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濟市博爾特大酒店十七樓的陽臺上,一個瘦削的身影倚着圍欄,愜意的抽着煙,感受着都市的喧囂與熱鬧。
儘管已經是午夜,主街上的汽車尾燈仍連成了一條炫目的紅線,習慣了都市生活的人們或許會覺得這是一道美麗的風景線,但在張順眼中,這更像是一條猙獰的傷口——近十年的傭兵生涯讓他對一切紅色的條狀物都有些厭惡。傭兵不好當,特別是他這樣身體素質很差的傭兵。
香菸混合着冷空氣一同吸入肺部,所有的困頓與疲倦都被驅散一空,張順很喜歡這樣的感覺,他赤-裸着上身,愜意得差點哼出聲來。
“你-他-媽要是敢再回來,我就把你的蛋給踢爆了!”回想起從AitaEchChaab離開時傭兵小隊副隊長的話,張順就覺得心情怪怪的,這句話直白得讓人冒冷汗,但其中的關切之意也十分清晰。
回去還是不回去呢?這個問題纏繞他好幾天了。不回去的話傭兵小組的傷亡率肯定會大大增加;回去的話又得面對那無處不在的危險,儘管擁有的異能可以保證他在絕大多數情況下都不死,但萬一頭部受創導致昏迷的話,這條小命多半就保不住了。
將胸中的悶氣和香菸一同吐出,張順轉身走進了房間裡。
屋裡沒有開燈,全部光源都來身於一臺壁掛式液晶電視,不斷變換的色彩充斥了整個房間,也照亮了牀上那具誘人的**。
天氣有些悶熱,牀上的人一絲不掛,儘管只蓋了一層薄薄的被單,大部份的身體仍裸露在外,她側躺着,腰與臀的連接處形成了一個懸崖,陡峭得驚心動魄。
大概是被張順進門時帶來的涼風驚醒了,她迷迷糊糊的坐起身來睜開眼睛,一雙水灣灣的大眼睛只眨了幾下整個人就完全清醒了過來。她衝張順嫵媚的笑了笑,略顯疲態的臉上顯出一絲紅暈,彷彿是在害羞,然而俯身從牀邊拾起了衣物後,卻又不緊不慢的穿着,抹抹春光如鮮花般綻放。
等她穿戴整齊後,張順指了指牆角一個陳舊、結實的單肩揹包,女人乖巧的走過去,小心的從揹包中拿出一捆鈔票來,數了幾張後又將剩下的放了回去。轉身拿起自己的提包,她給張順發了一支香菸,比了個打電話的手勢,輕輕拉開門走了出去,二人始終沒有任何交談。
張順點燃香菸,穿好衣服後背起揹包,再次走到陽臺,很自然的一撐圍欄,縱身往陽臺外躍了出去。
他喜歡從高空墜落的感覺,特別是那種頭下腳上,看着地面離自己越來越近的情景。與尋求刺激無關、與飛行的夢想無關,硬要說的大概與“風”以及“自由”有一點關係,但也只是一點而已。
從十七樓落到二樓只花了幾秒鐘的時間,張順的臉離地只剩不到十米的距離,就在這時,他的身體突然一頓,化作一團黑霧四散開來,很快就消散在空中。
黑煙散盡之後,在地面上,數團同樣的黑霧糾纏、融合在一起,漸漸凝出一個人型後,張順吹着口哨從這團黑霧中走了出來。
這裡是位於酒店後面的一個小花園,空無一人,只有幾盞昏黃的藏地燈照還亮着,顯得有些陰森。正因爲如此,張順才被突然響起的話語聲嚇得差點跳起來。
“霧渡鴉,我需要你的能力。”聲音來自於一個最黑暗的角落,純正的英語,濃重的澳洲口音。
張順停下步子,雙手舉在身側,慢慢的朝那個角落轉過去。
從黑暗中走出來一個英俊的年輕人,大概二十五、六歲的樣子,身體很壯實,留着一臉交錯凌亂的絡腮鬍,頭髮則是如同在風暴中倖存的鳥窩一般,指天罵地的彷彿從來沒有梳理過,衣服更是又髒又破,十足流浪漢的樣子。不過這人的眼睛卻是十分特別,充滿了野性,隱隱如豹眼般的反射出幽幽綠光,渾身散發着危險的氣息。
年輕人走到了離張順很近的地方,死死盯着他的眼睛,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就像是一隻對同類感到好奇的獵豹。
張順沒見過這人,但可以確定他不是普通人,因爲“霧渡鴉”是他的異能名,同時也是他在異能界的外號。
“你是誰?”張順有些茫然的問道,需要能力是怎麼回事?建立僱傭關係的新創說法嗎?
