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軍偵知桂林有變,恭順王孔有德喜不自禁,集結大軍,經平樂、陽朔,冒雨急趨桂林。
五月二十四日,清軍先鋒抵達桂林城南,在七星巖一帶紮營。
瞿式耜立即調焦璉入城,集合諸將議事。留守中軍林應昌,焦璉麾下白貴、趙光、馬起蛟、朱旻如四鎮,標營岑丹初,監軍太監龐天壽、欽天監瞿紗微、佛朗機僱傭兵司鐸畢方濟等人蔘會。
屋外大雨連綿,衆將剛剛落座,副將馬之驥遣人報告,說城東伏波門城牆損壞,出現兩處坍塌,正組織人手修補。
瞿式耜神色凝重,緩緩說道:“應昌,你先講講敵情。”
林應昌掛平夷將軍印,其實只相當於瞿式耜的中軍坐營官,管兩千餘守城兵。這些守城兵只堪維持秩序,不能臨陣殺敵。
好在林應昌爲人勤勉,深得瞿式耜的信任。他說:
“細作報告,七星巖清虜爲屠列鼇部,爲李成棟的部將。孔有德本在湖廣,聽聞桂林有變,繞道鎮峽關,趨陽朔,明日就可抵達桂林。逆王耿仲明、尚可喜隨之,兵馬號稱十萬。”
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爲清初三順王,都出身於東江軍,爲毛文龍所器重,驍勇善戰,非同小可。
龐天壽聽罷,不免驚怕,用怪異的娘娘腔說道:
“孔有德擅使大炮,被清虜拜爲大將軍,合三王之力,非同小可。爲今之計,莫若堅壁不出,請安國公、思恩侯馳兵相救。然後內應夾擊,破敵方有希望。”
此論一出,衆人面面相覷。劉承永不久前才譁變,怎麼好了傷疤忘了痛,還想指望劉承胤出兵相救?
岑丹初見他皮膚白皙,身材矮胖,便知他平日養尊處優,保養有術。
此等閹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要不是身份太低,丹初真想起身把他好好臭罵一頓。老傢伙,後面必要找個機會,把你好好羞辱一番!
這龐天壽雖爲總監軍,卻沒有威信。究其原因,在於焦璉擴軍之後,一家獨大。瞿式耜倚重焦璉,使焦璉地位更加超然。
偏偏焦璉爲人清正介直,不事諂媚,也沒錢賄賂太監。龐天壽便想引來外援,制衡焦璉。
瞿式耜沒有說話,把目光投向焦璉。這是在等焦璉發話,他好最後定調。
焦璉當仁不讓,說道:“孔有德雖擅使炮,卻有勇無謀,非大將之才。他糾合三藩,又有屠列鼇僕從,號稱十萬,兵精餉足,足以持久圍困桂林。
“安國公、思恩侯不能共患難,不足爲恃。依我看,清虜輕兵急進,不便攜帶大炮。連日陰雨,孔有德縱有火炮,也不便發揮火力。
“應當趁虜立足未穩,發兵急攻。否則,遷延日久,清虜日集,我軍士氣日衰,附逆賊寇日衆。久而久之,桂林不攻自破矣。”
衆將紛紛附和。
龐天壽故作鎮定,手中那把皇帝御賜的拂塵微微發抖,昭示著他內心的惱怒和不甘。
他清了清嗓子,說道:“爵帥不可輕敵。三藩皆爲東江鎮驍將,征戰二三十年,入粵後附者甚衆,即便沒有十萬,三五萬總是有的。
“爵帥手上兵馬不足一萬,新兵大半,訓練欠缺,以少擊寡,以弱敵強,固然可敬……”
太監還沒說完,焦璉便打斷他,說道:“兩個月前,清虜來犯。本帥以三百標兵,主動出城挑戰,一擊便沖垮清虜……”
龐天壽也打斷了他,說道:“高固山一羣烏合之衆,孔有德就不同了。萬一爵帥輕敵失敗,民心士氣崩沮。桂林危,則行在危,爵帥將置皇上於何地?”
