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及那夜風雨交加，兩人在塔頂相擁互許終身的情形，雲千歌心中愈痛，忽然記起了昔日曾讀過的一首詞。
誰翻樂府淒涼曲，風也蕭蕭，雨也蕭蕭，瘦盡燈花又一宵。
不知何事縈懷抱，醒也無聊，醉也無聊，夢也何曾到謝橋？
這詞，上闕說的可不正是白霓裳此刻的真實寫照，下闕說的可不正是雲千歌的頹廢心傷？
步離頓了頓，又道：“公子，步離還有一事稟報。”
雲千歌趴在桌子上，聲音暗啞，似乎累極，“什麼事，你說。”
於是步離道：“霓裳幾日前在西湖畫舫上與四川唐門的掌門人打了一架。據說……”
雲千歌“砰”的一聲擲碎了酒壺，面色森寒，“唐嘯天好大的狗膽。朕的人他也敢動？。”
步離忙勸解：“公子息怒，唐嘯天並非霓裳的對手，況且此事已傳遍江湖，大傷他的顏面。再者，屬下告訴公子此事，是因爲霓裳打敗唐嘯天后，向他提出了一個要求。她讓唐嘯天替她尋找公子無雙。”
“什麼？”雲千歌驚叫而起，“白丫頭要找無雙？難道她是想去……”
步離替他將未說完的話補全，“不錯，霓裳此舉已表明，她不願再留在江南、不願再留在燕國，她要去扶蘇。若是霓裳當真去了扶蘇的話，那麼只怕今生今世她就真的不會回來了。”
雲千歌墨瞳一緊，雙手攥緊，沉暗如一汪看不見底的深淵，一字字道：“不能讓她找到無雙，不能讓她去扶蘇。”不能，讓她永遠地離開他。
步離笑道：“公子放心，屬下明白公子的心思。是以一早便囑咐了下面的人，無論如何，想盡一切辦法，不得讓霓裳離開江南、離開燕國界內。”
雲千歌回首微微一笑，讚賞道：“很好。步離，你此事辦得很是漂亮。”
步離單膝下跪，誠摯道：“從小公子就對我和大
哥恩重如山，此番大哥犯下滔天大罪，公子卻能不計前嫌饒恕他，還准許他離去。從那一刻起，步離就在心裡起誓，從今往後，必定要對公子加倍盡忠。以替兄長贖罪。”
此事牽涉到一樁皇室醜聞。原來，淑妃明氏並非難產而殤，而是被太后悄悄送出宮去。因爲明若兮肚子裡的孩子不是雲千歌的，而是一次酒後亂性的結果。而那個膽大包天與天子妃嬪私通的男子，竟是雲千歌的貼身心腹－－步祈。當日步祈本想以死謝罪，可雲千歌卻赦免了他，還恢復了他的自由之身，准許他追隨明若兮而去。作爲一個男人、一個帝王，雲千歌的確擁有旁人所不能及的胸襟和氣魄，是以步離甘心斬斷自己的情絲，誓死爲他效命。再也不會有人知道，當年離恨宮裡天真無邪的小女孩，長大後傾國傾城的第一殺手月神，她其實也是步離深深愛慕着的女子。可這段愛戀卻成了他永生不能說出的秘密。
雲千歌不以爲意地揮袖，“淑妃已殤，此事從此就不必再提了。步離，朕自小沒有兄弟姐妹，與你和步祈是自小一起長大的情分，早已是情同手足。當初爲你二人取名步祈步離，也是取的‘不離不棄’之意。如今，步祈已離開，朕身邊也只剩下你這個兄弟了。步離，你可不能教朕失望。”
步離重重叩首，“步離此生誓死效忠公子，絕無二志。公子既然這般不放心霓裳，那麼步離願請命親自到江南去替公子看着，見機行事。”
雲千歌倒在桌上，似是醉了，墨發如瀑，遮住了他的大半張臉，含糊不清地應了一句：“嗯，你去吧。”
步離起身，拱手答：“是，屬下遵命。”
雪紗隨風飄揚，如婀娜起舞的少女。乳白色的薰香自鎏金獸裡慢慢溢出，篆煙如雲如霧，香霧氤氳開來，萬里江山，繁華似錦，恍如一夢。雲千歌安靜地趴在桌上，呼吸細細，忽然他伸出手來，喊了一句：“白丫頭，別走。”
可是，當他睜開眼睛時，手裡空空如也，心裡也空空如也。瓊樓高宇，千丈白塔，唯有他一個人醉臥石桌。他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雲千歌的手僵在半空，而後緩緩的、緩緩的收回抱住自己，低聲說了一句：“真冷啊。”
南陌國洛陽
鎏金龍椅上，身着褚褐色金袖龍紋祥雲龍袍的年輕君王放下信，勾脣微笑，狹長的鳳眸裡噙着意味深長的笑意，聲音幾不可聞：“白兒，當初你執意離開我要去長安，可如今你看看雲千歌又是如何待你的？他竟讓你在他的庇護下白了頭髮。是要多麼傷心，才能讓你一夕之間紅顏白髮？白兒，時至今日，你仍是不悔麼？”
玉階前跪着一名黑衣人，恭謹問：“接下來該怎麼做，請主子示下。”
禹帝半眯着眼，剛要說話，大門突然被推開，一名莽袍玉帶的英俊男子闖了進來，怒目而視，“皇兄。”
禹帝揮揮手，示意那人先退回去，而後微笑着迎向怒容滿面的納蘭容逸，“四弟這是怎麼了？一副氣沖沖的樣子，是哪個膽大的惹惱了你呀？說出來，讓皇兄替你做主。”
納蘭容逸推開了禹帝伸過來的手，直視着自己的兄長，開門見山道：“皇兄，罷手吧。不要再去找霓裳了。她絕不會願意在此時被任何人打擾的。”
禹帝微笑如常，眸光卻變了變，“你怎麼會知道的？四弟，朕想，朕決定要做的事還沒有人能阻止吧？”
“三哥。你醒醒吧。霓裳此刻已夠難過心煩的了，你又何苦再去平添她的煩惱？”納蘭容逸衝過去搖晃着禹帝的雙肩，似是想將他搖清醒些。
禹帝卻一把狠狠地推開他，目光陰沉，“四弟，朕知道你心裡也喜歡白兒。可是你不能因爲自己喜歡她，就忘了她是你的嫂子，是我納蘭容鈺的人，從而阻撓我去找她。白兒此刻已爲雲千歌所棄，正是需要我的時候，我必須去接她回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