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霓裳再一次被感動得無以復加,淚水在眼眶裡繞啊繞,繞到嘴邊,嚥進去明明是苦澀的味道,她的心裡竟那樣的甜。
“千歌,不要這樣。沒有我,你還有蝶衣。”
雲千歌微笑着,眼眸亮晶晶的,仿若灑落人間細碎的星光。他以指點脣,做了一個噓的姿勢,溫柔地說:“傻丫頭,我愛你,就意味着只有我們,沒有旁人。愛情的世界裡如果有了第三個人會變得很擁擠。你曾與我說過,世間每個女子都存着相同的夙願: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旁的男子可以做到的,我也會爲你做到。白丫頭,這一世若是註定無法與你相守,雲千歌情願爲你畫地爲牢,等待一生。”
饒是他說得如此動情,她哭得肝腸寸斷。最後,白霓裳仍是鬆開了他的手,毅然轉身離去。雲千歌也許做錯過什麼,但他有一句話說得很對。兩個相愛的人想要廝守在一起,光有愛是遠遠不夠的。
有些人,我們以爲他們只是暫時離開。可沒想到這一轉身就是一輩子的失去。
白霓裳仰頭望月,面具下淚水如蟹爪般爬滿臉龐,含淚的眼睛在黑夜裡亮晶晶的,如明珠般閃耀。這樣的明月夜,在那遙遠的長安,白衣勝雪的少年是否也正如她一般站在白塔之上擡頭遙望月輪,思憶往事?
白丫頭,這一世若是註定無法與你相守,雲千歌情願爲你畫地爲牢,等待一生。
他的話彷彿又縈繞在耳邊,白霓裳以手掩面,心復又隱隱作疼起來,囈語嘆息:“千歌……千歌……原諒我,我不能,我不能。”不能在雙手沾滿孃親鮮血的同時,又厚顏地去搶奪妹妹的終身幸福。不能將他一直以來的欺騙與算計在心裡一筆勾銷,更不能面對曾經是自己視若母親般敬愛的姨娘原來是一手策劃了她一生不幸的幕後黑手。當初活在謊言中時,她如水煮的青蛙般尚且不識痛苦。如今真相揭開,悲劇鑄成的那一刻,她才知道原來自己殺死的竟是這麼多年
做夢都想見到的親生孃親。而她尋覓了八年的姨娘卻是一步步逼着她將刀刃刺向親生孃親的兇手。原來一直愛着人其實恨她入骨,原來溫暖而美好的一切原來是裹着糖衣的毒藥,一層層掀開,揪心裂肺。二八年華,是一個女子最美好的時刻。她的一生纔剛剛開始,卻如開盡的荼蘼,轉瞬謝去。林花謝了春去,太匆匆。
華燈璀璨,皎月流霜。金殿瓊宇,深闕倒影。巍峨寶塔,形單影吊,高處不勝寒。
明月,高樓,寡人,對月獨酌。
琉璃夜光杯在銀白色的月光下瑩若碧玉,映着執杯的手如青蔥白玉般精緻纖秀,濁黃色的酒順着青瓷白玉酒壺傾入杯中,倒映在宛若天人的少年黑瞳裡簇燃點點星輝,灩灩流光。雲千歌仰頭飲盡,冠玉般的面龐上現出淡淡的紅暈,平添幾許邪魅。高樓風寒,濃郁的酒氣隨風飄散到四周,這已不知是喝了第幾杯了。
啪的一聲,腳下踢倒酒瓶。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雪錦暗龍銀雲紋的袍子萎靡曳地,雲千歌舉杯對月,忽而笑吟:“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呵呵……呵呵……”
詩仙如此意氣風發的名句,此刻教他吟來卻是備感蕭索。雲千歌蹙緊好看的眉頭,一彎笑弧轉瞬垮了下來,化作欲哭無淚的沉傷,他低着頭喃喃道:“此刻江山就在我腳下,我什麼都有了。可是……可是我卻覺得自己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
說罷擲下琉璃杯,撈起酒壺往嘴裡一陣灌。他根本看也不看,這一倒,酒水傾灑得他滿臉都是,流入他的眼裡,微微刺痛,眼淚就流了下來。
白丫頭,你不在,是真的不在。你不在,可知我心裡會有多難過?
瓊宇高塔,涼風倒灌,卻抵不上他透心的寒涼。
塔頂的樓角處,步離停下步伐,靜靜望着頹廢哀傷的雲千歌,眼角漸漸溼潤。跟隨公子這麼多年,步離從未見過他如此傷心欲絕的樣子。他知道,公
子的傷是傷在了心裡,如果霓裳真的不會回來,那麼公子的傷這一生一世都不會好了。
正在步離發怔的空隙,雲千歌的餘光已瞥到了他的身影,不由坐回座位,又斟了一杯酒,淡淡道:“回來了。”
步離立刻收斂心神,舉步入內,恭謹道:“是的,公子,步離回來了。”
雲千歌執杯送酒入口的手停在半空,許久,他問:“她,好麼?”
步離默不作聲,目光閃爍,沒有回答。
雲千歌輕勾嘴角,浮起一絲苦笑,飲盡杯中的酒,深深嘆息,“你不說話,那便是說她過得不好了。”
步離擡頭看着神色頹傷的雲千歌,亦是一嘆,“步離不知,在公子眼裡,如何便算得上是好,如何又算是不好?霓裳一路隨着宇文飄雪和畫扇下江南,無甚特別之舉,只是……”
“只是什麼?你倒是快說呀。”雲千歌急怒地追問,手下不由多使了幾分力,琉璃杯“呲”的一聲在他的手掌中應聲而碎。尖銳的碎片扎入他的皮肉,掌心微微滲血。
“公子,你的手。”步離忙衝回去查看,卻被他一掌推開。
“回答朕方纔的問題。她到底怎樣了?”
步離的眸子沉默如黑夜,緩緩開口:“據派去的探子回報,霓裳離開後,幾乎是夜夜夢魘纏身,不得安生。久而久之,後來每在一個地方落宿,她房裡的燈火便總是徹夜長燃,再不曾熄滅過。而且……”
聽到她夢魘糾纏夜不能寐,雲千歌心痛得無以復加,此刻心又給懸在半空中,“而且什麼?”
步離深深望他一眼,“而且,據探子回報,霓裳幾乎每夜驚醒後都會喊公子的名字,聽來教人十分揪心。公子,霓裳人雖走了,心裡卻是一刻也不曾放下過公子的呀。”
雲千歌的心驟然絞痛如刀割,涕淚長流,仰天嘶喊:“白丫頭……白丫頭……你既是如此惦念我,爲何不回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