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琴原本只想敷衍了事,他帶着尼撒隨意在院子裡走,也沒有真的把他帶到獸欄去。而尼撒並沒有意見,始終保持微笑跟隨長琴,即使這只是比較華貴的王家宅邸,並無特別。
“神使大人在埃及的地位很高吧?這樣的宅子,王公貴族也不一定有資格住。”
安靜的尼撒突然來這麼一句。
長琴明白這就是開端,脣角微微勾起,現了虛僞的一抹淡笑:“是嗎?尼撒對其他王公貴族的房子也很清楚?”
“嗯,認識一些……朋友,是貴族。”尼撒別有深意地看了長琴一眼。
長琴有點驚訝,如果這個尼撒真的認識不少貴族,那麼其身份也必定不容小覷。
“如果你讓我看有趣的東西,我就告訴你,爲什麼我會認識不少埃及貴族。”
聽着這種暗示的話,長琴眉頭輕挑:“有趣?”
“例如,能讓黑馬安靜下來的方法。”
“哦,那因爲得到你們幫忙,它纔會安靜下來。”長琴笑容不改:“我想你會在這裡,就是這個原因。”
“……”尼撒微愕,蹙眉在注視長琴以後,他止步斂目側耳聆聽,然後脣角又再一次高高挽起。就在長琴以爲他發傻之前,他伸出一手,指向一個方向:“那麼,可以帶我到那邊走走?”
那邊是獸欄。
長琴猛地蹙眉,突然感覺這傢伙是有備而來,竟然連獸欄的位置都清楚,他絕對不相信尼撒是聽見了什麼。
未待長琴說話,賽里斯突然指向另一方向,以稚嫩清脆的童聲提醒:“要完整地參觀院子,應該先走這邊。”
兩名成年人同時將目光投向那個方向,與獸欄相反的方向。
長琴明白了,那邊是諾布正在準備馬廄的方向,賽里斯是想找援軍。
尼撒輕嘆:“孩子,你將我推向另一個選擇,一個……麻煩的選擇。”
打從一開始長琴就感覺尼撒有點奇怪,而且自己已經被這人奇怪的行爲所牽引,總是有種力不從心的感覺。但他願意相信諾布的參與會改變現狀。
想罷,長琴順着賽里斯的提醒接話:“賽里斯說得對,先參觀這邊吧。”
不容拒絕,一大一小二人已經先行動作,尼撒只好跟上。才走沒多久,在經過一隻繞滿葡萄藤的架子以後,他們看見了正在指揮衆人忙碌的諾布,他在安排馬廄的事情。法拉利就拴在旁邊的樁子上,生性暴烈的馬匹正使勁掙扎着,想要脫離桎梏。
“哦。”尼撒看着黑馬,發出意味深長的單音。
諾布的注意力被聲音吸引,看見尼撒以後,他的眉毛突然挑高,他給旁邊屬下交代幾句,就過來了。
“李,怎麼大英雄到我們這裡做客了?”
長琴斜眸看了尼撒一眼,恰巧與後者的目光對上,長琴眉頭輕跳,眉間不覺微微聚攏。長琴並不喜歡被人大膽注視,感覺很無禮,因此他的口氣也不太好,極迅速地答覆:“法老給予的獎勵。”
諾布聽得不明不白,就低頭看向賽里斯。
賽里斯眨巴着金眸,天真地說:“這位叔叔說要參觀院子,但我和長琴都好累,又好熱,諾布叔叔可以帶這位叔叔去嗎?我們回屋裡等。”
……
三名成年人看着他,一時間很是無語。
尼撒呢喃:“你家的孩子……很聰明。”
長琴和諾布都不想說什麼,諾布鬆了鬆肩膊筋骨,立即就擠到尼撒與長琴中間,伸手比向前方:“那麼,這位英雄,這邊請。”
尼撒卻不走,只是看着長琴。
長琴纔剛蹙眉,就感覺到賽里斯正在搖他的手,他微微一笑,便回話:“諾布比我更清楚這座宅邸,畢竟他負責整個宅子的安全,請你安心接受他的帶領,我會在屋內等待你的到來。”
話落,長琴帶上賽里斯準備離開。
“等等,神使真的不想知道我所說的選擇是什麼嗎?”
