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琦走後,柳眉倒也少了幾分興致。索性將船在荷花吃糖裡來回劃了個遍,把池塘中的魚兒驚得游來游去。看到水裡的那些小傢伙們受到驚嚇的樣子,她倒覺得十分滿足,笑得合不攏嘴。
“行了行了,這麼久不在一起,想不到你還是一副小孩子貪玩的性子。”鹿轅有一半無奈一半寵溺地嗔怪道,“劃累了我們就下去休息休息吧,當心掉到池塘裡餵魚。”
柳眉卻是仰頭對着他調皮地一笑,帶着狡黠道:“反正我覺得不累,反正我就是喜歡看小魚兒們驚慌失措的樣子。尤其喜歡看你驚慌失措的樣子,不過要看到你驚慌失措的樣子,可真的好難呀,也不知道這輩子還有沒有機會看到了。”
“又調皮。”鹿轅並不生氣,反而寵溺着從柳眉的手中接過竹篙,“我來吧,你好生歇會兒,不然等下,我又得被爺爺罵了。”
“嘻嘻。”柳眉順從地將竹篙遞過去,自己仰面在船上坐下,清風吹拂,帶來陣陣兩雙之感。
鹿轅無奈地嘆口氣,搖搖頭,語重心長地說道:“真不知道你這樣的性子,以後怎麼嫁的出去。”
“我可不需要你來操心了。”柳眉卻是立馬反駁,“你呀,還是操心操心自己吧。好女不愁嫁,好男可不好娶喲。”
兩個人相視一笑,不再多說什麼。鹿轅專心地划船,小船兒平穩地在池塘上漂浮,穿梭在荷花叢裡。柳眉只覺得荷花的清香迎面而來,給人一種清心靜氣的舒暢感。
鹿轅的目光,時而落在竹篙上,時而飄散在天邊,帶着幾分凝重。
“哎,哥啊,你是在想念爺爺嗎?”
他身後,突然傳來柳眉的詢問聲:“我聽說,爺爺的手術還是很成功的,你也別太擔心了。”
前面撐船的人,將船停在陰涼處,轉身在她旁邊屈膝坐下。
“眉兒,你在國外生活了這麼多年,感覺怎麼樣?”
“啊?”柳眉沒有想到他會突然問這個,倒是反應了幾秒鐘,之後便細細思忖如何回答他的問題。
“其實,說真的吧,要是爸媽都在的話,我覺着也可能沒什麼。”柳眉嘟囔着嘴,認真說道,“不過像我這樣跟着親戚一起住的,感覺不咋的。國外倒是有很多好玩兒好吃的地方,比這裡強多了。可惜,我總覺得自己是外鄉人,有一種隔閡感。住在別人的家裡,無論怎樣,都有一種寄人籬下的感覺,說話的時候,分貝都要低一些。”
回憶起自己的過去,柳眉倒有幾分觸景傷情了,顯得有些憂鬱。
“呵呵,不瞞你說,雖然在英國的日子裡,我覺得有那麼多朋友一起,也十分快樂。但與跟你們呆在一起的感覺,不大一樣。”柳眉望着天空,“有時候我想,這大概就是所謂的鄉愁吧。遠離他鄉的人,總是會對自己的故土有一種難以釋懷的懷戀,無時無刻不存在着。歡樂也許能夠令你短暫地忘卻愁緒,但卻絕對不能消除。”
“是嗎。”良久,鹿轅方纔迴應了兩個字,沒用絲毫疑問的語氣,目光有
幾分遊離,還帶着幾分希冀,“或許吧。”
“怎麼?”柳眉挑眉望向他,“你怎麼突然想起問這個?”
幾秒鐘之後,她似乎明白過來,恍然大悟地點點頭,想要開口說點兒什麼,卻又止住了。她記得,姜琦跟她說過,江火是跟一個男生一起出國的。這麼一來,某些人無論如何,都應該擔心了。她想要安慰幾句,卻又不知道如何安慰,更不知道要說什麼好,最後便只能以沉默對應了。
兩個人就這麼坐在船上,各自思忖各自的心事,一言不發。
姜琦匆匆離開黃土村,坐車回到家裡,心裡仍舊不能平靜。今天這麼突然撞見熟人,她才幡然醒悟一般。自己怎麼不知不覺竟然跟洛陽呆在一起了?怎麼會就這麼不明不白地答應了他的要求呢?自己這是吃錯藥了麼?竟然陪着那個人,去了黃土村?
一回到家,她就把自己關進房間裡,對自己這樣不明不白的行爲感到生氣。
“哎!”她將自己的整個投都埋進被子裡,只覺得自己太愚蠢太沒有出息了,怎麼會去可憐那種人呢?加上荷花塘裡的那番對話,碰觸到了多年前她的傷口,讓她一時之間,難以鎮定下來。
姜琦只覺得自己的腦子裡,一片混亂,幾乎處於一種不能思考的狀態了。什麼叫“剪不斷,理還亂”,想來就是形容她此時此刻的樣子了。
“哎!到底要怎樣啊!”她在牀上翻來覆去,覺得十分難受。好似有一塊大石頭,壓在胸口前,令她難以喘息。
左右覺得不舒服,她最後拿起手機,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撥通了那個號碼。
“琦琦?”
