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間,納蘭容逸彷彿聽見了那人清冷婉轉的聲音“我自幼無父無母,與姨娘相依爲命”。許是柳氏的悽慘身世打動了他,許是她眉眼間的瑩然欲泫與某人有幾分相似,他竟真的救下了她。吩咐人到妓院爲她贖身,還要給她安排歸宿。不想柳如是感念他的恩德,竟不願再收他的錢,反而說要做牛做馬跟在他身邊報答他。
納蘭容逸略一沉吟,問道:“你當真想報答本王?”
柳如是鄭重答:“是。”
於是納蘭容逸收她爲侍妾,答應帶她回洛陽。條件就是她要設法幫他趕走杜如雪。杜如雪待他好,他不是不清楚,可他早已心有所屬,實在不願意耽誤她的一生。事先他也很清楚地告訴柳如是,他給她的只是一個名分,錦衣玉食,榮華富貴他都可以給她,但也僅只於此。他的心裡裝的是另一個人,斷不會接受別的女子。
柳如是倒是個明白人,目光卻黯淡了許多,“請王爺放心,如是知道自己的本分,絕不敢奢望其他。”
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白霓裳會插手此事,也沒有想到會教柳如是受這般大的委屈。可他只能什麼都不說,偏偏柳如是也是個有骨氣的女子,竟沒有供出一切。到底,是他虧欠了她。
饒是納蘭容逸走得極慢,路終究也有個盡頭,“未央宮”三個金燦燦的大字就在眼前。
顯然禹帝已派人提前知會過了,白玉石階上,一名宮女領着柳如是早已等在那頭。
“王爺可算是來了,皇上吩咐奴婢定要將柳夫人完好地交到王爺手中呢。”轉眼物是人非,未央宮不僅換了主子,就連原來的宮女太監都換了陌生的臉孔。
納蘭容逸淡淡頷首,朝一旁怯生生的柳如是伸出手去。柳如是擡起頭來,臉上蒙着厚重的面紗,一雙清水妙目盈盈欲泫,終是忍住,喚道:“王爺。”
納蘭容逸握住她冰涼的小手,附在耳邊低嘆道:“唉,這些時日教你受委屈了。”
柳如是慌忙低頭,眼角滑下一滴淚。
納蘭容逸沒說話,心底卻越發內疚。
這時那宮女已走去喚轎輦過來,笑道:“請王爺和夫人上轎子。”
於是納蘭容逸攜了柳如是坐上轎輦,一前一後地出了宮,換乘馬車回府。
馬車剛在王府門口停下,總管就一溜煙跑過來替納蘭容逸掀簾布,看到柳如是也在車上時,他微微詫異,隨即說道:“王爺,王妃在書房等您,都等了一整晚了。”
納蘭容逸搭着他的手下了地,怔了怔,“書房?哪個書房?”
總管見他臉色不對,正想說“就是您的書房啊”,不想納蘭容逸沉了臉:“你越發會當差了。本王的書房是隨隨便便就能放人進去的?”
衆人噤若寒蟬,皆不敢言語,總管的頭埋得比什麼都低,冷汗淋淋。
柳如是默默地下了馬車,自打她認識逸親王起,倒不曾見過他如此生氣。她本不欲多言,卻不知爲何開了口:“王爺,若是王妃有命的話,總管亦十分爲難呢。您那會兒又不在府裡。”
就因了這句話,總管不禁對這位夫人增添了幾分好感。這樣的話誰都知道是大事實,卻無一人敢說。
納蘭容逸轉身,淡淡地瞅着她,見她一身青衣站在那兒,神色越發怯弱,不禁在心裡嘆了口氣,面上依舊冷淡,“你隨我一同過去。”說罷他提步就走,不由教衆人鬆了口氣。
總管回頭見柳如是仍怔怔地站在原地,感激她方纔的出言,不由和顏提醒:“夫人,王爺讓您跟他一同去書房,您快跟上去呀。”
柳如是迷惘的神色彷彿這才如夢初醒,提了衣裙裾快步追了過去。
過去的時候果然遠遠就瞧見了杜如雪的那兩個陪嫁丫頭,她們見納蘭容逸竟是與柳如是一同回來的,不由微微吃驚,隨即欠身恭謹地喊:“參見王爺。”故意將柳如是排除在外。
柳如是的臉色微微一白,納
蘭容逸倒不曾留意,徑直朝前走去。只見他一把推開門,正要問杜如雪找他有什麼事,不想裡頭卻傳來幽幽一句:“原來你愛的人是她。”
門口的兩人俱是一愣,杜如雪此時擡起頭來,亦是錯愕不已。三人的目光相觸,各懷心事。
納蘭容逸的手不知何時環住了柳如是的肩膀,淡淡道:“你在這兒正好,本王有事與你說。如是此番受了委屈,本王打算明日進宮奏請皇兄立她爲側妃。”
杜如雪微微一笑,她今夜穿了一身薔薇色的長袖束腰華裙,極鮮妍的顏色,愈發襯得那張小臉蒼白如紙,她起身緩緩走到門口,不甚在意地笑:“王爺若是高興,要封她做逸王妃,臣妾也無甚意見。”說着就要離去。
納蘭容逸看出了杜如雪今晚的異樣,不由喚住她:“王妃,你今晚這是怎麼了?你不是找本王有事麼?”
漆黑夜色中,杜如雪的那雙眼眸熠熠生輝,越來越亮,聲音漸次低下去,似乎含有一絲沙啞:“沒有了,再也沒有了。”說完她也不等納蘭容逸說話,攜了兩名侍女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納蘭容逸暗想:杜如雪,她是看到什麼了麼?他想起了一進門時她獨自坐在燈影下,背影落寞,語氣幽幽如泣如訴:“原來你愛的是她。”杜如雪口中的“她”必定不是指的柳如是,她並未事先得知他今晚要接柳如是回府,這麼說來,她已經都知道了?那麼,她會選擇怎麼做呢?
納蘭容逸的神色變幻不定,不由教柳如是有些擔心,忙怯怯地喊:“王爺。”
納蘭容逸這才緩緩回神,他的手似被什麼燙到般從柳如是的肩頭收回,走進屋子,淡淡道:“既是要封側妃,就不能住在原來那地了。本王明日就吩咐總管將……”
她卻打斷了他,鼓足了勇氣,道:“王爺,其實不必如此。如是自知身份低微,並不敢奢望太多,能跟在王爺身側服侍着就已心滿意足了。您,您不必覺得對我有所虧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