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琴細細打量這個人,確信自己沒有見過這樣一個奇怪的傢伙。
就外表而論,這個人五官俊朗,滿臉笑容,表面上給人一種很容易相處的感覺。但是,這樣一個透着玩世不恭氣質的花花公子,在半夜裡憑空出現?長琴想不透,可是直覺告訴他人不可以貌相,這人來歷應該不簡單。
畢竟憑空出現並沒有誇張,這樣寂靜的夜,連一絲風吹草動都能清晰聽見,何況是一個人的腳步聲?長琴對自己的警覺性還有一定信心,不至於粗心到忽略危險人物。
“你是什麼人?綠洲裡應該沒有你這種角色。”怎麼說,如此耀眼的氣質,一眼就會留下不淺印象。
對方笑容不改,視線大膽地落在長琴身上,來回打量,後來更是反覆看自己的手掌,發出一聲輕嘆:“啊,果然,我在你們這類人面前,就會變弱。”
“我們這類人?”
“幾乎沒有邪念的純結之人,又或者意志堅定之人。”
長琴自認算是後者。
即使這算是好評,長琴卻感受不到一絲讚賞,他也審視對方,考慮是不是動手測試對方是什麼來歷。
是神?是鬼?是敵?是友?
神秘男人卻彷彿感受不到長琴的敵意,徑自幾個大步走近,指掌摸過石壁:“希克索斯人的過去,他們很不錯,將腐敗的埃及政權奪到手中,然而卻掙脫不了命運,始終還是落同樣結束,俗,俗套。不過總算是曾經給沉悶埃及歷史帶來一些新意,不是嗎?”
這人捱得近,長琴不自在地退開兩步,沒有心情聽這些謬論:“你最好老實回答我,你是什麼人?有什麼目的。”
男人哈哈兩聲輕笑,似乎對問題很感興趣:“目的?我的目的始終只有一個,在歷史的夾縫中尋找樂趣。”
“……”雖然弄不清楚這男人的意思,但長琴卻感到不寒而悚。眼前的人也不是無知少年了,必定是心理有問題,不是有反社會型人格障礙,就是神經有問題。長琴悄悄觀察四周,發現巡守的護衛竟然沒有蹤影,也不知道眼前這傢伙做了什麼。
“李長琴,古埃及歷史有多長?”
“大約4100年。”長琴沒設防就回答了,隨即蹙起眉頭,更加懷疑這個人的來歷與目的。
“僅僅幾千年,短暫而且可悲。”
男人笑着,神情愜意,一副事不關己的輕鬆模樣。
“你想要說什麼?”長琴受夠了漫無目的的談話,見這男人竟然上前,他就不客氣地給予一記勁踢:“別再靠近我。”
男人雖然擡手格擋住,卻也被這力道強迫停住腳步,他挑眉注視李長琴,表情興味十足:“哦?呵,性格倔強,如果可以,真想試着馴服你。”
長琴難以置信地瞪圓眼睛,這人竟然說出這等詭異語言還泰然自若?雖然他不確定這傢伙有什麼病,但他至少確定自己遇上了變態。
一個變態卻能夠活得好好的人,不容小覷。
被長琴嫌棄的目光直視,男人卻笑得更快樂,彷彿很喜歡長琴這種反應。
長琴自認正常人與變態無法溝通,他厲聲喝道:“真是受夠了,哪來的哪去,快滾。”
“我會離開,在交給你一件寶物以後。”
“什麼東西?”
男人解開系在腰上的一隻小袋子,遞過來,月色映照這枚普通的皮質袋子,長琴卻猶豫要不要接過。
“別擔心,我並不能直接傷害你。”男人吃吃地笑,仔細欣賞長琴猶豫困惑的表情:“是從孔斯手上得來的藥。”
“孔斯?月神孔斯?”長琴驚訝,月神孔斯可是掌管埃及神界藥庫的神明,如果真是孔斯神的藥,那麼眼前這男人的身份就不簡單了,至少擁有通神能力。
“沒錯,有一回我與她打賭,贏來兩份神奇的藥品,一份用在那位王子身上,另一份就是這種,能夠解除第一份的藥效。”
提及二世,長琴眉頭深鎖,更不想接過:“你對他用毒?”
