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總最近身體不太好。”在車上,趙芸點了一支摩爾抽了一口,吐個菸圈,回頭瞥了一眼緊緊捏住手袋的安夏說。
“吳醫生懷疑是腦神經問題,建議他去美國做個系統的檢查,可是都被他無視掉了。”她接着說。擡手彈了彈菸灰。
他,身體不好?安夏心頭驚了一下,剛纔那麼靠近他卻因爲自己心中有事,太過緊張並沒有發現什麼不對。這樣想着,安夏又突的蹙一下眉,心底突的意識到,他身體不好與我有什麼關係?!
“你告訴我這麼多也是閒的,我又不是腦科專家!”安夏說,目光望着窗外不斷後退的景緻。
他若真的是腦神經的問題,一定是因爲太過精於算計……
上海的冬天,總是灰濛濛的樣子。灰的天空,灰的建築街道,連行人車輛都被蒙在一種灰色的霧氣裡,讓人看不透徹,覺得壓抑、沉重、難受。
“就聊天嘛,隨口說說。”趙芸說着,將煙湮滅了。回頭對她嫣然一笑“林總之前就有這病,好久沒發作過了,這段時間卻發作的十分頻繁,而且一次比一次兇猛。上一次,在伯頓發作,還伴隨着短暫窒息。這次,就你來之前,他才服了鎮痛的藥劑。”
舊病?!好久沒有發作過?!這一次,上一次……
安夏在心底悽悽笑了一下。原來他真的只是自己的陌生人,在過去那幾年時日裡的相隨相伴,好像都是自己臆想出來的,越來越沒有真實感。
她不知道他想什麼,要什麼。不知道他這一路過來做過什麼,要做什麼。她不知道他經歷過的,失去過的,得到過的都是什麼。甚至連他的舊病,這樣的小事也需要聽別人以這樣閒聊的樣子告訴她,才知道。
車子徑直開進小巷,在安夏那棟舊樓下停了下來。
安夏下車腳步停下來,目光落在地面上,留在地上的血跡早已被收拾的乾乾淨淨,不留一點痕跡。像是自一個血腥的噩夢中醒過來,一點痕跡都沒有。
她咧嘴笑。
林嘯、司叔叔、司晨……
他們都是誰?她突然覺得從未真的認識過這些人,從未。他們都像隱在霧氣裡的樣子,朦朧而神秘。她越是想看清,越是害怕藏在面具後面的那張臉。
謝過趙芸準備上樓,聽見趙芸突然嘆氣,在她身後說“安夏,我知道這話不該我來說,但是我想不論林總他做什麼,都只是爲了你好。”安夏腳步頓了一下,低頭又笑,心裡覺得無比涔寂又無比滑稽。
趙芸這是在幫林嘯洗白呢,還是告白呢?
洗澡,換了件衣服準備去醫院,纔想起來,出來的時候關了電話,在外面逗留這麼久,司晨大概會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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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開了機,司立興的電話就進來了。
聲音裡有些微微的不安,問“小夏?”
