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大夫卻很滿意,“這樣豈不是很好?你現在還年輕,還有大好的前程,若是此時就陷入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再努力也走不遠。”
鍾大夫眼睛迷離的看着天際,每每看到李石,他都會想到年輕時的自己。
在李石這個年紀的時候,他可沒有李石的老練和智慧,那時他天資聰穎,滿懷抱負,可也正是因爲站得高,摔下來的時候纔會那麼疼。
他到底沒有李石堅韌,所以一疼就縮了起來,幾十年下來,卻變成了這副只愛財的模樣!
只是他孤身一人,用那麼多錢又有什麼用呢?
鍾大夫眼睛有些溼潤,看着李石,眼底有着自己都不知道的期盼。
他知道,李石雖然冷情冷性,但一直有自己的堅持,而他的那個堅持,曾經就是他的夢想。
他做不到的,只希望後人能夠做到吧!
所以他纔會在病人找上門來的時候故意爲難。
他知道,若是吳公子那樣的人,他就是讓對方傾家蕩產,李石也不會多說一句,但那病人只是小富之家的農戶,在鄉鄰之間的評價還不錯,他知道,李石不會放任不管的。
因爲當年他就曾被他如此逼過。
李石的確很聰明,他只是使了一個眼色,對方就明白過來了,反應更是快速,編出來的藉口比他預想的還要好。
鍾大夫再沒有比這更滿意的了。
李石看了一眼他手中的茶,道:“你的身體不合適喝茶,還是戒了吧。”
鍾大夫砸吧砸吧嘴,“怎麼能戒茶呢?若是沒了茶,人生還有什麼意義?”
“你若是不戒掉,說不定還沒來的教會我所有的醫術,自己就先死了。”
鍾大夫敏捷地跳起來,激動的道:“你願意和我學醫術了?”
鍾大夫一直在指點李石醫術,李石雖然虛心接受,卻不願意和他學習新的醫術。
而鍾大夫和元太醫所擅長的到底不一樣。
元太醫擅長毒及各種內科病,而鍾大夫更精通婦科及兒科,特別是兒科,鍾大夫可以說無人能出其右,可偏偏他的衣鉢不能傳下去。
李石點頭,鄭重的上前給鍾大夫倒了一杯茶,他知道鍾大夫不能收徒,所以並沒有跪下,只是恭敬的將茶遞給鍾大夫。
這就是一種承認了。
鍾大夫激動不已,眼裡微微泛着水光,這麼多年了,總算是有一件事能讓他高興得快要落淚了。
鍾大夫將茶杯裡的茶一飲而盡,滿意的不能再滿意了。
因爲心情好,鍾大夫晚上回家的時候是腳下生風,滿臉紅潤,惹得伺候他的家僕看了他好幾眼,鍾大夫完全不介意,哼着小曲自娛自樂,心中暗道:他雖然不能收徒,但只要李石肯學,他活的又夠久,他的衣鉢一定能傳下去。
而元狐狸那老東西一向疑心中,就算表現得在看中李石,也不可能將所有的醫術都傳授給他,更何況,對方也只教了李石几年就翹辮子了,沒有他親自教導,就算李石再聰慧,資質再好,也不可能完全學會,說到底還是他勝了一籌,果然,死人是永遠也爭不過活人的!
鍾大夫很滿意。
李石則沉默的回去。
木蘭見了還以爲出了什麼大事,將兩個孩子打發下去,就上前接過他手中的藥箱,關切的問道:“怎麼了?可是醫館裡出了什麼事?”
李石雖然不說,但木蘭知道,他本身承擔着很大的壓力的。
李石摸着木蘭的腦袋笑笑,道:“是好事。”
木蘭看他不欲多說,也就不再多問,轉開話題道:“今天累壞了吧?先洗個熱水澡吧。”
李石胡亂的點了個頭。
等過了幾天,李石就正式跟在鍾大夫身邊學習他的醫術,這一次不像以往一樣,鍾大夫看他學什麼就在旁邊插嘴指導他,而是系統的讓他學習他的醫術。
李石的生活變得充實起來,就是這樣,他也沒忽略了木蘭,他牢牢的看着木蘭,不許她再到林子裡去打獵,就是衣服,他也不許她再多做,家務活又有媛媛和桃子幫忙,所以木蘭自從成親後竟一時間就空閒了下來。
只是她忙碌慣了,一時間不太習慣,只是李石說的也有道理,做衣服實在是太費眼睛,沒辦法,木蘭只好在後面院子里弄了幾個稻草人練箭法,或是到李石的書房裡找書看,這是她能找到的唯二的娛樂了。
李石見她無聊成這樣,就將家裡的賬簿都交給她,道:“你要實在閒着,就看看家裡的賬簿,今年秋收的糧食都別賣出去了,若是可以,再悄悄地多買一些回來囤積在咱們家的地窖裡。”
木蘭頓時緊張起來,“可是出了什麼事?”