“毒?呵呵,對於拉美西斯?二世,那可不是毒藥。”男人樂得沖天大笑:“他能夠得償所願,全憑那一份神奇的藥。”
一瞬間,腦海中閃現一幕幕難堪畫面,是李長琴不願意憶起的過去。但他記得墨特說過賽里斯中了詛咒,再加上眼前人所說,或許事實上二世的確受到某些神力影響,可是……
長琴冷笑:“既然你知道之前的事,你認爲我會救他嗎?如果你有心要幫他,就直接將藥交給他。”
話落,長琴就要轉身離開,他一刻也不想再跟這傢伙羅嗦,夜很冷,連血液都幾乎被凝固,他要尋找溫暖。
他只想回到賽里斯身邊。
“你不能原諒他嗎?他是受了控制呢,錯不在他。”
身後傳來輕佻的揄揶,像無心的挑撥,然而對於李長琴,卻是被一柄利刃挑弄心臟般難受。
長琴心中怒濤洶涌,他管不住急促的呼吸與加快的心跳,再也不能容忍,管對方是神是鬼,還是什麼亂七八糟的變態,長琴抽出腰際小匕首擲去,乘對方閃避的瞬間,疾步挨近,用盡全身力氣將拳頭揍向對方的下巴。
一聲悶響過後,那人摔出去,手裡小皮袋也落在地上,長琴毫不憐憫地踩住小皮袋,拳頭關節承受壓力,嗄吱作響。
“如果你替他死,我就原諒他了。”
男人撫着下巴撐起身,眼睛裡卻透出驚喜:“竟然能打傷我?果然有趣。”
[不要故意挑釁李長琴,他是憑己身力量到此的。]
一道突然介入的聲音,長琴認得這熟悉的聲音:“阿努比斯!”
男人依舊隨意,歡樂地回話:“啊啊,這一點我記得,直接觸動我的力量而到來,多有趣的傢伙。”
狼首人身的神祗漠然以對,並不迴應李長琴,反而對男人說:[趕快完成你的事情,你們已經接觸太多。]
“呵,你依舊這般無趣。”男人輕笑:“東西我交給他,是他不要。”
[那就直接交給那位王子。]
“不要,我就要交給他。”男人任性地說,然後突然化做一片黑霧,再次現形卻已經到了長琴身前。
長琴正要退開,驚覺雙腳像被凝固了,竟然沒能如願,就在這一瞬前,耳邊響起低語。
“如果你不服從,我就偷走你房間裡的寶物。”
雖未言明,長琴第一個想到的卻是賽里斯。在威脅下,長琴全身僵硬,愕然瞪視眼前人,久久不能言語。就一瞬間,原本踩在腳下的袋子易到手中,他潛意識地握緊它,竟然不敢放手。
男人退開,邊走邊嘻嘻哈哈地笑,眉開眼笑。
阿努比斯淡漠態度依然,只是此時深深凝視李長琴,夜色增添獸瞳的野性,彷彿透出責備與失望。
長琴不能理解,這些神明屢屢出現,卻從未讓一切變得簡單,謎語,曖昧態度,連敵我都分不清楚。
握緊手中袋子,長琴卻不敢輕易放手,怒火燎燒,更是口沒遮攔:“你***究竟是什麼鳥!”
“嘻嘻,真粗魯。”男人究竟沒有將長琴的怒意放在眼裡,似乎樂在其中。
[賽特,你該離開了。]阿努比斯不冷不熱地掀了他的底。
李長琴真被嚇傻了,不因爲害怕,只是驚訝。賽特在埃及神話中可是個徹頭徹尾的壞蛋,殘忍對待親兄,篡奪法老之位,即使身爲神,也是乾旱與沙漠之神,根本沒有半絲正氣,到底就是邪惡的代表。
這樣一個邪神,竟然出現在自己面前,還是這種的形象?
“你究竟有什麼目的?”長琴十分戒備,突然,他生起了一大膽的推測,驚問:“你跟詛咒有什麼關係?是你下的詛咒嗎?”