“司叔叔——”安夏應了一聲。
“你這孩子,我剛從單位一個轉身回來,就不見人影了。出門時也不知道打聲招呼的,害我還向醫院要人呢。你現在在哪裡。”
“在家,準備換件衣服就過去醫院的。”安夏說,聽到司立興口氣裡的緊張微微有些錯愕,輕聲解釋了一句。
“哦——”他吟哦一聲,聲音又恢復了往日的敦厚、威嚴,“那你過來了說。”
安夏心底悠忽一下,突想到林嘯說的話:司立興會找個合適的人,來做這件事情的替罪羊。讓你相信,事情已被完美解決,無需擔心。
匆匆趕到醫院,司立興並未在病房裡。
司晨一個躺在病牀上,像個寂寞的小孩,聽見開門的聲音,立即側臉來看。
“你幹什麼去了?”看到安夏,他似有些埋怨委屈的神情,癟着嘴巴瞪視着她。一副無比寂寞的樣子。
話音落下,兩人都爲這樣一句太過親密的話愣了一下。
“回家換了件衣服,”安夏笑,
將過來時順手買到的皮蛋瘦肉粥打開來放在桌上。“我記得你喜歡吃這個。”
司晨鼻子皺起來嗅一嗅,驚喜到“哎,陳記的?你不會專門跑去幫我買這個去了吧?排好久的隊吧,這麼冷的天。”他說的有些得意,又有點心疼的樣子。想欠身起來,安夏伸手扶他。他一擡臂,雙手搭住她的雙肩,臉離她十分近,彼此呼吸可聞。
安夏伸手幫他墊了兩隻枕頭,想要扯身起來,可是司晨卻依舊那個姿態,搭住她的雙肩,有些調皮的目光閃閃,看住她小小的臉。雙目凝視着她,蒼白的臉色漸漸微微泛起紅暈來。
“司晨——”安夏一副茫然的樣子,叫了他一聲。
他呃了一聲,有些怏怏的神情,輕輕放開她。別過臉。
“我在法國的學業,再有半年就完成了。”他說,低頭勺了一點粥往嘴巴里送。“準備一完成學業就回國工作或者深造。”他接着說。
安夏低頭擺弄着桌上的水果,看到盤子裡的水果刀,心底一悸,整個人都要驚的蹦起來。想起自己包裡的那柄來。上面還沾着林嘯的血跡……
他身體不好,舊病復發,她還在他的胸口刺了一刀。這樣想着,心又開始微微的絞痛。
“安夏——”
“嗯?”
“你在聽沒?”
“嗯,聽着呢。”
“不過這些事情你該和叔叔、阿姨他們商量。”安夏說。
“……”司晨聞言頓一下。
“我就想說給你知道唄。”司晨悻悻說,又低頭大大送了一口粥到嘴巴里。
“司叔叔呢,不在醫院嗎?他剛打電話,說有什麼事情來的。”安夏無端覺得煩躁,想要避開這個話題。
司晨突的嗤笑一下,說“司書記?不知道又指揮着他那些個嘍嘍們幹嘛呢……”說到這裡,忽的擡頭掃安夏一眼,目光中有點不安。
“司叔叔一政府官員,被你一句說的就更黑社會老大一樣了。”安夏微微笑。
“是不是兇手找到了。”又試探的追問了一句。
“大概是吧。”司晨垂下頭來,避開安夏的目光。
司立興會找個合適的人,來做這件事情的替罪羊。讓你相信,事情已被完美解決,無需擔心。
司晨此刻的神情讓安夏愈加的不安起來。
她覺得自己就向朝着一個魔鬼的預言行進。那種直覺,詭異的就像能夠預料到下一步發生什麼事情。
“小夏過來了。”司立興帶着一臉倦容推門進來,看到安夏,臉上露出一個慈愛的笑意來。
“司叔叔!”安夏打個招呼。
“看,”司立興將一張當日的報紙遞到病牀上來,給安夏和司晨看。“就這個人!!”語氣那麼確定,可是目光卻靜靜掃過司晨的臉。
這則消息,佔了報紙上小小的一塊地方,“**農民工討薪不成,爲泄憤刺傷某高官之子……”
司晨目光只在報紙上掃了一眼,脣角立時顯出一抹嘲諷的笑。目光停留在司立興的臉上,將報紙推了一下,說“這話題早就沒有可炒性了。”
司立興坐在一側的椅子裡,目光深沉望住兒子的臉。“這是這幾年來不可忽視的社會問題!”語氣堅定有力,樣子就是一副憂國憂民的國民公僕。
“事情總算有個眉目,我們也好放下心來。你們出門也不必在小心翼翼膽戰心驚。”他說這話的時候,目光始終盯住司晨的臉,眼底帶着命令一樣沉沉銳利的東西。
“我困了。”司晨說。擡手將報紙拂落在地,目光望住安夏,安夏自震驚中醒轉,慌忙低頭。扶他,手指卻有些輕輕的抖。
司晨擡眼看她,安夏衝他淡淡笑一下。
多像個滑稽劇??多像個預先知道內容的笑話,再次聽到的時候,還要努力裝出笑意來的可悲滑稽。
林嘯的
預言應驗了。如果不是林嘯之前的話,安夏知道自己一定會像個傻瓜一樣,相信司立興所說的話。司晨只是一不小心成爲這樣一個社會問題的犧牲品。而這捅傷司晨的人,並未和他們有什麼直接仇恨……
司立興在起身走出病房的時候,目光掃過安夏的臉。似只是那麼淡淡的一瞥,安夏突覺得心底有些莫名的驚慌害怕。
誰是真的?誰是假的?那句話是真的?那個溫暖的問候是真的?