“胖子。”年輕人做了一個極爲簡短的自我介紹。
聽到“胖子”這兩個字後,張順毫不猶豫的出手了,他左手五指併攏劍插向對方的眼睛,右手探向懷裡的匕首,同時膝蓋還頂向了年輕人的胯下。
“胖子”庫柏,異能界的傳奇人物,危險的代名詞。傳說他是在澳大利亞的原始森林中被野獸養大的,三年前突然現世,以動物般的行爲模式遊走於全世界,談不上正邪,因爲人類在他眼中只分爲兩種——獵物與狩獵者。
至今爲止,被“胖子”盯上的獵物還沒有一個能夠逃脫的。
張順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成爲了獵物,既然對方打他異能的主意,那麼他是必須反抗的,而之所以出手如此果斷、狠辣,是因爲“胖子”這個異能——胖子重,重力可以影響時間,庫柏的能力正是減緩時間。
異能分類不分級,共有“身”、“心”、“控”、“宇”、“宙”五大類,在國外或許稱呼不同,但分類卻是一樣的。“身”是表示身體變化的異能,張順的“霧渡鴉”就是這個類別的;“心”是一種能影響自己或別人大腦的異能;“控”指的是對物質或物體的操控,也包括除大腦之外的人體;“宇”是空間類異能;“宙”是時間類異能。
雖然不分級,但誰都明白能控制時間的“宙”類異能比其它四類都要強大得多,擁有“宙”類異能的人就是異能界的皇族,而“身”類異能者連平民都算不上,大概就是貧民的水準。
儘管離得很近,庫柏見到張順出手卻沒有一點驚慌的樣子,他仍舊沒有任何表情,閒庭信步般的走到了張順身後。此時張順的動作在他眼裡已經變成了慢動作,就連從遠處傳來的汽車喇叭聲都已經變得低沉而深厚,像是有人在吹奏阿爾卑斯長號。
時間減緩不會影響庫柏本人,因此他的動作在張順眼裡快得不可思議,只看得到一片殘影。
敵蹤消失,張順立即使出了“霧渡鴉”這個異能,身體突然變得模糊,眨眼之間就完全化成了黑霧。
然而庫柏等待的就是這一刻,他擡起左手,緩緩伸進了面前的黑霧之中。
***
睜開眼,張順發現自己赤身**的趴在一條小巷子裡,面前是一灘嘔吐物,巷子中一個已經滿溢的垃圾房正散發着惡臭。
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的熟悉,十年前,當他第一次徹底的霧化之後,醒來後看到的也是這樣的情景,聞到的就是這樣的味道。當時他還對異能的掌控力還很不熟悉,霧化後衣服沒能重新凝形,人也昏迷過去。
眩暈感消失之後,張順能想到的第一個詞就是重生。
如同《終結者》裡的T-800一樣蹲在地上,他開始思考重生的可能性,嘔吐物的形狀、垃圾房的外溢情況、自己先前躺在地上的姿勢……一切都和十年前一模一樣,直到他輕車熟路的找了個紙箱套在身上、又用“被捉姦在牀,光着身子就跑出來了”這種理由要到了一件舊衣服、一條破褲子和一雙大了兩碼的舊球鞋後,這才終於確定自己真的回到了十年前。
對於重生,張順並不陌生。在每一次使用“霧渡鴉”後,張順的身體都會回到現在,也就是他二十二歲時的狀態,無論受了多重的傷,只要使用一次異能就能立即恢復,他的身體一直很單薄也是這個原因——無論他怎麼鍛鍊,霧化後所有努力都會化爲泡影。這應該可以算作是重生,唯一不同的是這一次霧化與時間扯上了關係。
穿好衣服後使用了一次異能,什麼也沒有發生,儘管不知道庫柏是否真的得到了“霧渡鴉”,但張順確定自己已經失去了異能,值得慶幸的是身體沒有缺失什麼零件,另外他的蛋是確定保住了。
