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很正常,到了下種時節,蘇家也跟着插秧打肥,只是進入五月,稻子剛剛打漿,太陽就一天比一天大,連續半個月不下一滴雨。
莊子裡開始緊張起來,蘇家已經開始一天兩餐都是稀飯了,三個孩子都是剛剛吃夠七分飽。兩餐要是吃不飽,木蘭就會帶着弟弟妹妹進林子裡摘野果或是設陷阱抓麻雀烤着吃……
蘇大壯則每天都去給田裡挑水,他們家只有三畝田,因爲當時困難,所以也沒再佃地,只是耕種這三畝,比起其他人家要輕鬆一些。
到了六月,天才下了一場細細的雨,還沒等人的心放下,雨就停了,太陽照舊出來。
蘇爺爺看了一眼藥碗,低聲道:“不要再買藥了,我的傷已經好了大半了。”
蘇奶奶張嘴就要反對,看到丈夫堅定的神色又說不出話來。
蘇爺爺的年紀本來就大了,這次受傷幾乎救不回來,現在雖然看着還好,但身子其實都壞了,倆人都知道,這次天災只怕比當年還要嚴重得多。除了那一場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雨,已經連續四十三天沒有下雨了。
蘇大壯麪沉如水,“娘,明天我再到山裡走一趟,爹的藥不能停。”
“胡鬧!”蘇爺爺從屋裡扔出一隻鞋子,喝到:“老何家的教訓還不夠?別忘了,你現在瘸了一條腿,從今天開始誰也不準再到林子裡去,木蘭也不許了,全都給我拘在院子裡。”
蘇大壯頓時說不出話來,木蘭也縮了縮脖子。
老何家的老三前幾天進林子,誰知遇上了老虎,找到的時候只剩下一隻手臂和破碎的衣服了。
大旱,瘋的不止是人,還有動物。
“大壯兄弟,有人找你!”三伯母引着一個青年男子進來,指了蘇大壯道:“諾,他就是蘇大壯,錢氏是他媳婦。”
青年男子是錢舅舅託付過來的,他見三伯母沒有要走的意思,臉上微微有些窘迫,擡手作揖道:“這位就是大壯兄弟吧?是這樣,令舅兄託我給你們帶幾句話。”
錢氏本來是呆在屋裡,聽到是大哥帶口信回來,也連忙撩開簾子出來。
幾人驚喜,蘇大壯忙問道:“不知我大舅兄在府城如何?”
青年男子笑道:“他入了一位官老爺的眼,搭上了關係,已經往京城去了,因爲時間趕得緊沒來得及親自回來告知你們一聲,得知我會路過你們縣城,這才託我給你們帶個口信,還說等到京城安定下來後再給你們寫信。”
幾人驚疑不定,“京城?這麼遠?”
青年男子點頭,“是啊,現如今已經啓程了吧。”
蘇大壯就請青年男子進去坐。
三伯母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這才轉身回去。
青年男子進堂屋坐下,此時見沒了外人,才從懷裡掏出一個錢袋遞給蘇大壯,道:“這是老錢交給我帶給你的,本來是想換成糧食給你送來的,只是又怕你這兒又有其他急用,這纔給了你整銀子的。錢有些少,但也是他的一番心意。”
蘇大壯就握緊了手中的錢袋,一時說不出話來。
錢袋裡是十兩銀子,這在農戶人家來說也許是一輩子也見不到的大筆銀錢,錢舅舅纔去府城半年,只怕也是剛剛站穩腳跟,能賺下多少銀子?
青年男子心中欣慰,他拍了拍蘇大壯的肩膀,告辭離去。
蘇大壯將五兩銀子換成了糧食,剩下的五兩留作備用。
隨着時間的推移,用水越來越緊張,蘇大壯每天都要親自去排隊挑水,他知道,若是還不下雨,最後可能不是沒有糧食吃,而是沒有水喝。
在深林裡有一條小河流過,就是當初木蘭看到鹿羣的那裡,蘇大壯曾經悄悄的去看過,那條小河也淺了大半,最要緊的是,周圍有猛獸守着,人類根本不能從它們手中搶食。
要不是蘇大壯謹慎,又只是遠遠的看上一眼,說不定也不能從林子裡退出來。
可偏偏蘇奶奶這時候病倒了。
自從蘇爺爺和蘇大壯出事後,家裡的事幾乎都是蘇奶奶一手在做。
錢氏要努力的賺錢養家,還要照顧蘇大壯,木蘭要進山打獵,還要幫着錢氏賺錢養家照顧弟弟妹妹。
而家裡其他所有的活都落在了蘇奶奶身上,蘇奶奶也表現得很堅強,誰也沒想到她會這時候病倒。
當時蘇爺爺只是覺得老伴沒有如往常一樣起牀,想她這大半年來也夠累的,也就沒叫她,等到天有些亮了,蘇爺爺伸手去推她,這才發現不對勁兒,蘇奶奶身上太燙了。
蘇大壯連忙用被子將母親抱到板車上推到鎮上去看病,錢氏跟着在一旁服侍。
木蘭就被留下照顧蘇爺爺。
木蘭見蘇爺爺臉上有些恍惚,就握着爺爺的手道:“爺爺你放心,奶奶不會有事的。”
蘇文和桃子也一本正經的點頭。
蘇爺爺扯了扯嘴角,“是啊,你奶奶什麼大風大浪沒經過?她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
﹍﹍﹍﹍﹍﹍
“……大夫說只要好好保養就不會有事了。”蘇大壯寬慰父親道:“反正現在也沒什麼活幹,兒子和錢氏就在家裡伺候您二老。”
蘇爺爺張張嘴,說不出話來。他哪裡不知道,兒子這是報喜不報憂呢。
蘇奶奶更是愧疚,“偏偏是這時候病了,不是給孩子們添麻煩嗎?”
