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如雪看着這一幕，眼眶亦漸漸紅透，心裡又是感慨又是欣慰，喉嚨裡發出沙啞的嗚咽聲。她掏出手絹拭了拭眼角，忙綻出一抹笑靨，“皇上難得來咱們府上一趟，瞧這一身風塵僕僕，想來還沒用過早膳吧？臣妾這就下去命人準備膳食，皇上和王爺先談着，臣妾告退。”
納蘭容鈺溫和地笑：“有勞四弟妹了。”
納蘭容逸亦回頭望了杜如雪一眼，淡泊的眼中亦有了一絲溫情，點頭道：“你去吧。”
自打他因當年出兵扶蘇之事與三哥大吵了一架後，他袖手朝政，這兩年來王府的時日過得很是艱難。他那會兒原想遣了杜如雪回家去，一來是不想耽誤她的青春，二來是怕她吃不來那份苦。不想她卻異常固執地堅持要留下來，而且還主動遣退了自己的侍女，自減吃穿用度。她還開拓了王府裡的一片空地，堂堂王妃之尊竟帶頭教起府中的侍女丫鬟種起菜來。
猶記得那日他休書一封要派人送她回孃家時，不想她卻忿忿起身，將那封休書撕得粉碎。滿天飛舞的紙屑裡，她的眼中閃着耀眼的光芒，大聲道：“納蘭容逸，總有一日我會讓你知道，其實你並不真正瞭解我。我會讓你看到，我杜如雪究竟能不能與你同甘共苦。”
她說完轉身就要離開，沒走兩步，卻又停下了腳步。正當他以爲她是起了後悔之意時，卻聽她語氣幽怨，卻又暗含深情地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容逸，你已失去了這樣多，我又怎能忍心在此時留下你一個人獨自面對？”
那一刻，納蘭容逸的心忍不住輕輕顫動了一下。當埋藏心底的傷痛被人這般緩緩道出時，他的心頭不禁涌上一股難言的滋味，竟忍不住多看了那道快步離去的身影幾眼。曾幾何時，驕縱的杜家大小姐竟也有這般的柔軟心思？竟也學會了要體貼他人？後來，她真的是越做越好，宛若脫胎換骨了一般。納蘭容逸
感念她在困苦時的不離不棄之情，是以對她的態度亦跟着溫和了許多。
思憶往事間，肩頭突然被人輕捶了兩下，男子戲謔的笑聲響起：“我說四弟，這四弟妹似乎變了許多呀。你這小子，倒真是個有福之人。”
納蘭容逸向來皮薄，禁不住臉上一紅，微惱地瞪了沒正經的兄長一眼，“我和如雪之間並沒什麼的。”
納蘭容鈺仰頭大笑，“傻小子，哪有人像你這般說話的？她是你明媒正娶的王妃，什麼叫作‘你們之間沒什麼的’？你莫要告訴我，你們……你們至今仍舊沒有……”
納蘭容逸猶豫了一下，仍是老實地點點頭，“三哥，我和如雪……至今仍是清清白白的。我，我沒碰過她。”
納蘭容鈺駭然地望着一臉端肅的弟弟，忽然間就說不出話來了。良久，他方吐出一句：“是……是因爲她麼？”
納蘭容逸的眸子一黯，臉上卻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那樣的女子，如若遇見了，誰人又能忘得了呢？如若能忘，你我如今何至於是這般情景？如若能忘，當年雲千歌又如何會選擇那般決絕的方式離開？如若能忘，如若能忘，我想我也是不願意忘記的。只是不知，這些年來，她過得好是不好？”
霓裳。只是在心底這樣輕聲地呼喚，納蘭容逸卻覺得自己所有的神經都糾結到了一起，生生作疼。
霓裳，此生我可還能見到你麼？還有那個機會麼？
好一會兒，正廳內靜悄悄的，兄弟倆誰也沒開口說話。
“三哥，走到今日，你悔否？你可曾後悔當初的選擇？當初，她心裡原是有你的。只是你做的一切太傷她的心，她這才選擇了決然離去。”
納蘭容鈺的眸色亦是一片黯然，腦海裡浮現出那日在倚梅園中兩人相依對話的場景，記起她所說的意味深長的那句“若我離去，再見無期”。心頭驀然痛得無
法言語，他呼吸一滯，神情迷惘，只是重複道：“悔否？我悔否？”
也許，早在她轉身決絕離去的那一刻，他的心裡就開始後悔了。可是他卻未必敢承認，只因這一個“悔”字一旦出口，也許他會永遠失去繼續前進的力氣。也因爲，一旦承認了後悔，便要永遠地接受錯過。
溫熱的手輕輕地覆在他冰涼的手上，納蘭容鈺怔怔擡頭，望着弟弟滄桑如許的臉龐，聽見他傷感地說：“三哥，放手吧。既然曾經相愛，那麼便不要讓它成爲一個悲哀吧。你已給不了她幸福，不如就忍痛地給她祝福。如此，至少當某一天你回首時，心裡能不那麼痛。”
納蘭容鈺卻癡癡地落下淚來，“四弟，你不懂。正是因爲愛極，纔會這樣難以割捨。四弟，你說她怎能那般狠心地對我呢？她選擇了與上官熙華共度一生，對雲千歌亦是情深意重，何以到了我這兒便只剩下絕情絕意？她甚至不願意多看我一眼，她難道不知，這般會讓我很傷心的麼？你說她難道都不知道麼？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納蘭容逸輕輕環過兄長的肩膀，苦笑着說：“三哥，許是你與她的緣份終究太淺吧。想開些，莫太苦了自己。”
是啊。從來情深，奈何緣淺。
納蘭容鈺再度掙開雙眸，卻射出灼灼如火的目光，一字字道：“不，我不信什麼‘情深緣淺’。四弟，你信麼？我們很快還會再見到她的，很快……很快。一定會的。”
納蘭容逸面色大變，“三哥，你要做些什麼？”
對於納蘭容逸不假思索的質問，納蘭容鈺揚了揚眉，眼中的笑意一點點散去，薄如刀鋒的嘴脣一字字吐出：“即便是朕打算對她做什麼事情，你又待如何？可是又要像從前那般與朕大吵一架？四弟，你莫要再執迷不悟了。這個女子她不屬於你，無論世事如何變遷，她今生都註定與你有緣無份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