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憶。
第五最好不相愛,如此便可不相棄。第六最好不相對,如此便可不相會。
第七最好不相誤,如此便可不相負。第八最好不相許,如此便可不相續。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安得與君相訣絕,免教生死作相思。
那行清淚,也是情淚,劃過臉龐更劃過心頭。
乾和牡丹是第一次,在這個從來只是冷酷性冷的男子臉上,看到了眼淚。滾燙又清冷的淚,瓦解了他冰封起來的面具,沉重的砸落聲,彷彿千年古剎中傳來悠遠肅穆的暮鼓晨鐘,一聲便是一陣心殤。
“不語,我來晚了……”
時非深動情地潸然淚下,眉目一團苦澀,看得乾與牡丹於心不忍卻又不知如何開口安慰,只得怔怔看着,握起拳來。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方尹咬了咬下脣,他還是決定拱了拱手,輕言道:“將軍,不語背上的傷還未做過細緻處理,不妨先回城吧?”
時非深喉嚨哽咽了一番,他曲起食指在花不語的側臉上勾了勾,抹去已經涼透了的淚水,他輕托起花不語的腦袋湊近自己,然後一個顫抖不已的吻眷戀在她的眉間,連他的脣都被冰凍了。
時非深的雙腿在行冽的馬腹輕輕一夾,行冽極通人性便心領神會地轉過身,帶着時非深和花不語慢慢地按原路返回,一路上也十分乖巧,步子平穩不快不慢,黑色的大眼睛直視前方目空一切。
乾與牡丹尾隨其後,並列走在行冽身後,方尹望着蔚藍的晴空深呼吸一口氣在緩緩吐出,他像透了澹臺東流的黑色眼睛瞬了瞬,最後也跟了上去,走在最後。
眉間的吻輾轉來到花不語抿起的脣邊,在脣角處溫柔地輕啄,時非深將頭埋在了花不語的頸間,感受那早已逝去卻彷彿仍舊存在的溫暖。
他朦朧的聲音再一次響起,沙啞喑咽。
“我來、接你回家……不語,我們回家吧。”
雖是雪已晴,局已定,他卻失了一生中的摯愛,是苦是痛是傷是愁,皆由他自己嚐個夠罷。
不語,我的小女人,我們,再見吧。
回到天策營,牡丹又從時非深的手中接過花不語,在時非深的主帳中爲花不語處理傷口。那觸目驚心的傷口已經沒有完肉,考慮到大多翻開的皮肉都已經被凍結,牡丹應時非深允許,執過短刀將那些沒用壞死的皮肉和皮下部分組織切除,沒有血流下來,花不語也不會感覺到疼,牡丹含着淚將厚厚的藥布一圈一圈纏住傷口。
震又打來溫水,牡丹正想將花不語渾身上下仔細清理一遍,洗去污漬,時非深緩步坐到榻邊,接過牡丹手中溫熱的布帛,一手摩挲着花不語的鬢髮對牡丹道:“你先出去吧。”
牡丹鬆開手退了出去,帳外圍着一些人,見牡丹出來,第一個開口的便是已經等得心急如焚的席全。
“夫人她,真的沒救了?”問話的口氣抱着一絲的期待還有幾許自欺欺人。
牡丹擡眼望了席全一眼,有看看守在帳外的乾和震。乾接口道:“我已告訴了他,但是他不信,偏要親自來問。”
明瞭席全的心思,牡丹從肺腑深處嘆出一口氣,對席全沉聲:“身中雙華醉相思,你還指望誰能救?”
席全一聽,眼中的神色頓時黯然不少,那唯一的一線期待也一併消滅了。
那個笑靨如花,眸若燦陽的女子,真的已經離他遠去了……他甚至連一眼都沒看見,就這麼隔着帳子天人相隔。
一記鐵拳狠狠地砸在沙石地上,一個深坑隨後出現,席全的拳頭破了皮,鮮血絲絲地滲出來 他卻不覺得疼痛。“難道那個桓池也不知道如何解救麼?”
“方尹公子去問過了,桓池似乎是從別人那裡偷了雙華醉相思歸爲己用,卻不知解藥爲何,這一點他沒有說謊。”乾說道。
同是時非深手下的心腹干將,乾與牡丹還有其他“潛”的成員和連斐岸席全等人雖然從未謀面,但也一見如故,熟絡了起來。時非深此次似乎沒有要刻意隱瞞“潛”的存在,所以乾他們也就能光明正大地留在天策營聽候差遣。
連斐岸作爲時非深的副將,此時替了時非深之責指揮天策營上下,命人嚴謹看押應瀾汮和齊娘。至於桓池,已經成了廢人的他,只是被困在牢帳中,他倒也自在,不鬧不吵只是睡覺。
“雙華醉相思是他偷的?那真正造出雙華醉相思的人是誰?”震發問了。
乾攤了攤手:“桓池自己似乎也不是很清楚。”
席全猛地蹦起來,急道:“是不是找到那個人就能救夫人的命!?”
牡丹搖頭否決了席全的想法:“就算現在找到,也……太遲了,夫人的心跳脈搏全無,縱使大羅神仙下凡,都……”
牡丹既然是“潛”裡的排行第二高手,她的醫術造詣自然有目共睹,連她這麼說了,席全這回真的是死心了。
“桓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震再一次問道,“他和將軍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他又是醫聖的嫡傳弟子,怎麼會是這一切事件的始作俑者?他圖什麼?”
