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躺在軟榻上,着一身翟青色西府海棠穿南珠,越發顯得貴氣。鳳儀皎皎,只臉色蒼白了些,精神倒還好,她揚起一抹笑:“若兮來了,快起來。到哀家這兒還拘什麼禮,坐。”
又對左右宮女道:“這兒有淑妃伺候着就行了,你們都下去吧。”
“是,太后。”衆宮女依言退了出去。
淑妃拾了一張椅子在太后榻前坐下,又親自去倒了一杯茶過來,笑道:“太后可不是最會支使臣妾麼?敢情臣妾都快趕上御前伺候的人了。”
太后慢條斯理地喝了口茶,“你這孩子最有孝心,哀家明白。”頓了頓,突然問,“哀家吩咐你的那件事都辦好了麼?”
淑妃怔了一下,緩緩而笑:“臣妾今日正是爲此事而來。母后吩咐,臣妾焉敢不盡心?母后放心,都辦好了。”
太后笑了,鳳眸眯成一條狹長的線,寒冽懾人。
“好孩子,你放心。此事辦成後,哀家答應你的,絕不食言。”
太液湖畔垂柳依依,奼紫嫣紅開遍,湖光水色,遠處青山含翠。草薰風暖,湖水靜瀲,處處如詩,景景入畫。
涼亭內,一位俊若嫡仙的公子正自顧地喝着悶酒,不點自漆的深眸黯淡無光,眉鎖苦愁。他斟滿一杯又一杯的酒,杯杯傾盡,面色愈酡。而腳下早已堆滿了許多七零八落的瓶瓶罐罐。雲千歌醉眼朦朧地搖着酒瓶,眼看又喝完了一盅,忙道:“來人,再去給朕拿酒。”
一旁的太監忙答應着,揮手示意底下的快去拿酒,一面愁眉苦臉地張望着,似是在等誰來。若是讓太后得知他們縱容着皇上青天白日地醉酒消愁的話,只怕他們的腦袋就不用要了。
“你們動作倒是快些,沒用的東西。”雲千歌趴在桌上,嘴裡猶罵着。
那太監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一面答應道:“誒,萬歲爺,奴才這就去催。”
他搓着手心不斷地來回走着,眼睛驀然一亮,快步迎向那道娉婷的身影。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是給他盼來了。
只見他滿臉堆笑,“哎喲。皇后娘娘,奴才可算是把您給盼來了。您快去勸勸皇上吧,再這麼喝下去,可怎麼得了啊?”
因出來得急,慕容蝶衣順手取了一襲家常的品月色流蘇荷意珍珠裙衫換上,腰間繫了一條同心結碧玉佩,雲鬢花顏,面若桃花,愈發顯得人清新淡雅,娉婷如月。她睇了一眼醉趴在亭內石桌的清雅男子,柳眉微顰,“沒用的東西,怎麼任由皇上醉成了這副模樣?也不知道勸勸麼?”
那太監見她動了怒,忙跪地磕頭不止,求饒道:“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此時雲千歌又開始叫嚷:“人都死哪裡去了?朕的酒呢?朕要喝酒。”
慕容蝶衣暗歎一聲,情知依雲千歌的脾氣,旁人如何勸得了他?她揮揮手,“你們都下去吧。此處有本宮一人即可。”
“是,奴才告退。”衆人依言散去。
慕容蝶衣輕拾裙裾緩緩步入亭中,俯下身來,平望着那張熟悉的俊顏,眉目分明的清冽,高挺的鼻樑,緊抿如刀刻的薄脣。這個俯瞰衆生的清雅男子,是她的夫君,亦是她一生的依靠啊。她的目光眷戀不捨地一一滑過他的五官,輕聲喚:“皇上,快醒醒。”
沉醉的男子微微睜開雙目,眼前映入一張溫柔含情的熟悉臉龐,他心下一暖,握緊她的手,溫柔道:“是你。你怎麼來了?”
他多久沒用那般情深若渴的目光注視過她了?慕容蝶衣的心底輕輕一顫,聲音愈發低柔:“你醉在靜心亭裡,奴才們怕你出事,又不敢勸,這才通知了我。你,你怎麼這般不愛惜自己的身子?”語末已然紅了眼眶,盈盈欲泫之下,越發顯得姿容楚楚。
雲千歌不禁大爲心疼起來,俯身在她的眉心映下溫柔一吻
,話語愧疚而不捨:“別哭。白丫頭,你別哭。我錯了,我日後再不會借酒澆愁,再不會教你爲我傷心落淚了。我可以爲你做任何事情,求你……別離開我。無論我做錯了什麼,別離開我。”
而遠處的垂柳碧蔭裡,另一隻小白兔一動不動地立在那裡,眼淚大顆大顆地砸落地面,一顆心徑自悠悠沉落谷底。眼看日影西斜,她在白塔裡等了他半天未歸,坐立不安,焦心他的安危。好不容易勸服了步祈與步離讓她易容喬裝出來尋他。聽聞他在此處借酒澆愁,她心急火燎地趕過來,惟恐他會有事,不想卻撞見了這幅刺心的畫面。他信誓旦旦地說他愛她,說他心裡只有她一人,轉身卻抱着別的女子,親吻着別的女子。難道世間男子皆如此負心薄性的麼?說是一樣,轉身卻又成了另一樣。千歌,連你也要負我麼?白霓裳的手緊緊地捂住嘴巴,深怕自己會哭出聲來,眼淚卻止不住地掉落下來。
身後的步祈與步離覺察出不對勁,忙湊上前來,一看之下臉色大變,忙勸慰道:“霓裳,這其中必定是有什麼誤會。公子待你……”
然而此時此刻,白霓裳卻再也聽不進去任何人的勸說,她掩面轉身飛奔而去,再不願多看亭內的二人一眼,再不想讓心傷愈演愈烈。千歌,全世界的人都可以棄我負我,惟獨你不可以。因爲這世上任何人任何事在我心裡都及不上你來得重要,若是連你也不要我了,那我還剩下什麼?
白丫頭?他叫的是誰?他愛的又是誰?
慕容蝶衣欲哭無淚,一顆滾燙的心霎時如墜冰窖,遍體生寒,嘴角上揚的弧度全都如謝去的春花般萎萎下垂,慘淡無光。她感動了半天、幸福了半天,原來竟是被他當作了別人的替身。他的溫柔,他的親吻根本不是給她,是給那個叫“白丫頭”的女子。她慕容蝶衣,從小是被衆人捧在手心裡萬般寵愛着,如今落得成了旁人影子的地步,何其可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