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遊手忙腳亂的要遮擋住我眼睛,但我早就在他遮擋之前看得一清二楚。
“這熊玩意兒,滾進去,滾進御史”路遊氣急敗壞的吼言語。
感覺到一個暖暖的身體擠在我和路遊中間,軟軟的,還帶着淡淡松香味兒。
我的眼睛被放開,言語和路遊兩個人都不在我面前,我面前只有一個牛奶白的櫥櫃上還有一灘泥水。
浴室傳來兩個人的吵鬧聲,反正是路遊的聲音最大,以訓斥爲主。
我臉上的紅終於算是消去一大半兒。
兩個人再出來的時候,像什麼沒發生一樣,言語冷着臉子跟在路遊後面,看起來剛纔兩個鬥嘴,言語處於下風。
兩個孩子,一個大孩子,一個小孩子。
“好了,收拾完了,吃的拿上,咱們去看胖子吧。”我說。
一說到胖子兩個字兒言語特別聽話,奔過來,躲在我身後。扯着我的衣角,委屈的看着我。
我拍拍他手,“沒事兒,我們這就去看胖子,胖子不會有事兒的。”
這一路上,言語始終粘着我,扯着我的衣角。
我牽着他的手,直到醫院的公共廁所那裡,我要去上廁所,讓他先跟着路遊先進去。
言語說什麼都不肯,非要跟着我進女廁所。
很多出來的女同志,特別費解的看我們。
“言語,你在這裡等着我,我馬上出來,你數到我就出來了,好不好?”我只能這麼安排。
因爲路遊早就進了病房。
言語很乖巧的瞪着大眼睛,點點頭。
我心裡惦記着言語,畢竟言語現在意識跟普通人不一樣,說不定什麼時候轉頭就跑掉了。
果然,女人的直覺是準的,出來之後我沒看到言語。
扯過過來的小護士問她們看見我們言語沒有,基本上每個人都說沒看見。
我急的汗都下來了,順着走廊,挨個病房查看。
整個一走廊,少說也得三十多個病房。愣是沒找到言語。
從樓梯走到上一層的走廊之前,我給路遊打了個電話,跟他說我找不到言語了。
路遊在電話那邊兒安慰了我很長時間,最後說了一句,。“以淺,你先不要找言語了,先來病房吧。‘
我心裡咯噔一下,都不用問理由,我狂奔下樓。
衝進病房。
胖子安靜的躺在病牀上,臉上身上透着一種青色。
很無神的睜眼看我一下,努力想笑,但那個呼吸機牽制住他這個動作,只能微微勾起嘴角。
“躺着吧,別動了。”我心疼,看胖子難受的那個樣子。
這纔是最折磨人的地方。
我們在別人的笑聲中出生,在別人的哭聲中去世。活着一輩子,跟很多人有了各種感情,突然失去自己親近的人,身邊空落落的。
忍受着病痛的胖子,遲早要經歷這一步。
路遊拍拍我肩膀,“跟胖子說點兒什麼吧,他畢竟喜歡過你一場。”
說完路遊說他要出去找言語。我含淚點點頭。
病房裡只剩下我們兩個,安靜。
我坐在胖子病牀前的凳子上,看着胖子,我知道這個善良的男人,很快就要走了,他正在用自己僅剩的一點力氣來跟我說話。
每一句話,我都會記在心裡。
胖子眨眨眼睛,“以淺,好好照顧言語。”
我點頭,我手握住他的手,他的手特別消瘦,冰涼一片。
他說話很有力氣,雖然但是我很不願意承認世界上有迴光返照這回事兒,但當時真的,胖子和平時的狀態無異,並不是強撐着的結果,是真的沒什麼吃力感。
“如果有下輩子的話,我想成爲你林家的哥哥,保護着你,任何人都別想欺負我的以淺。”
一句話,戳到痛處,我想有這麼個哥哥的話,是我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好。”我笑着說。
胖子也笑了。
“對不起我很早就查出來,沒跟你說,怕你們擔心。”
我點點頭,眼角的淚差點兒滑下來,趕緊擦下去。
“胖子,答應我,下輩子一定要當一個特別自由的人,千萬要對自己好。好不好。”
胖子齜牙點頭,他說以淺吩咐的,我一定能完成。
我心臟一直在噗通噗通跳的特別厲害,我想要是這樣一直下去該多好,我一直和胖子說這話,胖子一直不要走最後那一步。
“以淺,我想睡覺了。”胖子眼皮往下沉了沉,看着我說。
我心裡咯噔一下,看來那一步還是要來了。
“打起精神來,言語馬上就要來了,你不打算見見言語麼。”我拼命的攥着胖子的手,企圖讓他清醒起來。
胖子努起笑容,他說以淺啊,真累,特別累。