剛從桓池處歸來的方尹接上了話茬,回答道:“我也問了桓池同樣的問題,他的回答令我匪夷所思。”
“他怎麼說的?”牡丹催問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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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大夫不均,我從事獨賢。四牡彭彭,王事傍傍;嘉我未老,鮮我方將;旅力方剛,經營四方。’”方尹將桓池的原話脫口而出,引得幾人面面相覷。
震腹中墨水甚少,對這話不大能理解,他撓了撓頭:“什麼意思?”
“他在抱怨勞逸不均,又慶幸自己年輕力壯,還能應付着四方奔走。”乾按着字面的意思解釋給震聽,不過說完他也奇怪了起來,“桓池遍訪四國自由自在,他說這話確實不得其解。”
“我們也不要瞎琢磨,過幾日自然會有人能撬開桓池的嘴巴,令他吐出真相。”方尹擺了擺手,又見席全拳上有血,無奈搖了搖頭。
若是兄長得知這個噩耗,不知做何感想?方尹在心裡思忖,而後與幾人告辭去書信,將事情有條有理地寫詳細,飛鴿往歆迢國的王都雀止傳去。
時非深擦乾淨花不語身上到處的污跡,又爲她打理好一頭墨色長髮,換上乾淨的衣裳,在榻上放穩蓋好厚厚的棉被,他走出帳外對衆人交代了一番,然後將自己的鎧甲褪去,只着裡衣也躺進被中,緊緊擁着花不語涼透的身子,他闔上了眼。
她再也不會睡着以後踢被子說夢話了,少了這些,就算他緊閉雙眼也不能入睡。
獨自品嚐痛徹心扉的苦澀,時非深將高大的身軀蜷縮了起來,用盡全身氣力去抱花不語。
“不語,從此少了你,我便再也不能安心入睡了。”
像是囈語一般,時非深的聲音在棉被下嗡嗡作響,又一瞬間被漸漸熱起來的棉被吞滅。
時非深暫時不能離開天策營,而花不語又時刻被時非深抱在懷裡,所以他們並沒有回過大將軍府,但是派去通知時黎的震在將花不語已逝的消息告訴府中衆人時,將軍府內頓時哭聲一片,哀慟至極,尤以錦言柳萱兩人爲甚。
她們從花不語剛進府時便一直隨侍在側,與花不語的感情最好,此時聽聞噩耗雙雙哭昏了過去,醒來後有一直以淚洗面,清秀的眼睛都哭成了大紅核桃。
將軍府一時間陰雲籠罩,蕭索淒涼。
皇宮之中也好不到哪去,十五王爺應瀾祁應召入宮,隨伴琚炎帝身側,朝上頂儲君太子之職,參與朝政。在花不語死後的第三日,丞相盛晴便將消息告知應瀾祁,而應馥芸從皇兄那裡得知了此事,立馬聚集了人手要闖皇宮去天策營,幸虧盛晴出言攔阻,又得琚炎帝禁足令,應馥芸便整日在自己的天賜宮中鬧脾氣。
砸了碗砸了瓶,拆了門拆了窗還拆了牀,搞得天賜宮中人人恐慌,雞飛狗跳人仰馬翻,成了皇宮之中衆人避而遠之的地方。時而進宮的頤絲薇讓陪伴在側的訾單爲應馥芸開了幾貼清熱降火的藥,喝了幾次倒也見得火氣消了不少。
“她怎麼會死呢!?她還答應了本宮要來看本宮的啊!”應馥芸奮力拍得梨花木的桌子隱隱做響,而後有吃痛得捂住手掌呲牙咧嘴。
應瀾祁難得得了空閒,與應馥芸坐在天賜宮外院的華亭裡,紅泥小火爐溫了一壺酒,他正細細嘬着。見應馥芸不可遏止的怒火差點將他的好酒拍翻,他急忙將酒轉移了地方,說道:“你又何必動這麼大的肝火?”
應馥芸鄙視了一番應瀾祁的行爲,她斜了自家哥哥一眼,說道:“你也見過花不語,她那麼一個有趣的人怎麼可以就這麼窩囊地死了!?你就不覺得可惜麼!?”
“我也覺得可惜,但是既然死者已逝,我們除了節哀順變又能如何?”說着,應瀾祁端起酒杯來往地上倒了一杯酒,“我敬她一杯酒,世間又少一奇女子。”
“本宮要給她報仇!誰把她害死了本宮就要誰全家上下給她陪葬!”應馥芸搶奪過應瀾祁手邊溫好的酒,狠狠朝地上一摔,頓時碎片四濺,好酒流了一地。
應瀾祁雖然心疼着自己的好酒,卻也被應馥芸的話怔住了。若是他這個妹妹知道害死花不語的兇手中,有她的親哥哥應瀾汮,她會有何反應?難道她真的會爲了一個花不語而要了自己親哥哥的命?
“唉,我的酒啊……”無論如何,應瀾祁還是哀嘆了一聲。
花不語是個很特別的女子,初次進宮就表現得安之若泰,落落大方,而且她又敢混入飛花琉閣打探消息,更敢同霍瑕衣說出那番“不會任人宰割”的話,他實在很佩服,這樣的女子死了,他也確實覺得可惜。
人各有命,這或許就是天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