沒有異能,文化程度大概只有小學畢業的水平;沒有存款,在開曼羣島的那幾個帳戶根本還沒有開出來;什麼也不會,除了殺人根本沒有一技之長,可惜會殺人並不代表着能當一名殺手,況且也沒有什麼門路。
現在無瑕爲失去異能而悲哀,張順也不是那種怨天憂人的人,事已到此,沒有任何可以挽回的餘地,他現在要面對的是如何填飽肚子這個最重要的問題。
走在街上,周圍盡是異樣的目光,乞丐愛蹲點、流浪漢則會揹着無數傢什,像張順這樣兩手空空又穿得破破爛爛的人,通常都會和“瘋子”這個詞聯繫在一起,可惜他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因爲肚子已經開始餓了。
四處張望,張順夢想着找到一些能讓自己英雄救美……最不濟也得是見義勇爲的事情,這樣或許能夠混一頓飯吃,然而突發事件還沒有找到,對街一面牆壁上的一張紅色的A4紙卻吸引了他的注意,紙紅得極爲鮮豔,彷彿覆蓋着一層光暈。
周圍的行人都沒有對那張怪異的紅紙產生興趣,難道只有自己能看見?好奇心驅使張順走到街對面,看清了紅紙上寫的字:
“無福客棧
招聘三保人員一名(保安、保鏢、保姆)
無五險一金,無週末、假期
包食宿,薪水隨便開”
字是用極爲漂亮的瘦金體寫成,從字體大小的差別可以看出來這些字是手寫而非打印出來的,紙的最下面畫了個拐彎的箭頭。
張順覺得這麼漂亮的字應該能換來倆饅頭,聽說現在賣菜練攤的大學生不少,說不定就能遇上個愛字如癡的。抱着死馬當活馬醫的心理,他看了看兩頭沒人注意自己,敏捷的把紅紙從牆上揭了下來,小心的摺好後塞進了屁股兜裡——這是全身上下唯一一個沒有漏洞的口袋。
饅頭雖然還在薛定愕同志的碗裡,心裡倒是多多少少有了點底氣,張順走向街角箭頭所指的方向。
這是一條彷彿被縮小過的街道,車道大概只能容納兩輛中巴車並行,路邊的人行道則只有一米寬。
不遠處有兩個女中學生伸直了手臂搔首弄姿的把玩着手機,她們的頭頂之上橫着一塊招牌,很樸實的木質牌子,前面畫着一個抽象風格、狀如水滴的龍……也可能是蚯蚓,後面刻着養眼的“無福客棧”四個大字,像極了RPG遊戲裡武器店或道具店門頭上的標識。
張順走上前去,發現那兩名女初中生是在對着無福客棧的大門裡面拍照,確切的說是一邊拍照一邊拋媚眼,而門裡站的居然是一個穿着大紅袈裟的和尚。
和尚的長相極爲英俊,五官漂亮得不像個真人,卻又沒有一絲陰柔之氣,唯一讓人感到遺憾的是他半睜着的那雙眼睛毫無生氣,瞳孔像是被一層白霧覆蓋着,彷彿是一個盲人。
和尚就這麼一動不動站在門口,彷彿高僧入定一般,絲毫不爲那兩名初中生所動。直到張順走進了視線範圍內,他才突然“活”了過來,露出了一個懶怠笑容,看向張順問道;“住店嗎?裡邊請。”說完後像是要揍人似的一擼大袖子,露出了抓在左手的酒葫蘆,他拔下木塞咕咚咕咚喝了幾口,心滿意足的長舒一口氣,噴出了一股濃烈的酒氣。
酒一下肚,和尚的瞳孔頓時“雲開霧散”,就這麼亮了起來,可惜沒能持續多久就又變得如死魚一般。
和尚喝酒後的樣子惹得那兩名初中生尖叫不已,不過聽着倒像是在低吟或哭泣。
從和尚的話裡張順能聽出來,這傢伙站在這裡居然不是化緣或玩什麼行爲藝術,而是在當門童——一般門童都是成雙成對的,不過以和尚的這個形象,普天之下恐怕找不出一雙來。
張順想掏出屁股兜裡裝着的紅紙,又怕被對方要回去,只好乾巴巴的說道:“我是……來應聘的,聽說這裡要招聘……那個……三保?”