“你!”焦璉劍眉倒豎,看到龐天壽手中的玉拂塵,只得強行壓下怒氣。
有焦璉出言相爭,瞿式耜就好說話了。他形容枯槁,眼睛卻炯炯有神,說道:“三藩之力雖強,但尚可喜與孔有德、耿仲明一向不和,與孔有德貌合神離。
“我軍憑堅城,用大炮,又得西兵相助,天時地利人和,未嘗就不能打敗清虜。今日,廣派斥候,察敵虛實。明日,待敵臨城之後,再尋破敵之計。”
孔、耿、尚三人皆出身於東江鎮,爲毛文龍麾下驍將。袁崇煥擅殺毛文龍,孔有德、耿仲明不忿,到登州投奔孫元化,尚可喜則留在了皮島。
孔有德、耿仲明叛變時,走海路降清。尚可喜受命阻擊孔有德、耿仲明,把二人打得幾無容身之地。
再後來,尚可喜被上司傾害,降清後,還與孔、耿二人發生衝突。爲此,皇太極還曾親自調解。
瞿式耜斷定尚可喜不會死戰,對守城尚有信心,明顯支持焦璉。
龐天壽見狀,不再說話。
於是,瞿式耜佈置防禦,將兵馬全部收縮入城,各將分門扼守,以城南文昌門爲防禦重點,置紅衣大炮,以西兵三百上城發炮。
次日,陰天。清軍來犯,果真從文昌門發起進攻,來勢洶洶。
騎兵馳突文昌門外,步兵披甲,推動越壕車數具,緩緩前行。又有十幾名滿兵,騎大西馬,銀甲朱盔,甚是鮮明,於陣後督戰。
瞿式耜、焦璉立於文昌門城樓上,指揮佛朗機僱傭兵開炮射擊。
還別說,這些僱傭兵拿足了軍餉,臨危不懼,相當英勇。隊長名叫尼古拉斯.費雷拉,是個炮兵上尉,經驗豐富。
直等清軍靠近護城河,費雷拉才下令開火。西兵居高臨下,使用十幾門紅衣大炮、沖天炮,百餘杆火繩槍,火力雖不密集,倒也精準,稱得上指哪打哪。
清軍被護城河所扼,越壕車也皆連被毀,只得發射箭矢。
矢如雨下,不少出自滿洲大梢弓,威力甚猛。瞿式耜的綸巾被射掉,焦璉也中了一箭,所幸並未傷及要害。
佛朗機士兵不斷爲箭矢殺傷, 卻並不避讓。費雷拉英勇向前,指揮炮兵射擊。其中一門開花炮彈落在滿洲督戰兵身旁,一彈擊斃三名滿洲兵,引來一片喝彩。
戰至中午,狂風呼嘯,豆大的雨點劈里啪啦地落下。雨勢越來越猛烈,如瓢潑一般,打得人幾乎睜不開眼。
大雨滂沱,槍炮、弓箭皆失效。清軍退兵,明軍也喘了口氣。
城外戰事稍鬆,岑丹初率領三隊疾闖都司衙門,索取軍械。
太監龐天壽正借住都司衙門,來桂林時除了押運火炮,還帶來一批甲仗軍械,準備用來籠絡武將。火炮都已搬上城頭,軍械仍放在衙門裡。
岑丹初有意向他示威,既不謁見,也不請示,帶人橫衝直撞,直奔倉庫,搬運軍械。
守兵不敢阻攔。
好東西還真不少,有鎧甲、馬槊、雁翎刀、弓矢等,足夠裝備一支小隊了。
跟著隊長搶監軍太監的東西,將士們都很踊躍。不到兩刻鐘,就把軍械搬運一空。
龐太監在府中坐立不安,直到岑丹初要走,才鼓起勇氣出門。
岑丹初見到他,在馬上略一作揖,說道:“龐公公,戰事緊急,聞衙門中還有一批軍械,特來借取。”
龐天壽氣得打哆嗦,說道:“這是我的東西,你怎能不打招呼,說搶就搶!”
丹初怒從心起,橫槊馬上,說道:“我輩出生入死,保爾等榮華富貴。今日事急,借爾幾件軍械,何來廢話?”
龐天壽見到明晃晃的利刃,早已膽怯,嚇得退後兩步。
岑丹初哈哈大笑,馳馬消失在雨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