胖子家人進來的時候,我站起來,站在牆根下,看着胖子的媽媽擦着眼淚。
擦掉眼淚,胖子媽媽強努起笑容,跟他說沒關係的,一直往前走,不要害怕。
“不要害怕,媽媽會永遠記得你,永遠給你燒香的。”
我聽不下去,眼淚順着臉頰流下來,根本來不及擦,下一波眼淚繼續流下來。
路遊帶着言語來的時候,醫生護士忙活半天,最終胖子還是去了。
他走的特別安詳,就像我們無數次看他疲倦的睡着一樣。
只是活着的人沒法承受。
言語失魂落魄的扒開衆人,走到胖子面前。
輕輕的碰了下他的手,然後蹲在病牀前哭了,哭的像個孩子一樣響亮。
路遊沒有去拉言語,任由言語趴着哭坐在地上哭。
他自己心裡也不好受,雖然沒哭出來,但眼圈一直是紅的,一直在嘆氣。
我過去抱了路遊,我哭的自己都覺得自己要抽過去。
胖子的媽媽過來拍拍我們肩膀,自己難過哭成一個淚人,還要來安慰我們千萬不要太難過。
“胖子就算是勉強在這個世上,活的也是難受。這樣解脫了,可能會好一點兒。”胖子媽媽給我擦去眼淚。
我哭得更厲害,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淚腺。
委屈。這麼年輕的人,怎麼就走了。
胖子爸爸一夜之間彷彿蒼老了不少,他沒心情顧及我們這些孩子們的心情,摟着胖子媽媽的肩膀出去了。
胖子的屍體被推到太平間。
根本沒有誰組織,我們到了太平間門口,在胖子的屍體要推進去那一刻,我們站在門口恭恭敬敬的朝胖子鞠了一躬。
“走好,胖子。”
這句話讓我們泣不成聲。
那是一個特別可怕的夜晚,我們打車回去的,到了家,所有人都沒吃東西。
瘦子送來了一堆吃的,紅着眼睛罵我們,讓我們好歹吃點兒。
“胖子就是爲了看你們折騰自己不吃才走的麼,你們什麼人啊,趕緊吃了。”
他罵的最恨,但自己一口也沒吃下,一張嘴,眼淚下來。來來回回擦了無數遍眼淚。
沒辦法,只能給言語餵飯。
言語抱着自己的腿。靠着沙發坐在地毯上,頭埋在腿裡,搖搖頭。
明天就是胖子的葬禮,我們很少參加葬禮,卻很莊嚴的要參加自己朋友的葬禮。
真特麼天大的笑話。
數了一夜的星星,後半夜的時候,言語挪到我身邊,一直摟着我。
“以淺,你會不會也這麼離開我,再也不回來了。”
水汪汪的大眼睛,人畜無害的看着我。手覆蓋在我手上面。
我不知道怎麼跟他說我好像要去德國了,以後我們好像不能見面了。
我苦笑了一下,言語眼裡的那種失望和心酸一眼就能看出來。
他默默的抱着我的身體。
路遊雖然看到了,但可能看在言語現在是去判斷能力的情況下,就沒跟他計較。
我們相互依偎着,我聽言語跟我說了很多話,他跟我說的都是小時候的事情。
“以淺以淺,你知道麼,小時候我抓住螢火蟲,但它們沒有咬我。”仰着小臉兒,一臉的天真爛漫。
我揉了揉他的頭髮,笑着說真好。
“以淺以淺,路遊走了之後沒有給我們寫信也不大電話來,胖子特別生氣,因爲有一些壞蛋欺負我們來着。”言語說那段很難熬的日子描述起來特別輕描淡寫,好像在說別人的故事一樣。
我握着言語的手,“不是的,路遊給你們寫過信,也打過電話,只是被心眼兒壞的人給把信弄掉了。”
言語漆黑的眼睛裡開始泛起淚水,使勁兒握着我的手,嘴脣抿在一起,“真的?”
我點點頭,是真的。
言語緩緩擡頭看路遊一眼。路遊坐在陽臺,看着外面的那些星星。
我記得之前我和路遊說過,去世的人,都會去天上,化成星星。
因爲他們要給自己還活在人世間的朋友親人照亮道路。
“有了星星,人們走夜路害怕的時候,就擡頭看一眼,看到他們的親人在微笑眨眼睛,就不會害怕了。”我記得我是怎麼對路遊說的。
他,深信不疑。
言語依舊靠着我坐着,頭搭在我肩膀上,小聲問我,“以淺,要是我身邊的人一個個變成星星,那我該怎麼辦。”
我心裡咯噔一下,扯的某個地方疼。
他這種症狀不知道什麼時候纔會好,大家一個個離開他,他該怎麼辦。
那是我最鄭重的一次,我看着言語的眼睛,一字一句跟他說:“要是別人都不在你身邊了,我會一直在的,我會想辦法,一直照顧你。”
言語笑了,眼睛彎成月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