尼撒的話讓長琴止步,但他沒有回頭,他正在猶豫要不要接觸這個人。
一時間除了黑馬製造的噪聲,製作馬廄的工作聲響,再也沒有人說話。沉默在三人中持續,直至……
“長琴。”
賽里斯一聲輕喚,李長琴終於回過神來,他看向賽里斯金色的眼眸子,看見裡頭包含着的擔憂,心情不覺放鬆,就做了個決定。
“尼撒,你的選擇我沒有興趣知道。”
給予答案以後,長琴帶上賽里斯又一次準備離開。
“我看見你們的選擇。”尼撒說:“如果你又一次讓那匹馬靜下來,那我就告訴你,那個孩子接下來面臨的選擇,怎麼樣?”
“賽里斯?”聽見事關賽里斯,長琴猛地回過身來:“只要讓馬靜下來?”
“對。”尼撒點頭。
賽里斯突然拉緊長琴:“長琴,不要理會怪叔叔。”
三位成年人又是一陣無語,尼撒也不禁摸摸自個的額頭,確認自己是不是已經把眉頭擠成川字形。
“神使,你的孩子有一位兄弟,他的選擇,會影響你與目標的距離。”
這一句話對現場三人造成了不同影響。
“目標?”諾布困惑地蹙眉。
“菲尼爾?”賽里斯聽見有關哥哥的話題,立即就緊張起來。
李長琴卻在意全部,菲尼爾與目標的關係。
這一回不用多話,長琴快步接近法拉利,原本狂躁中的馬兒又一次變得溫馴,而他離馬匹有一些距離。
尼撒根本不清楚李長琴是怎樣做到的,但他已經得到自己的答案。
“你果然特別,我聽說二王子的神使驅使獅子捉弄赫悌與亞述的使者,果然不是馴獸這般簡單,你是特別的。”尼撒一邊說,一邊略顯激動地探身挨近。
長琴並不意外:“你是米坦尼的王室貴族嗎?”
“嗯?算是,也算不是。”尼撒淡淡一笑:“我的身份沒有關係,你想知道的不會是這些,而是我所說的選擇。”
對於含糊其詞的回答,長琴沒有加以追問,只是建議:“既然你已經滿意,那我們進屋裡再談。”
這一回尼撒沒有反對,而長琴將他帶進二樓,自己的私人空間。
才坐下來,待娜紗等女僕上完果品酒水一一退下以後,長琴立即就問:“剛纔的話,你要仔細解釋一遍。”
“他們。”尼撒看着諾布和賽里斯,暗示般睞向長琴。
“他們沒關係,一個是我最親的人,另一個是我信任的人。”
“但有些事情,你不是沒有讓他們知道嗎?”尼撒意有所指。
無論尼撒對詛咒的事情知道多少,長琴都不準備受牽制,他冷笑着拎起銀製酒杯,蕩動深紅色酒液:“無論如何,我可以用性命來信任他們,但你……現在還沒有資格。那麼,你聽說過獅子的事情,應該也明白在荒野被猛獸襲擊身亡,將會是一場不幸的意外。”
“……威脅,不是文明人的做法。”
“卻是最好的提醒。”
一輪對話下來,只等其中一方妥協。
最終尼撒低嘆,宣告敗陣:“既然你相信他們,那我也願意相信他們,希望今天的事情除了切身的你和我,他們不會告知第三者。”
“你跟那些貴族也是這麼說的嗎?”
“呵,聰明。”
長琴和諾布互覷一眼,便應了他的要求:“這將會是我們之間的秘密。”
“那好。”尼撒笑容加深:“既然神使能讓猛獸安靜,那麼相信你會比較容易理解我所說的選擇。我從母親的血液裡繼承了一種能力,我總是預知選擇,從中控制。”
“預知?”
“對,我自身與及親近的人,我就會預見。”尼撒頓住,又補充:“親近,一種是指精神親近,也就是血親或者愛人之類,另一種是肉體親近,就如同我們坐在這裡,如此的接近。”
“嗯哼?”
