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十八,算上洪天明,這裡一共有十八個千雲衛。
沈龍淵大致地數了一下,果真沒有全來,十八個千雲衛,應該能闖出去。
火光擠進了整片黑暗,風吹嘯而來,將火焰吹的左右搖曳,赤紅的火如同搖頭晃腦的蛇一樣,灼熱的焰捲進漆黑的夜之中,映在潔白月光上一直滑落到淡銀色的劍身。
“聽令!有賊子三裹挾宣武王妃,欲行不軌,千雲衛當機立斷,殺賊!”
洪亮的聲音像是乍破的銀瓶毫無保留地噴灑出水漿一般,瞬間填滿了整個鬧市,鬧市像是活過來了一樣,微微振動。
“得令!”
“得令!”
“得令!”
……
無數應和不約而同地從那剩下十七個千雲衛的喉嚨裡散發了出來,頃刻間就如同翻騰的江海一樣浩大。
沈龍淵一臉坦然,露出一副他早就知道你要這麼做的神情,他將“天冥紫魘”握的更緊了,身子也再弓了些,像一隻隨時會撲上去的獅子。
沈龍淵不會主動攻擊洪天明,因爲那樣可是襲擊朝廷命官,這種事情是很嚴重的,也是一個江湖人最應該遵守的規矩。但是一旦洪天明先動手了,就不同了。
那就算是正當防衛了,是這麼說的吧,沈龍淵在心裡有些發笑地想着。
佔吟雲和唐花雪在這一聲又一聲的“浪潮”中,沒有絲毫震動,只是顯露出他們的戰意。
這二人的戰意比沈龍淵更加露骨,毫不保留,尤其是唐花雪,他的戰意都快轉化成殺氣凝結在他的臉上了,幾欲滴出水珠。
焦楠衣是四人中唯一一個特別驚慌的,她那在劉家村,在黃家後院裡表現出來的鎮靜在此刻已經煙消雲散了。
她知道千雲衛的分量,雖然在經過自我審視之後,焦楠衣決定同唐花雪共進退,和他一起面對襄陽方面的追擊,但是當那一天真正的到來,他們拿着刀劍舉在自己的脖子上的時候,焦楠衣的恐懼又一次涌上了她的心頭,像是傀儡師一樣將她的四肢全部操控住了。
那場面夢境在此刻再一次涌上了她的心頭。
金色的劍穿透了唐花雪潔白的衣袍,血紅的水將白色染成了同樣的紅,如同掉入深淵一般讓人頭暈目眩。
焦楠衣像是一下驚醒,她眼中的擔憂和焦急以及那毫不掩藏的恐懼越放越大,將她那靈動的雙目全部佔據了。突然,這時,一股溫熱的氣流從外傳入到了她的體內,通過那只有些冰冰涼卻溫暖的手。
焦楠衣擡頭看了一眼唐花雪,正好四目相對。
寬慰又堅定的目光進入了焦楠衣的眼中,她呼出了一口氣,在還沒有結束的,這震天雷動的“得令”聲中穩定住了心神。
洪天明臉上充滿了笑意,但是說出來的話卻讓人聯想到一個詞——義正言辭。
“誅殺妖邪,救出王妃!殺!”
唐花雪注意到了一點,他感覺到了洪天明太過於違和了,導致看上去反而十分和諧。
唐花雪不識得千雲衛,但是通過洪天明的自報家門,加上自己的猜測,這可能是一隻非常規的衛軍。
這樣違和的和諧,不應該,至少不能出現在千雲衛身上。
他鬆開了握住焦楠衣的手,左手探到了掛在腰左側的“月洪”,握住了“月洪”的刀鞘,右手緩緩地握住了“月洪”的刀柄,兩腳分開,身子微微前傾,整個人完全擋在了焦楠衣的身前。
這是唐花雪最經典的刀勢,拔刀斬。
一刀拔出,行如疾電,快如迅風。
唐花雪對着洪天明,他已經確定好了自己的目標了。
“殺!”