賽特輕笑:“詛咒不是我下的,但是有借用我的力量沒錯。”
“你這傢伙!”即使對方直接承認,長琴卻無中奈何。
對方是神,而他只是人類。
“別擔心,既然詛咒不是我下的,若你能夠阻止下咒的人,也就沒問題。”賽特輕描淡寫地說着。
他說得倒好聽,長琴回憶過去種種,卻沒少了這位神的搗亂,不反對,不代表不阻止。長琴最害怕的不是自己怎麼樣,而是身邊的人受到傷害,例如這綠洲裡生活着的人……
“你怎能這樣愛操心呢?”賽特雙目微眯,細細打量着長琴,興味盎然地說:“放心吧,即使我將你心愛的賽里斯殺死多少次,伊希斯也會救他的。”
長琴瞪着他,蹙眉深思,總感覺賽特話中有話。
[賽特,你要犯規嗎?]
“唉!你真會掃興,你不認爲嚇唬這樣有趣的人類,很好玩嗎?”
[不。]
“嘖,無趣。”
兩名神祗在拌嘴,長琴來回掃視他們,悄悄整理思緒。
然而阿努比斯卻很乾脆,連道別都未曾給予,已經退進黑暗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賽特也準備離開。
眼見連他也要走,長琴慌忙發問:“你究竟要幹什麼?”
腳跟已經提起,只差踏出腳步,賽特又頓住了,撫頷輕笑:“玩。”
“玩?!”
“李長琴,你很喜歡歷史是嗎?”
“……”
“歷史從不騙人。”
“你說什麼廢話,歷史不騙人?那我們又何需探索追求真相?”
賽特失笑:“那麼,如果歷史騙人,又哪裡存在真相?”
“啊!”
“你是被人騙了。”賽特往後退去:“我很期待接下來你的表現,拭目以待。”
隨着輕笑聲在淡去,終於連這個人的身影也消失在黑暗中,遠處幾點火光飄至,是巡夜的護衛經過。
夜依舊祥和,彷彿剛纔的插曲並不存在。
長琴無力地靠着牆壁,手覆上胸膛,感受急促心跳,然而掌心涼意卻穿透胸膛,幾乎剝奪跳動。
“這些混賬,都把我當成猴子耍了嗎?”
只是再恨,無力感卻如此的鮮明。
長琴細想一切,瞭解到一個殘酷的事實,他始終只是他人的消遣,原來一舉一動都未曾逃脫神明的眼睛。
雖然不太確定,但是伊希斯會救賽里斯,絕對不是出於偶發的善心,而今天阿努比斯和賽特的出現,肯定又有另一層含義。
一小袋藥,可以幫二世解詛咒。
問題是爲何非交給他不可?何不直接給二世?
這麼短暫的接觸,長琴已經大概掌握賽特的性格,不是有意爲難他,也就不會多此一舉。
只是賽特卻沒有要求他前去尋找二世,那麼……
“難道他要來這裡?”
所有證據都指向這個答案,如果可以,長琴寧願這一輩子也不再與二世相見,但現實又是那麼的殘酷。
“見了他!又要出什麼事?”
怒吼着,長琴一拳打在牆壁上,堅硬石壁硌痛他的拳頭,卻無法轉移他的煩躁。
解藥不過是一個開端,接下來會牽扯到什麼事情,卻又不得而知了。
越想,心裡越亂,長琴疾步往回走,一路上對守衛們視而不見,直至衝回他的房間,他重重將袋子擲到地上,正待擡腳踐踏,然而牀上幸福祥和的睡顏卻制止了他下一步動作。
煩躁與憤怒被無力感取代,長琴坐在牀邊,指腹描繪賽里斯帶笑的脣角,他輕聲嘆息。多難得才能過得這麼平靜,生活得這麼快樂,可是古埃及的人神,竟然是僅僅幾年的安穩,也捨不得給予。
黑暗中,守在牀邊的豹子和獅子輕彈耳朵,擡眸打量着長琴,彷彿感受到他的不安,同時微移身軀,腦袋在長琴足踝上輕蹭。
感受到它們的友善,長琴被逗笑了,脣角扯了扯,暗歎:“跟你們的主人一個樣,討人喜歡。”
雖然聽不懂,但是野獸們還是知道笑容是代表讚賞,更是撒嬌般在長琴腳下連連摩蹭着。
微癢感讓長琴移步躲避:“好,知道你們乖了,別鬧了,睡覺吧。”
長琴的命令獸類總是懂的,立即就乖乖趴好,要睡覺。
看這兩隻猛獸這般聽話,長琴心中微微酸楚,現在是野獸比人類更值得信任。擡手輕順兩頭野獸的短毛,長琴嘲弄般哼笑:“賽里斯就託付給你們了,無論任何情況,好好陪着他,知道嗎?”
