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史聖天帝紀》中記載:聖天十年,丞相慕容氏兵變逼宮,弒君奪位,自稱燕武帝。
那樣一段石破天驚的歷史在浩秩卷繁的史書中,也只是一筆帶過的平淡無奇。可掩藏在寥寥數語背後卻是濃烈得化不開的殺伐血腥與屍骨累累。與以往任何一位謀朝篡位的帝王一樣,燕武帝登基後着手處理的頭一件事就是剷除心存異己的前朝大臣。手段之凌厲冷酷,波及範圍之廣使得那一段時日長安人人自危,空氣中到處都瀰漫着血腥的味道。大臣們惶惶不可終日,上朝時噤若寒蟬,惟恐行差踏錯一步就會被燕武帝定下謀逆的罪名,處以滿門抄斬的極刑。而那些被定罪的前朝大臣,下場無一不是慘烈得教人觸目驚心。九族之內,十四歲以上男丁處斬,十四歲以下男丁則是流放到苦寒之地做苦役,終身不得返京。說是流放,明眼人一看即知仍是死路一條。燕武帝爲了斬草除根,哪裡還會留得這些人的性命待到日後找他尋仇?這些被流放的男丁往往在途中就會莫名其妙地染病身亡,而其中的微妙無人敢言。獲罪大臣的府中女眷,十四歲以上賜白綾自縊,十四歲以下沒入奴籍。總之,就是不會給你留有任何一絲翻身的餘地。燕武帝極擅長權謀心計,剪除異己往往是循序漸進,一步步瓦解他們的勢力,並非一網打盡。而時至八年前,燕武帝才終於除去了最後一名前朝“餘孽”--定北將軍宇文楓。
好在宇文將軍買通了皇帝近身的一名宮人,是以事先聽聞了風聲。爲了留住宇文家的最後一滴血脈,他趕在聖旨下達之前,命心腹之人護送着膝下獨子連夜逃出長安。而第二日,聖旨下,宇文家族滿門抄斬,無一倖存。
事情並沒有就此打住。燕武帝不知從何處獲悉了宇文楓獨子逃走的消息,暗中派人沿途窮追不捨,誓要斬草除根。雙方苦戰數回,傷亡慘重,每每都是僥倖逃脫。
這夜,滿地清
輝如雪,荒原寂靜無聲。又教燕武帝的人給追上了,雙方不免又是大打出手,廝殺慘烈。當刀劍金鳴的聲音漸漸弱下去時,地上已是屍橫遍野,血流成河。渾身浴血的侍衛輕輕推開懷中顫抖不已的小男孩,拼盡最後一絲力氣喊出:“屬下等不行了,小主子快跑。千萬記着將軍臨行前交待的話,從此再也不要踏入長安。”
小男孩的臉上沾滿血跡,黑白分明的眼睛大大睜着,似是驚懼到了極點。荒野四下無人,唯有凜冽的寒風簌簌吹過。小男孩瘦弱的身子止不住地發抖,他眼睜睜地看着那人的眼睛緩緩闔上,再無一絲聲息,眼角終於溢出一行熱淚,哀嚎道:“李叔。李叔。你別死啊。別扔下我啊。爹爹和孃親已經死了,難道連你也要扔下我了麼?”
那被喚作李叔的人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聲息已斷。他是再也不會站起來了,再也不會睜開眼睛了,再也不能……保護他了。
秋霜般淒冷的月光如流水灑落大地,映得小男孩悲慼的臉龐白得嚇人,一雙眸子如寒潭般散發着幽幽的光。他的眼裡猶噙着淚花,背脊挺直地跪了下去,對着那些爲了保護他而犧牲的侍衛重重叩了三個響頭,隨即抹乾淚水站起來奔向身後茫然無邊的漆黑夜幕。即便前方或許還潛藏着未知的兇險,即便以後再沒有人會在身側保護他,他亦不能軟弱地就此倒下。他不能死。因爲他是宇文飄雪,是定北將軍宇文楓的兒子,是宇文家最後一脈香火的延續。他的爹孃,宇文家上上下下一百二十六口人命,那些爲了救他而死去的侍衛們,絕對不能枉死。
連日來的逃亡生活,殺機四伏,刀光劍影的森然鋪天蓋地而來。宇文飄雪不曾睡過一個安穩覺,吃上一口熱飯。整日地心驚膽戰,不知何時暗處就會蹦出面色森冷的一羣人來要殺他。如今身旁保護他的人一個接一個地死去,直到只剩下他自己,再無依靠。從前將軍府裡嬌生
慣養的小少爺何曾受過這份罪?心裡不由生出一絲委屈,卻立即有更多的恐懼漫上心頭,腳下絲毫不敢鬆懈。
夜色愈發深沉,濃霧漸起。起霧的夜裡,星辰黯淡,樹木簌簌搖晃,像是青面繚牙的凶煞在張着他的血盆大口,陰冷駭人。宇文飄雪緊抿着嘴脣,蒼白無色的臉卻微微泄露出了他心底的恐懼。他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方移動,腳下早已綿軟無力,卻還是咬牙死撐着。臨行前爹曾經告訴過他,跑得離長安越遠,就會越安全。爹還說,無論如何他都不能放棄活下去的希望。
也不知是跑了多久,耳朵裡隱約傳來河水流動的淙淙聲,宇文飄雪心下一鬆,睜開疲憊的雙眼向遠處望去,只見有朦朧的煙火在夜幕中不時閃耀。他奮力跑到河岸,想要掬起一把水喝下潤潤喉。此時身上的力氣一分一分地抽離,身體輕飄飄得彷彿可以飛上藍天。最後,眼前一黑,他就徑直倒在了河畔。
兀長的沉睡,夢裡卻充斥着血腥的廝殺畫面,沉重的夢魘使得小男孩那雙清秀的眉毛擰緊在一起,冷汗淋淋。當宇文飄雪費力地睜開眼眸時,撲面而來的陽光照得他微微不適,不由伸手擋在了眼前。
此時有細碎的腳步聲走進屋子,那人的聲音清脆婉轉如出谷黃鸝,“呀,你醒了。”
宇文飄雪心下一驚,下意識地抽出懷裡的匕首欲刺向她,不想一雙溫熱的手心輕輕覆在他的額上,似是鬆了口氣,笑語如珠:“嗯,燒終於退下去了呢。”
話音剛落,他手中的匕首收勢不及仍是輕輕劃破了她的手腕,豆大的血珠子立時溢了出來。
當匕首劃傷她的瞬間,宇文飄雪冰冷的眸子裡閃過一絲懊悔。他已經從方纔的話語中得知這小女孩不是要殺他的人,而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可是自己卻出手傷了她。匕首“哐啷”一聲落到了地上,在陽光的照射下泛出明晃晃的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