四面八方涌過來的斷喝聲如同潮水一樣想要淹沒唐花雪等人。
一重又一重,似乎有無形的漣漪在泛向唐花雪等人。
焦楠衣感受到了異樣,她感到頭重腳輕,靈魂都快從身體中掉出來了。
其他三人顯然發現了這一次的斷喝聲和剛剛一次不同,這一次的斷喝聲中竟然包含了隱藏很深的內力,這些內力藏在斷喝中,能對人的心神造成影響。
千雲衛的參入條件之一是要境界最少到乙等上位,這在場的十七個普通千雲衛,每一個都有甲等初的境界,又長期訓練,藏內力於斷喝,焦楠衣自是發現不了。
唐花雪察覺到了焦楠衣的異樣,他想着出刀破掉蘊在四周空氣中的內力,但是又想到自己一旦出刀,那麼面前的洪天明恐怕就會立即出劍。
正當唐花雪在躊躇的時候,身後傳來了利器劃破空氣的聲音,以及一道冰冷的聲音。
淺金色的劍在空中劃出一個半圓弧,冰冷的劍光在夜幕,月光,火焰之間一閃,一息都不到,那些蘊在空中的內力全部消散不見,被這一劍盡數斬破了。
“聒噪。”佔吟雲收劍,輕啓香脣,冷冷出聲。
沈龍淵情不自禁看了一眼佔吟雲,不禁地打了個寒顫。
千雲衛好似被挑釁了一樣,把火把插進了身後自己盔甲專門放火把的地方,從四面八方向佔吟雲和沈龍淵涌了過去,他們的目標裡沒有唐花雪更加沒有焦楠衣。
這十七個千雲衛心有靈犀一般,不約而同地就把唐花雪留給了他們那個此時正滿臉笑意的雲主。
十七個千雲衛分爲兩波,八個圍住佔吟雲,九個困住了沈龍淵。
沈龍淵一槍掃開一名千雲衛,“天冥紫魘”纏着紫氣打到了那千雲衛的胸上,將那胸甲只打出個凹陷,那人受了大力,整個人飛了出去,吐了一口血,在地上一個翻滾,又衝了上來。
千雲衛的制式盔甲確實好,但其中也包括了沈龍淵手上留力以及他身上還有些傷的原因。
沈龍淵雖然人有些粗鄙,喜好口吐穢語,做事大手大腳,是個癡人,但其實膽大心細,最重要的,他是個老油子,這種人,是不會主動把朝廷命官殺了的。
而另一邊的佔吟雲就沒有這樣的顧慮,她本身是個劍派聖女,待人雖然不是面面俱到,但是也是個溫和的姑娘,但是經過了滅門,和一段時間的逃亡,心腸冷卻了,劍招也逐漸從宗門劍法演變成了殺人劍了,現在的佔吟雲其實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祖宗,她纔不管是不是朝廷命官,遇上破綻就是要來上一劍,使其命喪黃泉。
沈龍淵看了一眼佔吟雲,嘆了一口氣,嘴巴翕動,聲音沒有發出來,而是直接傳進了其他三人耳中,這是傳音入密之法。
“不要跟他們纏鬥,一有機會就往城牆那裡衝,主要是離開這個勞什子地方。”
“等唐兄一出刀,小妮子你就往東面跑。”
聽完沈龍淵的話,焦楠衣默默地點了點頭,她看着東面裡的黑夜,感覺那裡的夜幕正在難掩自己的激動,一點又一點地跳動着。
唐花雪吸了一口氣,他沒受多重的傷,出黃家正院的時候還吃了一粒沈龍淵的藥丸,現在的狀態有個五成好,他現在要用這個五成狀態,直接衝破洪天明的防線。
他擋在焦楠衣的身前,將洪天明的視線擋住了,他將右手背在身後甩了甩,不到一息,又握住了“月洪”。
洪天明沉浸着觀察唐花雪,根本沒有注意到唐花雪的“小動作”,也沒有注意到焦楠衣拿到了那一小柄玉色劍形掛飾。
白色瞬間染上了唐花雪飄蕩在風中的長髮,無數飛電纏繞在他的身邊,如同一條又一條的細小白蛇。他整個人則好似一隻猛虎一般,左腳一點,人影破開長風,在即將碰到洪天明的時候,“月洪”出鞘,纏着飛電,自下而上一刀斬向洪天明的頭。
這一切發生的非常快,只在一二息之間,飛電掠過夜幕,白色吞噬了黑色,轉瞬間就將吞噬洪天明。
洪天明原本正面帶笑意看着面前的唐花雪四人,像是個看戲子焦頭爛額的閒客。
洪天明一點也不擔心唐花雪突然襲擊,身爲千雲衛第八雲主,小宗師境界的高手,他有絕對的自信,青牛山上死在那的那兩個小宗師,他自己也能很輕鬆的解決,所以一對一,他並不害怕唐花雪。
但是白色的電光一閃,洪天明就看到了面前從下往上向他斬來的“月洪”,這讓他整個人都驚了一下,淡銀色的身影一閃,“月洪”擦着他右胸到右腋的盔甲而過,飛電瘋狂傾瀉而出,洪天明吃痛,臉上充滿笑意的神情一下子就垮了,挎着個臉,右手在那飛電傾瀉過的地方抹了過去,將那飛電的痕跡都抹掉了。