對於他的補充,現場沒有人感興趣,全都眯起眼睛盯緊他,以此作爲催促。
尼撒沒有再停頓,繼續說:“過去,對選擇的預知讓我逃過很多麻煩,那麼現在我可以告訴你們……這個孩子。”
“賽里斯,他的名字。”長琴揮開比向賽里斯的手指,較爲不滿地做了介紹。
“嗯,賽里斯,他將接到兄弟的邀約,他可以選擇接受或者拒絕。”尼撒脣角弧度加深:“但有趣的是,如果選擇接受,我看見神使會往目標邁進一步,但與目標同在的是危險?哦,奇怪,爲什麼我認爲是痛苦而不是危險。”
“如果拒絕?”賽里斯急問。
“拒絕?那這一回就又會錯過目標,但以後會風平浪靜。”話至此,尼撒攤開兩手,模仿天平,平衡舉放於前方:“接受,還是拒絕,就得由賽里斯小朋友權衡輕重了。”
賽里斯抽了口氣,在哥哥與長琴的拉力戰中,左右爲難。賽里斯並不想失去兄弟,菲尼爾是他的兄長,雙生子,而且一直對他很好,很親切;但長琴是他現在最重要的人,快樂的源泉。現在雙方放在眼前,要選擇?
“你不能說得再詳細一點?”長琴狠狠瞪了尼撒一記,並伸手將賽里斯抱到膝上,低聲勸導:“別煩惱,繼續聽。”
“不能。”尼撒收回雙手,交疊於膝前:“我非真神,只有模樣的感覺。”
“那就是說,你並不能識透連鎖,只是看見眼前對嗎?”
“……可以這麼說。”
“那麼即使今天選對了,明天也可能會再一次選錯?”
“……對。”
“所以,剛纔你所說的並沒有意義。”長琴冷哼:“反正明天我就不會再聽見什麼選擇之說了。”
尼撒微愕,而後失笑:“怎麼以前就沒有人質疑我呢?神使,你果然特別。”
“那沒什麼,我的目標沒有你想像的重要罷了。”
“沒有貪慾,就會更加灑脫嗎?我現在感受到了。”尼撒不怒反笑,似乎更滿意這種結果。
長琴並不反駁,因爲對於解除詛咒的態度,他並沒有非做不可的執着,只是想努力嘗試罷了。
賽里斯越聽越糊塗,但他至少確認一件事:“長琴,那樣我見哥哥也沒關係是嗎?”
“嗯,沒關係。”長琴回答賽里斯:“你忘記了嗎?你並不用擔心我。”
賽里斯記得長琴不死的神力,當下只覺豁然開朗,放心地笑開了。然而一言不發的諾布卻皺緊眉頭,不太認同地睞着李長琴,後者裝作沒有看見。
“你對我的目標知道多少?”長琴小抿一口葡萄酒,向尼撒發問。
尼撒低笑:“並不知道,我說了,我只能感覺到,感覺不會具體告訴我那是什麼。不過我能夠告訴你,你與我的相見引發了新的選擇。”
“哦?”
“一切的根源是埃及。”修長食指弓起,彈向銀製杯身,一聲短促的清響,紅色酒液蕩起波紋,猶如甜美的鮮血。尼撒收起笑容,道出答案:“遠離埃及,你就會遠離目標與痛苦。”
又是一陣死寂,半晌過後,長琴平靜無波的臉上突然堆滿笑容:“酒好喝嗎?”
被這前後不搭的新話題給砸了一下,尼撒臉上原本故作神秘的表情猛地僵住,卡在嚴肅與輕鬆中間,顯得有點傻氣:“啊這……不錯。”
“那請慢用,我累了,要休息。”長琴迅速抱起賽里斯,一把將他的小腦袋捂到在自己肩膀上,以不容拒絕的冷冽眼神挑向諾布:“好好招待英雄。”
話罷,不讓任何人挽留,走了。
“……哦,又發挖到另一面。”尼撒低笑:“果然是表裡不一的人。”
諾布目送二人走遠,這才睞向與他面對面的人:“哦?希望你沒有發挖到他最真實的一面……你會發現自己不是當沙包的料子。”
“……”尼撒微愣,繼而輕笑搖首,嚐了一口鮮紅的葡萄酒,讚道:“真不錯。”
諾布雙手環胸,冷眼注視他:“你是想帶他走嗎?你的意思是讓他跟你一起離開吧?”
