪雪兩兄弟,屆時,大都城內那麼多鏡子和花露是從哪裡來的,恐怕就要有個交代了,作爲其中一個主要走私通道,膠州肯定在劫難逃,城內的文武官員,恐怕也有吃不完的掛落
“大人,大人,不好了,大事不好了。”正痛苦不堪地想着,門外忽然傳來了一陣惱人的喧譁,緊跟着,膠州同知韓清就一頭栽了進來,雙手扶住門堪,氣急敗壞,“大人,大人您趕緊去看看吧,出事了,真的出大事了,海盜,海盜把在東門外黃沙灘登岸,把水師,把水師給全殲了。”
“什麼,你說什麼,不是糊弄人的麼,怎麼會真的打起來。”膠州達魯花赤耳由迅速扯下耳罩,一不小心,手中的毛筆將墨汁塗得滿臉都是。
“哎呀我的大老爺哎,我什麼時候敢騙您,。”膠州同知韓清向前爬了數步,雙手抱住耳由的大腿,“哪裡是商販啊,是海盜,真真正正的海盜,咱們膠州萬戶所那個水師您也不是不知道,空餉早就吃到了七成,剩下那兩三千弟兄,上去一波敗回來一波,已經一路敗到城門口了,您再不趕緊派人去支援,賊人就直接殺進城裡頭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