電話接通之後,江火熟悉的聲音傳了過來:“怎麼了?”
姜琦聽到她詢問,突然覺得自己這樣的行爲有些無理取鬧,還有幾分不可理喻。她突然猶豫,到底要不要說實話了。
“火火,我想你了。”
“我這還在上課呢,我們上網說。”片刻,似乎感受到這邊並沒有什麼大喜大悲的情緒,那邊江火也安心了些,便輕聲說了一句,“我手機上Q,你慢慢說啊。”
過了一會兒,姜琦並未反對,那方便掛了電話。
“是啊,美國的學制,和我們這不一樣呢,我這是腦抽了麼?”掛上電話,姜琦立馬給自己潑了一盆冷水,“今天我怎麼這麼不鎮定?即便和那年的情形有些像,但我也不至於變成這樣啊?”
她將整個身子埋進被子裡,緊緊閉上眼睛,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我這是怎麼了?”她一邊問自己,一邊死死拽着被子,雙眼卻是泛起淚珠來。手機放在旁邊,也無心搭理。眼前盡是荷塘夕陽下,那個永遠令她難以釋懷的少年倔強的臉。
爲什麼,爲什麼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不肯釋懷呢?
她默默在心裡問自己,兩行清淚止不住地流淌下來。她便將身子埋得更深,卻仍舊不住地顫抖,淚水打溼周圍的牀單,留下深淺不一的痕跡。
手機鈴聲響起
,她瞥了一眼,見到是江火的號碼,卻不敢也不願伸手去接。
姜琦把自己藏在被子裡,握着手機,獨自流淚。
那邊,江火見到她怎麼都沒有反應,不上QQ,不接電話,發短信也不回,心裡十分着急。到美國這麼久了,想來都是她打電話回去的。姜琦總是嫌棄國際長途太貴了,電話費都足夠上網一個月了,如此算來,不划算。江火對她此番言論,並不反對。因此,她也想來十分主動,每個月必定至少會打一次電話。
只是今日,沒想到,剛剛上課,姜琦就打電話了。按照時差來算,自己這邊清晨八點,柳寧估計已經是傍晚時分了吧。隔着這麼遠,也不知道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麼,她心裡十分着急,卻又無可奈何。
“琦琦,到底怎麼了?吱一聲,別嚇唬我。”
夕陽已經散去餘暉,姜琦啜泣着,稍微平靜了些,拿起手機打開短信,第一條看到的,便是這句。
鈴聲又響了,這一次,姜琦接通了電話。
“怎麼了?”江火十萬火急地問道,“你可是要把我嚇死了,怎麼不接電話不回短信呢?”
她本來還想說,聽到姜琦的抽泣聲,卻是立馬止住了,聲音變得溫柔:“琦琦,誰欺負你了麼?別難過,有什麼事情,跟我說。”
在江火眼裡,姜琦一直都是個直腸子,有什麼事說什麼事,從來不遮掩什麼。跟她在一起,總能感受到一種親切感和安全感。她從來沒有想到,姜琦竟然會這麼啜泣,更沒有想到,她也是個有心事的人。
良久,電話那頭都沒有應答聲。江火卻並不催促,只是這麼接通電話,靜靜地陪着她,等着她說話。
“火火。”半天,姜琦終於吐出兩個字,“謝謝你。”
“跟我客氣什麼。”江火鬆了一口氣,但凡姜琦還能夠說謝謝,就證明她的心情已經整理得好了很多了。“什麼事情都會過去的,哭過之後,總會好起來的。”
“嗯嗯。”姜琦連連點頭答應着,啜泣聲再一次演變成了哭泣聲,淚水再次流淌,她卻無力阻擋,“火火,我真沒用。”
聽到她一邊哭泣,一邊斷斷續續地這麼說自己,江火心裡反倒更加酸澀。她突然發現,自己曾經那麼引以爲豪的語文,此刻卻沒能給她提供什麼好的能夠安慰姜琦的話語。她也這麼沉默着,也許此時此刻,默默傾聽她的哭泣,也是一種安慰方式吧。
大概過了十分鐘左右,姜琦終於鎮定下來,伸手擦着眼淚,聲音依舊哽咽:“讓你笑話了,火火,我只是,突然很難過。”
“嗯,我明白。”江火只是說了這麼幾個字,並沒有多問。倘若姜琦願意說,便會主動說出來的。她不問,只是給姜琦一個自由選擇的機會。因爲她知道,假如她問了,姜琦一定會說的,即使不怎麼願意。
每個人的心裡,都有那麼一塊獨有的空間,不希望有任何人沾染。她暗中猜測,姜琦這次如此難過,定然是那一塊私有的小空間裡的傷疤,被什麼人觸及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