唐花雪眉眼一擡,有些驚訝,但是身影一閃,飛電藏在影子裡,一瞬間又到了洪天明的身邊,只不過,這一回,這位第八雲主已經反應過來了,長劍出手,擋住了“月洪”,小宗師級別的氣毫無保留地衝了出來,與唐花雪較起了勁,刀劍相擊,碰撞出驚人的火花。
要論震驚,洪天明要比唐花雪震驚許多,他根本沒有想到這個刀客能有這麼快的速度,見面的時候他感覺到對方不過是個甲等上而已,一轉眼,現在的唐花雪身上釋放出來的氣息都已經直追他自己了,這讓他措手不及。
唐花雪一開始動手就是有預謀的,上來就把那五成狀態全部拿了出來,而洪天明雖然自佔優勢,但是他一開始只是冷眼旁觀,有些輕敵了,第一面就落了下風,第二面雖然也是獅子搏兔,用了全力,但一時間已佔下位,要馬上將氣勢擡回來,在此時也是小宗師狀態的唐花雪面前有些困難。
唐花雪和洪天明兩人各向後退了幾步,此時,焦楠衣已經往東面那黑夜裡衝了好些距離了。
洪天明這時才幡然醒悟起來,他剛剛一直沉浸在剖析有趣要素的環節中,忘記了唐花雪他們最基本的目的了。
千雲衛纔是來這裡抓人的,這四個人是要逃的,既然是逃不可能會留下來爭鬥,一定會想辦法突出重圍,因爲洪天明本身就沒把那個沒用的宣武王妃放在眼裡,根本沒有注意她,眼裡一直盯着他覺得這四人中最有趣的唐花雪。
該死,洪天明在心裡暗罵了一句,手提長劍,就想去抓焦楠衣。
這個時候,洪天明就算是再蠢也明白了,焦楠衣這麼一個乙等廢物先往東面城牆那裡跑是爲什麼。
她手上一定有破開城牆的手段!
所以,必須先把焦楠衣控制住。
洪天明想明白之後,也不戀戰,他雙手握住長劍,將長劍一甩,逼開唐花雪,整個人如一頭淡銀色的獵豹一般,衝向了焦楠衣的背後。
他的速度比焦楠衣快上了許多,三四息的時間,他就要夠到焦楠衣了,可就在這時,唐花雪化作飛電猛虎,“月洪”攪着亂掉的夜風,一刀又斬了過來,目標是洪天明的後頸。
洪天明深感身後一陣涼,知道唐花雪又來了,他有些懊悔,心想自己不應該如此託大,他整個人在疾行之中,還能轉過身來,長劍斬出一道劍光想把唐花雪逼開。
但唐花雪身上纏繞着無數飛電,極爲難纏,手上使出的招數也不致命,只是纏着洪天明,讓他沒有精力再去追逐焦楠衣。
難纏!洪天明臉上表情已經近乎扭曲,刀劍再次相擊,這一次,唐花雪後勁不足,氣勢已經下來了,被洪天明壓制住了,但唐花雪的目的並不是勝他,只是纏住他而已。
飛電化作白蛇一下又一下搞得洪天明很是分神,速度大不如之前,而焦楠衣融入夜幕之後,如魚得水,一下子就與洪天明拉開了距離。
而另一邊的佔吟雲和沈龍淵對視了一眼,也開始甩開那十七個千雲衛。
佔吟雲有些吁吁氣喘,她的劍招雖然仍然狠辣,但是猶如身上有傷,威力漸漸弱了下來,剛開始的時候,佔吟雲狠攻一點,已經造成了一死一傷,倒在地上。
雖是少了兩人圍攻她,但是佔吟雲也已經是強弩之末,節節敗退。
沈龍淵看出了這一點,他又嘆了一口氣。
嘴上輕輕地罵:“格老子的,官家不好對啊。”
緊接着,他一槍掃開圍住他的千雲衛,從懷裡把那張無色的面具掏了出來,然後戴在了臉上。
無色的面具一下子覆蓋在了沈龍淵的面容之上,猶如水膜一樣把他整個面部,吞噬了進去。
“老子來開路!”
低沉又暴怒的吼聲在夜幕中炸開,洪天明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不自禁地看了一眼身後火光照亮的地方,知道那裡藏着一個比唐花雪還要厲害的怪物。
也正是這一眼,唐花雪趁機纏了上來,電光噼裡啪啦,再次將洪天明的速度減慢了下來。
狂嘯的風越來越迅疾,天上的雲氣攪動在一起,遮蔽了月光,猶如暴雨狂雪之前的徵兆。
洪天明看了一眼上天,他知道,這是渝楊城內的天地在異變。
這片天地,出了名的不好鬥,今夜弄到現在纔開始異變,倒是有點出乎意料。
雖是夜幕,但是洪天明仍然能看清,蒼穹上有一片巨大的漩渦正在聚集。
“要變天了。”洪天明一劍架住“月洪”,一腳踢開了唐花雪,整個人快速向逐漸拉開距離的焦楠衣追去。
身後電光大閃,照亮了這片夜幕。
“別分心!”狂暴的電蛇從街道中狂涌而出,冰冷的聲音如同閻王的請帖一樣,催人昭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