鈀是一種冷兵器,由農具演變而成,在古代戰爭中並不常見。與鏜類似,鈀是一種攻防兼備的武器。
戚繼光爲對付倭寇的長刀,將鏜與鈀合二爲一,製成鏜鈀。名爲鏜鈀,實際上是一種鈀。《西遊記》成書於萬曆年間,豬八戒使用的武器,大致就是鈀。
滿清廣西巡撫李懋祖,出身於遼東武將世家,乃大明寧遠伯李成樑之曾孫。
有明一代,遼東邊軍爲明軍精銳,耗餉無數。至南明,遼東明軍大多數已投降滿清,多編爲漢軍八旗。
因此,內地人多恨遼人,認爲遼人引狼入室。這位李懋祖乃遼東李氏的子孫,被滿清委任爲廣西巡撫。眼看明軍大舉反攻,李懋祖不願投降,反而加緊備戰,願與全州共存亡。
都是漢人,爲何李懋祖如此拼命?
岑丹初嘆息不已,求計於方以智。方以智爲永安軍右參軍,已是丹初的智囊,此戰隨軍行動,幫丹初主持中軍,籌備糧草軍械,地位至關緊要。
“密之兄,李懋祖爲李成樑的曾孫,世受國恩,奈何甘爲滿清賣命?三僞王已經撤至武昌,金聲桓又在江西反正,全州已成絕地。
“督師派使招撫,他竟斬殺來使,聲稱疆臣守土有責,寧願死在全州,也決不撤出廣西。反觀我朝文官武將,屈膝投降者舉不勝數,忠誠殉節者反倒不多。
“問題到底出在哪了?”
方以智亦長嘆一聲。他亦列名東林黨骨幹,東林黨一向宣稱忠君愛國,清軍一來,投降者何其多也!
別的不多說,就講“江左三大家”吧,在當時極具代表性。
東林黨魁、江南文壇之首錢謙益率領弘光朝官員投降,把南京拱手讓與多鐸,被委任爲滿清禮部侍郎。錢謙益已經五十多歲,連小妾柳如是都不如,被時人譏諷,遂辭官還鄉,在家鄉聯絡抗清義士,已被滿清逮捕,投入京師大獄。
復社魁首、“梅村體”詩主吳偉業自清兵南下後一直隱居不出。其親家陳之繼已入清朝爲官,捲入清廷黨爭,不斷向清廷舉薦吳偉業,試圖引他爲奧援。清廷知道他名聞天下,亦不斷派人徵辟。其老母擔心禍及家庭,不斷催促他北上。吳偉業難以自安,仍躲在家鄉不出,將來恐將變節。
龔鼎孽亦負盛名,與方以智是好友,先降李自成,後降清,不僅爲明人所不齒,也爲清人所蔑視。清人譏笑他“惟明朝罪人,流賊御史”。多爾袞也輕視他,認爲“此等人只宜縮頸靜坐,何得侈口論人”、“人果自立忠貞然後可以責人”、“自比魏徵,而以李賊比唐太宗,可謂無恥”。
奈何區區一個李懋祖,竟然如此頑固?
方以智對道:“韃虜以異族臨中土,籠絡降臣不擇手段。李懋祖爲遼人,祖上與韃虜有交,情形不同尋常。他家眷皆在北方,故願死戰。
“此外,滿清律法極嚴,疆臣有守土之責,不死於戰,即死於法。李懋祖爲廣西巡撫,若死在全州,卹典必厚,子孫可承蔭澤。若不戰而逃,即便不死,也必流徙極寒之地,家眷藉沒爲奴。
“孔有德北遁,李懋祖孤立無援。我軍人多勢衆,以衆擊寡,必能攻克全州。李懋德此番必死無疑。”
丹初點點頭,說道:“斥候來報,估計全州城內尚有四千守軍,永州不詳,但不會超過四千。昨日,滇師、楚師在飛鑾橋東南與清軍大戰。清虜以鈀手對陣,我軍衆,竟與清虜打成平手。”
滿清在全州、永州有一個巡撫、一個總兵。按清初的規定,巡撫可編制標兵一千五百餘人;總兵一般下轄兩三個營,再加上中軍,當有三五千人。
再加上李懋祖提前招募的一千鈀手,清軍在兩地約有八千人馬,數目應當準確。
只那一千臨時募來的鈀手,竟在戰場上大顯聲威,擋住了明軍的進攻,令人頭疼。
方以智沉吟片刻,說道:“鈀刀出自農具,其剋星亦爲農具。將軍可曾聽說過連枷棒?”