和尚一手抓着酒葫蘆,另一隻手合十向張順行了一禮,說道:“那咱們以後就是同事了,還請多多關照。”語氣中透着高興。
張順心想這八字還沒一撇呢!是不是同事還得另說,不過看和尚高興的樣子,又不想掃了對方的興,沒有把這話說出來,只是點了點頭走進客棧大堂。
無福客棧的大堂名不副實,只有十多米平,最多能算是個客廳。大堂右側有一個漆得黑咕隆冬的接待臺,猛一看挺像是一口變了形的大棺材,接待臺往裡是一條過道;正對着門有一道樓梯和一條走廊,走廊盡頭依稀可以看到陽光和一些植物,應該是通向內院的;左側則擺着一個三人座的舊沙發,前面放着一張木幾,沙發靠外的一側擺着一棵極爲茂盛的發財樹,另一側又有一條過道。
張順一進門就看到了沙發上站着個人,正躲在發財樹後拿着手機朝着一扇小窗戶外面拍照,口中唸唸有詞,目標正是那兩個久久不願離去的女初中生。
這人頭戴黃色綸巾、身着污跡斑斑的青色道袍,極爲邋遢,相貌又猥瑣又醜陋,兩條眉毛組成了一個標準的“八”字,看起來委屈無比,與門童和尚的形象形成了強烈的對比。道士的表情極其嚴肅、異常專注,彷彿在拆一顆能毀滅全世界的大炸彈,讓人看到了也會跟着着急,生怕他不能完成用手機拍照這項“艱鉅”任務。
看到這個情景,張順起到了蟬、螳螂與黃雀和典故,他沒有打攪道士的“重要工作”,徑直走向了接待臺。
接待臺散發着森森涼氣,而且越靠近就越覺得冷——一種發自內心的陰冷。
接待臺裡坐着一個又矮又胖的人,身材比例看起來十分怪異:頭大如鬥,五官卻緊緊的擠在一起;那又粗又短的脖子被腦袋擋住,使得那顆碩大的頭顱彷彿是直接放置在肩膀上一樣;頭髮掉得只剩下後腦勺上的一小綹,卻有着兩“塊”非常顯眼、極粗極濃的眉毛,看上去就像是兩扇黑色的門板。
這人正趴在內臺上細心的數着面前堆着的一堆硬幣,手臂和手指都是又短又粗,想摸到頭頂是絕不可能的,大概要掏耳朵都十分困難,他面前的那堆硬幣最小的面值是一分,最大的是五分,白花花的一堆硬幣加起來估計還湊不夠一塊錢,然而他卻數得極爲認真,一枚一枚在臺面上劃拉,似乎天塌下來都不在乎。
張順站在接待臺前站了半天,等得肚子都快開始叫喚了怪人卻纔數了不到一半,無奈之下他只好輕咳了一聲。
然而一聲算不上突兀的輕咳卻引起了怪人的不滿,他金魚般的鼓眼一翻,露出了一雙黑豆似的瞳孔,很不耐煩向張順問道:“打尖?”
張順楞了一下,反應過來“打尖”的意思之後才搖頭說道:“應聘。”
怪人右手握拳,大拇指向旁邊的那條通道一捅,張順連忙道了一聲謝,快步往通過裡面走去。
在路過了男女各一間廁所和一個存放掃帚、拖把的工具間後,張順來到了貼着“經理辦公室”字樣的門前,經理這個稱呼讓他好受一些了——和尚、道士、怪人、打尖……張順差點以爲他不是重生,而是穿越回到了古代。
敲了敲經理辦公室的門,裡面傳出了“進來”的應答聲。張順推門進去,只覺得這辦公室也是個工具間改成的,裡面的全部陳設就是兩椅一桌,連個檔案櫃都沒有,就這三樣東西卻已經把辦公室佔得滿滿檔檔,最多還能再擺一個小板凳。
辦公桌後坐着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孩,正趴在桌上寫着什麼,T-恤上印着:
→TENET←
→DEIFIED←
→GOD≌DO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