李石知道她對當年逃難的事有陰影,忙抱着她安慰,“沒事,沒事,只是有北來的藥商說開戰了,現在越打越往難,只怕不幾年就會打到這兒來了,就算錢塘是魚米之鄉,也受不住軍隊的消耗,我們還是早作準備的好。”
木蘭就有些擔憂,前世,她並不覺得打仗是多難的事,甚至隱隱還希望國家強勢一些,因爲她知道,她的國家足夠強大,怎麼也波及不到她。
可在這裡,經過了那場災難,她知道戰爭意味着什麼。
雖然這個王朝一天比一天昏聵,百姓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難過,但至少他們還活着,可一旦發生戰爭,木蘭不確定她和李石是否能護住四個孩子。
李石感覺到懷裡的身軀在微微顫抖,就悄悄地拍着她的肩膀。
木蘭驚慌的心就靜了下來,看到李石簇定的樣子,心中微鬆,怕什麼,還有李石呢!
木蘭窩進李石的懷裡,微微有些歉疚,她的“年紀”明明要比他大得多,但他們相遇以來,除了最開始的那段時間外,她都是把對方當成同齡,甚至是依靠……
難得的,小夫妻兩個自成親一來頭一次沒在夜裡發生些什麼,只是這樣相依相偎的過了一夜。
第二天,李石神清氣爽的出門,頭一次覺得偶爾這樣也不錯。
木蘭也神清氣爽的起牀教兩個女孩刺繡,然後練習箭法,裁布做衣服,看一眼放養的雞和兔子,覺得李石若是能天天這樣就好了。
只是當天晚上李石就壓在了木蘭身上……
木蘭想,每天臨睡前談論一番時事政治會不會好一點,但很顯然,李石不上當,小妻子的那個想法,還瞞不過李石去。
於是,在偶爾的一次後,李石依然每天早上都神清氣爽的出門,而木蘭又恢復了睡到日上三竿的習慣。
很快就是秋收時候,今年風調雨順,江南一片都是大豐收。大家都喜氣洋洋的收割稻穀。難逃的皇族和朝廷也很高興,前線的糧草總算是有着落了。於是,秋收纔剛剛開始,朝廷的一紙公文就下到了各個鄉鎮村莊。
李石和蘇文也被叫到了劉村長家,全鳴鳳村的戶主全都在場。
劉村長沉吟道:“朝廷下了旨意,說今年要加三成賦稅,另,明年開春的人頭稅,今年秋天提前收了,說是明年就不收這項稅收了。”
村民們臉上一愣,繼而大悲,臉上有些憤怒,頓時哄叫起來。
三成的稅,就算鳴鳳村日子過得比別家的好,也足於讓他們從稍富變成貧農,更何況,還有開春後的人頭稅。
說是抵了明年的稅,可誰知明年他又會交什麼稅?
今年夏天皇上還說因爲他老人家的到來,老天爺給下了幾場雨,所以收了一次恩澤稅,那明年是不是還有一個恩蔭稅?
劉村長看着鬧哄哄的村民,蹙眉用棍子敲了敲身邊的桌子,等大家都安靜下來後,方沉聲道:“這是朝廷的意思,是皇上對我們臣民的恩澤,總之,各家回去準備吧,秋收過後衙役就過來收租了,到時拿不出來,他們可不會像我一樣與你們講道理。”
劉村長將人揮退,看着人羣中的李石領着蘇文離開,心中微嘆。
他比所有人都不想交稅,他劉家人很多,不說那多加的三成的稅,就是那人頭稅就足於壓彎他的腰。
劉村長有些煩躁,上次老四鄉試的時候被人惡整,並沒有考中,所以全家只他一人能免稅,並不能庇佑家裡。
可李石他們就不同了,兩家三個秀才,所有的男丁都不用交稅,而女子,是不算入人頭稅之中的。
劉村長微微彎着腰轉身回屋。
在房間裡的劉思成透過窗戶看到了一切,他緊緊的握住手中的拳頭,感覺到手中的刺痛,不僅沒有鬆手,反而更大力的握緊手掌。
他有些後悔,他不該爲了那細微的自尊心與同窗爭個長短,以至於得罪了人,不然,兩年前他就該是舉人了,家裡如今也就不用爲這些稅收煩惱……
不少人家開始賣兒賣女,木蘭算着賬簿,也有些煩躁的丟下算盤,對坐在一旁看書的李石生氣道:“這樣我們家除了留夠自己吃的,竟是隻剩下這麼一點東西了!”要知道他們家在這八九年裡可是陸續添置了一百三十多畝的田地。
他們家尚且如此,更別說那些佃農了。
木蘭頭一個擔心的就是蘇家莊的人。
李石心中暗暗計算了一下衙役來收稅的時間,“先忍過這一段,也許等不到那時候了……”李石說話的聲音很低,但木蘭耳朵靈,還是聽到了。
木蘭就若有所思。
朝廷是提前下的命令,就是爲了給大家做個準備,沒有糧食的就趕緊湊錢,沒有錢的,該賣老婆就賣老婆,該賣兒女就賣兒女了……
所以,其實還有兩個月,衙役纔會下來收稅,但兩個月可以發生很多事。