連枷棒同樣出自農具,乃是農民打穀脫粒的工具,由一長一短木棒組成,中間用繩子或鐵鏈連接,揮舞起來比較省力。
明軍守城兵經常裝備連枷棒。當敵人攀登雲梯爬城時,守軍站在城牆垛口處,武器平直不便攻擊敵人,便可使用連枷棒的短頭敲擊敵人。
說直白一點,連枷棒就像個大號的雙截棍,是一種可以改變攻擊方向的武器。
丹初一點就通,說道:“密之兄所言甚是,我當儘快向爵帥進言,以連枷棒破敵鈀手。”
“嗯,”方以智欲言又止,似有難言之隱。
丹初見狀,便直言道:“密之兄可有何事?”
“昨日,督師約我一晤,邀我到他幕中,幫他參畫機要。”
丹初心中一震,方以智是個人才,可不能被何騰蛟這種廢柴給浪費了,便說道:
“兄德才兼備,文武雙全,早在隆武二年,就被今上拜爲禮部侍郎、東閣大學士,如今在我軍中擔任參軍,實在是委屈。只是,我聽說督師氣量狹窄,難成大事。兄若過去,不但難展大才,恐怕也要被他連累。”
方以智淡然一笑,說道:“將軍誤會了。督師的爲人,我也很清楚。今上屢次三番徵辟,我尚且再三推辭,豈會入督師幕中?
“只是,堵閣部在湘西誓師反攻,聲勢浩大,馬進忠等驍將樂於效命。督師亦急於反攻,極力拉籠滇師、楚師,乃至鎮峽關一帶的曹志建。
“我聽說,他還派人聯絡柳州的郝永忠,邀請郝永忠出師湖廣。將軍有沒有感覺到,督師已在有意疏遠新興侯,似乎想帶着親信部隊搶立戰功。”
“哼,”岑丹初冷笑一下,說道:“何止是疏遠,我還聽說,馮之驥已有改換門庭之意,最近與督師走動頗勤。”
金聲桓反正,孔有德北遁,形勢一片大好。何騰蛟身爲督師,舉措失當,爲明軍反攻湖廣蒙上了一層陰霾。
方以智嘆道:“清虜常有議論,稱明朝以黨爭亡國。桂林之戰時,清虜兵臨城下,諸軍和衷共濟,故能奮戈一擊,大故清虜。
“如今情形稍有好轉,上自督師,下自總兵,又開始黨同伐異。這次反攻湖廣,我真的很不看好。將軍打算怎麼辦,要帶着永安軍反攻湖廣嗎?”
身爲徵蠻將軍,丹初仍是焦璉的部將,不可能自作其是。他本來對時局頗爲樂觀,聽過方以智的話,大爲掃興,嘆道:
“這得看新興侯怎麼辦。督師排擠新興侯,新興侯若拒不北上,我便有理由回師永安。”
方以智見識甚高,說道:“事在人爲,將軍應當遊說新興侯回師桂林。理由嘛,不妨說大軍北上,桂林、平樂空虛。
“爲防李成棟西窺桂林,特請新興侯回師桂林、平樂。我軍當務之急,仍是努力經營永安,不斷壯大軍隊,日後方有力挽狂瀾的可能。”
“嗯,”丹初沉吟片刻,說道:“密之兄所言甚是。”
今日講得多了,方以智也鼓足勇氣,屏去左右問道:“去年,我與將軍初次相見,問以救亡之計。將軍答以八字箴言‘另起爐竈、着佃納糧’。今日,我斗膽問一下將軍,另起爐竈,可是要取代明清以自立?”
明末時,稱王稱帝的人多了去了,不僅有宗室疏藩,還有各種山大王。
很多讀書人不甘降清,庇身於武將軍中。即便是清軍高層,周圍亦不乏反清志士。譬如平西王吳三桂的謀士方光琛和劉玄初、智順王尚可喜的謀主金光,骨子裡都是反清志士。
丹初與方以智已經混熟,自當向他坦白,說道:“吾有澄清天下之志,亦有稱王稱霸之心,只是羽翼未豐,不能輕舉妄動。”
方以智會以一笑,說道:“不過‘高築牆,緩稱王,廣積糧’而矣,我當助將軍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