他們都是誰,想幹什麼。他們竭力想要隱瞞掩蓋的是什麼?安夏心底慌亂的想着,面上匆匆扯出一個慌張的笑。
“小夏是不是快要開學了?”
司立興目光突的停留在她微笑的臉上,眸子裡有些說不出的東西讓安夏心底縮了一下,覺得渾身一寒。
“嗯,已經開學報到了。”安夏剛應了一聲,口袋裡的電話就適時響起來。
她低頭看,是蘇教授,像是突然被解救了的感覺,突的鬆下一口氣來。
接起來,話機還沒送到耳邊呢,就聽到她豪放的聲音,河東獅吼開來“安夏——”
“師傅,聲音能不能小點,我的耳朵都要被你的魔音給震聾了。”安夏慌忙擡手掩住話筒,衝司立興微微彎腰,避開來聽電話。
“你丫的還不來學校在哪裡鬼混着呢?開學幾天了你知道不,設計大賽總決賽什麼時候開始你記得不?你爲臨場問答做準備了沒有……”她像竹筒倒豆子,帶着濃重的火藥味兒,用很快的語速嘚嘚將安夏數落了一遍,聽不到另一端安夏的迴應,突的有些擔心的問“在不,聽着沒?”
“聽着呢,聽着呢。”安夏說“今天晚上就坐火車回學校的。”安夏不等她再一次的發作,慌忙說聲“師傅再見。”啪的一聲合上了電話。
掛上電話,安夏轉過身來,剛纔繃緊的神經鬆弛下來,臉上不由洋溢起一抹甘甜笑意。
看司晨和司立興都用十分奇特的目光看住自己,安夏愣了一下。
“誰啊,你接電話的時候完全另一個人的樣子。有那麼開心嗎?”司晨眼底噙着一抹溫柔笑輕聲問。
開心?安夏想一想,是啊,和蘇教授說話,她從來都是無拘無束,耍賴撒嬌,早已超越了師生的關係。“真的挺開心的,能聽到老師這樣熱情洋溢的訓話。”
“你這喜好還真夠特別的。”司晨皺眉頭笑一下“你要回學校了嗎?”語調有點寂寞不捨。
“嗯,今晚的火車。”安夏說,“所以現在要回去收拾行李。”她笑一下。
一刻鐘也不想呆到這裡了,覺得再也無法扮演一個一無所知的傻子,站在這裡看陪他們假笑。也一點都不想深究,任何人任何事。只想就這樣避開來,就像之前什麼都不知道那樣單純的活着。
那樣就不會對任何人失望……
“小夏——”司晨看她收拾東西準備走,叫了一聲。
“司叔叔,司晨再見,替我和阿姨問好。”轉身,像是逃一樣的躲開他們的目光。
“你和安夏說什麼了?”等安夏奔出病房,司立興陰沉着臉回頭看住兒子的臉問。
“什麼都沒說,到是你,何必急着撇清?”司晨鼻子裡冷哼一聲,扯了被子掩住自己的身體,慢慢躺回病牀上去。“放心,幾年前我沒說出來,現在也不會說出來的。不光是爲了你,也爲了我自己。我不想失去她,不想成爲她的仇人,即便是欺騙……”
司立興起身,走到兒子身邊,想要說什麼,卻什麼都說不出來。唯有低低一聲嘆息。
“人生就是如此,沉浮間有得有失……”
“我要休息了,也不想聽你說教。”司晨說,聲音很冷。
安夏一個人在風裡走,周身被風穿透了一樣的寒冷。瑟縮一下,揪高了衣領,拿出電話來給林嘯發了個短信“你的魔鬼預言應驗了,你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