尼撒垂眸深思,稍候才輕聲呢喃:“如果他跟我一起遊歷去,那肯定很有趣,不過我剛纔的意思是:無論如何他都不應該留在埃及。這裡……會堆積他的痛苦,無論是人或事……”
“……”
“好了,既然正主已經離開,你也不太喜歡我,那我就先告辭吧。”尼撒抖抖衣襬站起來,才轉身又想起:“如果要找我,可以到底比斯東城唯一供應葡萄酒的酒館裡尋找,直接說要找尼撒就可以。”
話罷,他邁開步伐,從容地離開了。
諾布不斷回憶着剛纔的話語,最後不覺重重地嘆息,他總感覺聽了一些不得了的事情,接觸了一些不得了的人——原本就很詭異的李長琴,還有剛纔出現的詭異的尼撒。
長琴將賽里斯抱回房間裡,略帶責備地喃喃:“男孩子幹什麼動不動就哭。”
“難過。”淚汪汪的孩子回話。
“……真是個好理由。難過?我還在這裡,也沒有阻止你跟菲尼爾接觸。”長琴嘆息:“你還小,也別管這麼多。”
“可是怪叔叔讓你離開埃及。”
“我並沒有相信他。”長琴說完這句話,自己都有點心虛,被賽里斯含淚的目光看着,就更不敢直視:“好吧,如果哪天我想離開,那我就帶你一起走。”
“真的?”
“真的,要是騙了你,我就被獅子吃掉。”
“不要!”
長琴不想發誓竟然成了反效果,這小孩子連臉色都發青了。
“不要長琴被獅子吃掉!!!”
“唉!那是比喻啦,只是爲了表達自己的決心。”長琴急忙解釋,可是明顯這樣得不到小孩子的認同,他不覺喪氣地喃喃:“那你認爲怎麼樣纔對?”
賽里斯被考住了,他仔細地想,入神地想,努力地想,偏着腦袋想了半天,突然恍然大悟:“哦,我知道啦!如果長琴要離開卻不帶我一起走,那就罰長琴以後被我帶走。”
“……”這算什麼?繞口令?長琴脣角輕抽:“賽里斯,你需要加強學習。”
“就這樣。”賽里斯淚痕未乾,但卻滿臉希冀,一雙小手握緊長琴的大手:“我不要長琴受傷,又不想離開長琴,那麼結果是我們又在一起,不就好了?”
“這……你究竟是聰明,還是笨吶?”長琴搖頭失笑,但面對這樣堅定的目光,知道賽里斯執着的倔性子又出來了,就只能認了:“好吧,就這樣。”
賽里斯總算笑了,他撒嬌般趴在長琴腿上,以輕糯童聲說着自己的計劃,計劃學哪一國的語言,然後以後就可以到哪一國去,還可以給菲尼爾寫信……
長琴耳邊聽着童夢,雖然幼稚,卻很美好,淡淡的笑容就不禁掛在脣邊。但是長琴心裡明白,二十一歲是一道界線,過去了……誰也不知道有什麼變故,又或者在這十四年裡,也可能有不可預料的變化吧?
賽里斯大概是哭累了,呼吸變得越來越深長,眼皮越來越低,最後陷入熟睡中。
長琴溫柔撫摸着半長的髮絲,輕聲呢喃“快點長大,到了你懂得照顧自己的時候,我也不想讓你留在埃及。”這個背叛賽里斯,傷害賽里斯的國家。
諾布的身影突然出現在門外,似乎待了不只一會兒,因爲長琴沒有聽見他的腳步聲。
“怎麼?”
“你對這小子太好了。”諾布有感而發。
長琴低笑:“你吃醋?”
“啊?”諾布微愕,繼而厭惡地撇着脣:“什麼話啊,我只是覺得你不應該對他太好。把他留在這裡,倒不如現在就送他遠走,找一個環境較好的家庭養育他吧。”
“讓別人養法老的兒子?諾布,你瘋了。”
“你才瘋了,我認爲那個尼撒雖然既嘮叨又詭異,但他至少說對了一點,就是菲尼爾王子是個麻煩。他既得到法老的青睞,又讓王后痛恨着,你應該少與他們接觸爲妙。”
難得諾布十分認真地說了一番話,長琴也變得慎重:“諾布,事情不像你想的這般簡單。”
“啊?先不管什麼複雜還是簡單,擺在眼前的就是這對兄弟倆都是麻煩,你接近他們已經不好,產生感情更不好。”諾布輕嘆:“不要自找麻煩。”
“……”長琴睞着他:“你的意思是說,讓我離開埃及嗎?又或者你認爲二世就不是一個麻煩。”
“或許離開是好的。”諾布喃喃:“站在朋友的立場,我強烈建議。”
“……”朋友……
“又或許你該解釋所謂的‘目標’是指什麼。”
長琴凝視着諾布,在古老的國度裡,孤立的他猶豫着要不要相信諾布。
是相信?還是懷疑……他無法確定。
作者有話要說:啊啊啊啊啊,睡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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