它們趴在地上,轉動着眼眸子交換眼神,似乎不能理解,想看看剽竊同伴的反應,可惜都不夠聰明。
長琴沒來得及再說什麼,身後獸皮被子窸窣輕響,他感覺腰上被環緊,背部被溫熱胸膛緊貼。
“你的身體好冷。”
賽里斯應該是剛纔醒來,聲音輕微沙啞。
“嗯,剛纔從外面進來。”聽說冷,長琴想推開賽里斯,可腰上環着的雙手卻收得很緊,他沒輒,只能放任賽里斯,也放任自己繼續汲取暖意:“把你吵醒了嗎?繼續睡吧,我也一起。”
然而賽里斯卻沒有順從。
“賽里斯?”
“發生了什麼事?”
“啊?”
“爲什麼將我託付給它們?”
“說說而已。”
今天發生的事,長琴自己也沒有理清頭緒,要說,也不知道從何說起。
“不能說嗎?那就睡吧。”賽里斯聲音裡滿是關懷,他扯起被子裹着他們倆,準備帶着長琴躺下。
這一下,反而是長琴有問題:“這就不問了嗎?”
“你不想說。”
“你難道就不好奇?”長琴沒來由地生氣,這時候賽里斯的忍讓反而讓他感到彆扭,惱怒。
正氣在頭上,長琴要繼續說些什麼,可能更刁難的話,但是洶涌怒火卻讓覆上他雙目的手掌給止住了。
是賽里斯的手掌,暖暖的,掌上粗繭有點硬。
他不覺屏息,身軀也不由自主地僵住了。
“如果我追問,你就不罵我了嗎?”
聲音就在耳邊響起,沒有惱怒,只是很平常的問話,卻讓長琴稍微清醒。正如賽里斯所問,如果追問,結果不一樣了嗎?估計他會更排斥,賽里斯只是選擇比較緩和的方式被罵。
意識到是自己不對,長琴態度放軟下來,略略喪氣地暗歎,輕聲說:“你罵我吧。”
“我若罵你,你會生氣。”
“不,剛纔是我無理取鬧了,你罵我也應該。”
這一回,耳邊傳來低笑聲,炙熱氣息噴在耳邊,微微的癢,卻比兩隻野獸的接觸還要輕柔,膩人。
這逗起了長琴的笑意,也接着笑,兩個人貼在一起,輕輕地笑,相貼的胸背連連顫抖相撞。
“我不罵你,罵你,你會來勁。”
聽賽里斯這般說,長琴更是大笑:“是呢是呢,像你這種軟趴趴的迎擊,我反而沒地方下手了,有時候真是恨得想要咬你。”
“那你就咬吧。”賽里斯輕笑:“把我吃下去也可以。”
雖然知道賽里斯是字面上的意思,但長琴心中仍是有所觸動,翻身將賽里斯摁倒,就着月色看這獨眼的少年。
漂亮,溫柔,堅忍,有心計卻不用於害人。
還是這麼年輕的人,卻成熟穩重,讓他倍感安心。
見長琴發呆,賽里斯微笑,裝做嚴肅問:“不吃了嗎?真浪費。”
長琴傻眼,而後噗哧一聲,笑了,整個人脫力地伏在賽里斯身上,半天以後他才緩過氣來,輕聲嘆息着宣佈:“二世可能會來這裡。”
這句話讓身下軀體微僵,長琴感受到了,卻不得不說。
“他來找我,是因爲他身上有一個詛咒,我有藥能治他,只是接觸過後,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我不希望你再回底比斯去,再冒險,所以……”
話還沒說完,長琴只覺賽里斯用力,未反應過來,他們已經翻轉,逆了上下。
賽里斯俯視着長琴,輕聲呢喃:“我愛你,只要你。”
猶如宣誓般的神態讓長琴着迷,僅僅一句話,誰都能說,但是從賽里斯口中說出來,卻是能夠讓長琴快樂的咒語。
賽里斯的鼻尖輕逗長琴的,低聲喃喃:“他來了也沒關係,我會在你身邊。”
“嗯。”
“不用苦惱,我們一起應付。”話落,俯道輕輕吮吻。
長琴喟嘆一聲,放鬆身體,主動迴應。
他們沉溺其中,暫時拋開所有苦惱,盡情享受彼此的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