蘇爺爺拉着她的手道:“快別瞎說了,不就是伺候一下你?有什麼麻煩不麻煩的?我們家的地窖藏了不少的東西,一定能度過去的。”
蘇奶奶垂下眼眸。
地窖裡有多少東西,沒有誰比她更清楚了,就算他們一早做了準備,就算錢舅舅送來了銀子,但蘇爺爺一直在用藥,家裡並沒有多少收入,但同時還有七張嘴在等着吃,地窖裡能存有多少東西?
加上現在她病了,真要什麼也不做,地窖裡東西只怕連一個月都撐不下去。
蘇大壯也急,偏偏臉上不敢露出來,嘴裡磨得起了泡,錢氏看了心疼不已,道:“回頭我去布莊再多接一個活。”
蘇大壯連忙攔住,“這怎麼行?現在你這樣用眼,以後有得你受的,我,我再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麼短工做。”心裡卻不抱多少希望,若是以前還罷,但自從他出事,腿瘸後就沒接到過短工了。
蘇大壯一時恨得握緊了手中的拳頭。
地裡的莊稼是沒有多少收成了,但多多少少算是一份口糧,莊子裡的人才要將稻子給割了,里正就來傳話,要準備好納稅的銀子或者糧食,過一段時間衙役要過來收。
莊子裡一時激憤起來,有年輕的小夥子當場就喊道:“不是說皇上免了我們的稅收嗎?怎麼還要納稅?”
“就是,就是,我也聽我表哥這樣說的,公告都貼出來了。”
里正心裡也愁,面上愁雲慘淡道:“皇上是說了免稅,可你們也不看看免的是什麼稅,那只是地稅,還有人頭稅呢,趕緊回去準備吧,你們以爲我願意納稅啊。”
衆人看着今年的人頭稅,一時說不出話來,地稅雖然免了,但今年的人頭稅卻是去年的兩倍,衆人此時哪裡還不明白,他們這是遇上貪官污吏了。
只是民向來不敢與官鬥,大家隱晦的看了一眼蘇大壯的腿,紛紛搖頭回去準備了。
沒錢的難免要砸鍋賣鐵,若是連這些都沒有就只有考慮賣掉兒女了。
木蘭這幾天就失去了幾個夥伴,雖說大家不過一起上山挖野菜,但幾年下來也有不淺的情誼了,木蘭沒想到她一覺醒來,幾個小夥伴已經被賣走了。
蘇文看着姐姐難看的臉色,低頭吭吭哧哧的道:“他們說女孩子不值錢,所以要先賣她們,現在不賣,以後只有越來不值錢的,等女孩子賣完了,就該賣我們男孩了。”蘇文忐忑的看着姐姐道:“姐姐,你說爹孃會賣了我們嗎?”
木蘭摸着蘇文的腦袋,堅定的道:“不會的,爹不會賣掉我們的!”
蘇文心稍微安定,拉着姐姐的手道:“那姐姐,我們進山去找野菜吧,我們多找一些,春樹說只要能找着吃的就不會被賣掉的。”
木蘭點頭,卻拉着蘇文回了蘇家。
她第一次坐在蘇大壯前面,鄭重的問道:“爹爹,我們家還有多少糧食啊?”
蘇大壯好奇的問道:“木蘭怎麼想起問這個了?”
“因爲木蘭想知道我們家的糧食還能吃多久啊。”
蘇大壯就沉默下來。
他們家的糧食本來就不多,若是再交稅,那就更不剩多少了。現在糧食太過金貴,鎮上的糧食一天一個價,所以這次交稅他自然是不願交糧食的,可銀子是要留給父親和母親抓藥的……
蘇大壯看着女兒眼中的堅持就起身帶她去看了地窖裡的東西,道:“爹爹打算拿出一些糧食來換銀子,到時拿來給你爺爺奶奶買藥。”
木蘭疑惑道:“不能直接用糧食換藥嗎?”
蘇大壯沉默了片刻,若是能用糧食直接換藥,那就更加划算了,只是不知道藥店肯不肯。
木蘭就道:“爹爹下次問問大夫不就知道了?”
蘇大壯眼睛就是一亮。
藥店可能不願意,但大夫肯定願意,不管大夫的藥是哪來的,用糧食直接換藥,對雙方都有好處。
因爲可以省掉中間糧商的那筆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